但這一世的李善，不說別的，只為王仁表與自己同病相憐，也絕不可能答應(yīng)。

    至于得罪了王仁表，惹怒了李楷與李昭德，會不會遭到母親朱氏的嚴(yán)詞訓(xùn)斥……李善壓根就沒想過。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李善面色漸漸凝重起來，眼角余光掃著一旁的李楷。

    “孝卿兄憤然離去，是信得過在下?！?/br>
    “在下又如何能為些許銀錢，棄友不顧，棄義貪財呢？”

    不再理會王仁祐，李善深深的看了眼面色慘白的李復(fù)，轉(zhuǎn)身往前幾步。

    “臥室中缺了面銅鏡，還請德謀兄……”

    “這般小事，何足道哉?！崩羁Φ溃骸盀樾纸褚固粢幻?，明日送去就是。”

    這是李楷第一次在李善面前用“為兄”的稱呼，顯然，他對剛才李善的表現(xiàn)……表演很滿意。

    周趙慢悠悠的跟在后面，回頭看了眼李復(fù)，別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李善不是個善茬，今日之事必有回報。

    第三十四章 誰無暴風(fēng)勁雨時

    “如此齷齪手段，七兄勿要攔著，我必要將其……”

    “昭德兄，小聲點。”李善皺眉看著怒發(fā)沖冠的李昭德，“擾人清靜。”

    李楷咳嗽兩聲，給了堂弟一個警告的眼神，你難道不知道為什么咱們四人不在正堂而在前院議事？

    無非就是怕內(nèi)室養(yǎng)胎的李氏察覺，你還嚷嚷的這么大聲！

    李楷看了眼神色平淡的李善，心想此人心細(xì)如發(fā)，又心懷仁義，王仁表運(yùn)氣還真不錯。

    “此事有些古怪?！崩钌仆蝗坏吐暤溃骸靶⑶湫忠凭觿e院已四個月了?！?/br>
    的確，李楷也向王仁表投去詢問的眼神，之前四個月公主府都不管不顧，王仁祐也不過用些小手段，而這次下手如此之狠，肯定另有緣由。

    王仁表哼了聲，“半個月前，送信去了隨州，提及吾妻身懷六甲之事?！?/br>
    “但是未提及你移居別院?！崩钌泣c點頭。

    李楷隱隱猜測，八成是隨州那邊透了消息出來，同安長公主知曉，王仁祐這廝才會跳出來。

    “所以那日才說，不管弄璋弄瓦，開枝散葉才是大事?！崩钫训乱е懒R道：“王仁祐那廝好不要臉！”

    李楷沒吭聲，還是王仁表用隱晦的口吻向李善略略解釋，若是他無子嗣，即使不是王仁祐，也很可能是其子嗣過繼承接這一房香火。

    “倒是連累了李兄?！?/br>
    王仁表有些愧疚，當(dāng)日李善不肯合作只肯賣秘方，無非就是怕自己被卷入他和河?xùn)|裴氏之間，沒想到幾個月后，倒是李善被卷入王家子弟內(nèi)斗之中。

    “其實這事也簡單?！崩钌菩Φ溃骸暗轮\兄、昭德兄出身世家……”

    “對對對，記得七兄在西市有個鋪子，改成酒樓就是?！崩钫训率治枳愕?，“他王仁祐再敢鬧事，非打爛他的臉！”

    李楷笑著拱手，“瓊瑤紗、瓊瑤絲等物，利潤豐厚，為兄謝過了?！?/br>
    “東山寺每日送食材入西市，朱家溝也能出兩個炊房廚子，其他就要拜托三位了?！崩钌乒Φ溃骸霸谙潞耦?，取兩成，剩下的三位均分就是。”

    “這如何行？”李昭德?lián)u頭道：“西市幾十家酒樓，若無瓊瑤打響名聲，只怕門庭冷清，至少三成?！?/br>
    “兩成足矣足矣?！崩钌瞥羁沽藗€眼色。

    由李楷出鋪子再建酒樓，是李楷和李善在過來的路上就商量好的，無非是為了王仁表……他們都心里有數(shù)，直接送些銀錢來，一來只是治表，二來王仁表只怕不肯收。

    但王仁表也不蠢，很快就察覺到了，“李兄、德謀兄各取四成，昭德取兩成，剛剛好。”

    安靜了片刻后，李善嘆了口氣，“若無孝卿兄，在下不過鄉(xiāng)野村夫，如何能與隴西李氏丹陽房子弟坐而飲茶，更不用說合作牟利，若孝卿兄不肯，在下如何能厚顏……”

    “孝卿兄還記得第一次去朱家溝所見嗎？”

    “從東山挖掘水渠引水入村，挖掘水潭，再引入鄰村河道，記得孝卿兄略略一算，至少千貫銀錢。”

    “但如今小弟兩手空空，銀錢要么建宅，要么……今日隨行的那位周先生，每月十貫錢。”

    “十貫錢？”李楷不以為意的搖搖頭，“雖與那位周先生只見過兩面，此人雖放浪不羈，飲酒大醉，但確有才學(xué)，十貫錢少了?！?/br>
    李昭德也終于反應(yīng)過來了，“父親言日后當(dāng)科舉入仕……不如李兄讓給我，月薪五十貫！”

    “昭德兄……”

    “好了，別稱呼昭德兄了。”李楷笑罵道：“李兄十七，昭德才十六！”

    “什么？！”李善一瞪眼，引得李昭德條件發(fā)射的一縮脖子。

    王仁表如何不知道那邊三位好友嬉笑怒罵之意，眼眶微微泛紅，突然起身行禮，想說些什么，卻嘴唇微抖，哽咽難語。

    “孝卿兄重情重義?！崩羁鹕硗熳⊥跞时?，“當(dāng)年我兄弟下獄幾死，若不是孝卿兄，如今早已白骨。”

    李昭德將王仁表摁著坐下，笑道：“七兄老了，就愛絮叨?！?/br>
    看了眼只笑著也不開口相詢的李善，李楷略略解釋了幾句，大業(yè)年間，馬邑郡丞李靖密告李淵謀反，李淵起兵攻入長安擒獲李靖，欲將其處斬。

    因幼子李智云慘死，李淵將同時被擒的李靖侄兒李楷、李昭德等人也一并投入獄中。

    之前城內(nèi)隋軍大索城內(nèi)，是李楷冒險收容李淵的外甥王仁表，李楷被投入獄中，王仁表三番兩次求到李建成、李世民門下。

    最終李世民看中了隴西李氏的名望，勸下李淵，李靖、李楷、李昭德等丹陽房子弟才得以脫險。

    李善嘆道：“如此義舉，難怪了……”

    有這樣的交情，對李靖、李客師這一脈丹陽房有這樣的恩情，雖然說如果沒有王仁表，李淵也未必會處斬李靖這等隴西李氏嫡系，但丹陽房……至少李楷這一輩對王仁表必心懷感激。

    之前李善就覺得奇怪，李楷、李昭德身后要么是秦王府，要么是齊王府，卻在同安長公主和庶子撕破臉的前提下愿意援手王仁表……要知道即使是李世民、李元吉也不會這么做。

    “在下幼年在嶺南聽人吟詩，記下其中兩句，今日轉(zhuǎn)贈孝卿兄?！?/br>
    “誰無暴風(fēng)勁雨時，守得云開見月明?！?/br>
    李昭德用力點頭，“再不濟(jì)過兩年，世伯卸任隨州主管，必能回京?！?/br>
    又過了會兒，三人均起身告辭，李善隨口提起，不知道弄個素齋堂行不行，建個類似寺廟的飯鋪，不用葷腥，只以素菜、瓊瑤制品，如今上層人士吃素齋的人不少。

    李昭德倒是挺感興趣的，“東市西市？”

    “東市吧?！崩钌齐S口道：“正巧就在平康坊隔壁……”

    “咳咳?！?/br>
    “七兄……李兄，等七兄不在再說。”

    “昭德今歲十六，怕是還沒去過平康坊？”李善笑道：“過幾日，為兄……”

    李楷又咳嗽幾聲，無奈的說：“這些時日相交，未見李兄如此做派?！?/br>
    走在后面手里還拎了個酒曩的周趙插嘴道：“居于村野，亦風(fēng)流倜儻，屋內(nèi)藏嬌，千嬌百媚……”

    “對了，今日還要拜托德謀兄、昭德一事?！崩钌期s緊打斷。

    長安令一事塵埃落定，落籍不能再耽擱了。

    李楷揮手道：“為兄必選一面上好銅鏡，明日讓下人送至朱家溝?！?/br>
    看了眼一時啞然的李善，周趙神色詭異的問：“可知他求銅鏡何用？”

    第三十五章 落籍

    長安縣衙。

    李善仔細(xì)的填好發(fā)下來的單子，李昭德看也不看就塞給一旁的小吏，只顧著問：“那銅鏡到底是作甚用的？”

    “十二弟?！崩羁悬c頭大，忍不住嗔道：“李兄也太孟浪了?！?/br>
    “又不是我說的?！崩钌朴悬c委屈，“再說了，昭德也十六歲了，該懂事了。”

    聽到加重語氣的懂事二字，李楷臉頰鼓了鼓，差點笑出來，十二弟自幼被管束的嚴(yán)，少在外走動，貼身服侍的都是童子，至今還是……

    看李昭德又要問，李楷趕緊換了個話題，“對了，那李復(fù)如何處置？”

    “那還用說，失義在先，明日砸了那酒樓就是?！崩钫训潞吡寺暎敖袢站头劈c消息出去，東西兩市必?zé)o他立足之地。”

    以隴西李氏的聲威，的確有這樣的實力，但李善搖搖頭，“勿要管他，留待他日?！?/br>
    “不管他？”李昭德聲音尖銳起來，“今日可是他賣了你，若不還擊……”

    “李復(fù)此人本就是受迫不得已，如若昭德下手，王仁祐必是看好戲，一旦家破……”李善嘆道：“日后孝卿兄與嫂夫人如何相處呢？”

    李復(fù)的確是迫不得已，但轉(zhuǎn)頭將李善賣了，這可不不是迫不得已……李楷暗想，此番言語，李善實在人如其名，太過心善。

    有新任長安令獨子李昭德出面，順利的很，一刻鐘后李善就拿到了落籍文書。

    總算到手了，李善感慨萬分，成功落籍，如果一切順利，明年就能參加科考……只是不知道八伯和母親身后的那位能不能讓自己取得科舉資格。

    倒是聽王仁表提過，如果不入縣學(xué)，那么就必須通過考核。

    再三感謝后，李善出了縣衙，然后看見被朱八背著的周趙……又喝醉了。

    這廝就這鳥德行，又菜又愛喝。

    黃昏時分，李家宅院中，兩位中年人相對而坐，一位是李乾佑，另一位是剛剛回京的秦王府統(tǒng)軍李客師。

    魯王徐元朗占據(jù)兗州，唐軍久攻不下，但無需大軍相持，部分軍隊已經(jīng)調(diào)回關(guān)中中，李客師是第一批回京的將領(lǐng)。

    李客師笑著看向李昭德，“適才聽你父言，你今日為人請托？”

    李昭德嘿嘿笑了笑，“不過落籍而已?！?/br>
    “連父祖輩名諱都無，還不是請托？”李乾佑笑罵道：“此人三兄亦提起過，便是東山寺李善?！?/br>
    “噢噢，原來是他。”李客師一怔，“五弟兩日前上任長安令，他今日便來落籍……”

    李楷笑道：“說起來此事和他也有些關(guān)聯(lián)，便是他提起長安令王緒于河北立功之事，十二弟聰慧，立即想起了五叔?！?/br>
    “便是那日？”李乾佑嘴巴微微抿起，轉(zhuǎn)頭看了眼兒子。

    李昭德點頭應(yīng)是，“無意閑聊時談起。”

    李乾佑還想追問，李客師笑道：“此人到底是何來歷？”

    “祖籍地是隴西郡成紀(jì)縣?！崩钋涌人粤寺?，“但父祖輩名諱空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