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崢嶸 第2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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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看了眼,宇文士及的雙眼已經(jīng)瞇成一條縫了,五六個侍女、女僧圍繞著一位身量頗高的中年女僧,外圍有一位中年男子目露詫異,張口相詢。 “南陽?” “足下是……”女僧微微蹙眉,面前這人面熟的很。 “叔父李金才?!崩畹挛渖袂閺?fù)雜,當(dāng)年楊廣的女兒南陽公主擇婿,自己也是備選之一,但最終被宇文士及得手。 南陽公主的神色也復(fù)雜的很,她與裴淑英來往頗多,知曉破鏡重圓的佳話,眼角余光瞄見緩步而來的宇文士及,臉上更是帶上一層寒霜。 各人有各人的宿命,同為前朝貴女,同守孤燈苦佛多年,裴淑英終能夫妻重聚,而自己……南陽公主垂下頭,手持念珠,低聲誦經(jīng)。 “滾!” 低低的呵斥聲讓李德武面色鐵青,“宇文兄,別來無恙。” 宇文士及看了眼南陽公主,臉色更是陰沉,轉(zhuǎn)身走了十多步站定。 李德武強忍怒火跟過去,“李家何負(fù)宇文?” 宇文士及并不開口,雙手負(fù)于身后,銳利的視線刻在李德武的臉上,他現(xiàn)在當(dāng)然明白了,為什么李善今日不在東山寺,也不在朱家溝,甚至那位修閉口禪的烏巢禪師都閉門謝客。 那小子倒是有些手段,不愧得房玄齡之贊,居然能探知消息,提前避開。 李德武心頭怒火都快忍不住了,當(dāng)年的故交好友,一朝轉(zhuǎn)為世仇,如今自己只能攀附岳家都快成了贅婿,而對方爵封國公,身登高位。 最重要的是,你我難道不是同一種人嗎? “南陽為何做女僧打扮,宇文兄……” “閉嘴!”宇文士及負(fù)在身后的手攥成拳頭。 哪壺不開提哪壺?。?/br> 兩人都是前朝青年才俊,但在隋滅之后,都是靠拋妻棄子而上位的。 宇文士及心頭的怒火不比李德武小,憑什么? 憑什么我兒子死了,而你兒子卻活得好好的,而且還是被人交口稱贊的英杰? “聽家奴言,李兄幾度在府門外盤桓不去,為何不登門?” 聽到這句話,李德武的手也攥成了拳頭,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你住的那宅子是從老子手里搶去的! “李兄勿憂,那棟宅子,遲早還與李家。”宇文士及低低道。 還給李家,可不是還給你……如果有一日,李善為宅主,李德武盤桓門外,宇文士及很想看到這一幕。 短暫的沉默后,隨著又一聲“滾”,臉頰抖動的李德武快步下山,狼狽而去。 緩緩走到南陽公主身邊,宇文士及揮手讓侍女、女僧走開,對著南陽公主的背脊,低聲道:“主持今日閉關(guān),在山腳村落歇息一夜,明日入寺?!?/br> 沒有聽到任何答復(fù),宇文士及臉上呈現(xiàn)出痛苦的神色,低聲又道:“李德武于嶺南娶妻朱氏,生子李善,乃東山寺之主,如今就在村中……” 聽著背后斷斷續(xù)續(xù)的解釋,南陽公主冷笑道:“記得當(dāng)年,你與他最是要好,一丘之貉。” “今日驅(qū)逐李德武,為了李善?”這些年來,這還是南陽公主第一次主動與前夫搭話。 “李善今歲十七?!?/br> 低低的幽嘆聲后,隱隱能聽見哭聲,宇文士及面容僵硬,久久無語,如果兒子宇文禪師未死,今年也應(yīng)是十七歲。 一個時辰后,朱家溝李家宅院。 朱氏毫不猶豫的收留南陽公主,讓小蠻和侍女收拾房屋,而宇文士及黯然離去,今日他還有要事。 此時此刻,長樂坡的酒肆里,李善和周趙臨窗而坐,一邊觀賞涇河風(fēng)景,一邊品嘗被周趙評價為天下佳釀的美酒。 長樂坡距離長安十里,臨近涇河,是距離長安最近的集市,各類鋪子琳瑯滿目,多有酒肆、飯鋪、客棧,向來是迎來送往之地。 看了眼面前的酒碗,李善哼了聲,果然不出預(yù)料之外。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唐朝的酒度數(shù)低,而且過濾不凈,雜物多,看起來像是酒中雜著螞蟻,不過這碗酒倒是不綠。 輕輕抿了口,李善目露詫異神色,低低自喃,“不是米酒,也不是黃酒,倒是有點像白酒……” 李善幾次和李楷、李昭德聚飲,基本上都是三勒漿,那是一種果酒,李昭德曾經(jīng)獻(xiàn)寶似的拿了瓶葡萄酒,這兩種酒是唐朝上層主要的酒類,中下層主要是米酒、黃酒。 這個時代已經(jīng)有白酒了嗎? “何物所釀?” “店家秘技,自然不能透露?!敝苴w哈哈一笑,飲了一小口,“入口如火,性烈更甚火,來來來,掌柜,那桌也上兩壇?!?/br> 朱八看了眼過來,李善微微點頭笑道:“都還俗了嘛?!?/br> 李善今日出來避難,除了朱八,朱瑋特地安排了四個青壯跟隨,都是村中武藝精熟的漢子,其中兩人也是和尚,不過和朱八一樣都還俗了。 李善慢慢抿著酒,自己前世沒喝過什么好酒,倒是中學(xué)時常陪爺爺喝些散裝的燒酒,這碗酒大概也有三十度上下,回頭可以買些回去試著蒸餾提純。 不指望買下秘方,李善現(xiàn)在也知道這個時代一份秘方到底有什么樣的分量了,傳家之寶啊,所以李善將瓊瑤漿秘方拿出來后,村民對他感激涕零。 不過也正是這個原因,很多秘技都慢慢失傳,長期不外泄,直到很多年后,甚至改朝換代才流傳開,當(dāng)然也有可能就此泯滅。 “慢點喝。”周趙皺眉提醒道:“入口雖好,但飲的多了,耳鳴目眩,大醉淋漓,上次要不是大醉,店家也不至于報官!” “難道不是因為你大醉淋漓,店家沒從你身上搜出銀錢?”李善笑著調(diào)侃了句,自然那日墊腰、銅鏡之事后,兩人的關(guān)系……愈發(fā)像是狐朋狗友了,常常私下交流。 周趙正要反駁,那邊傳來一陣嘈雜聲,眾人回頭看去,三兩個醉漢正揪著掌柜撕鬧,幾個伙計干脆利索的將人摁倒,搜出銀錢,將人丟出門外。 “倒是熟練的很?!敝苴w喃喃道。 李善笑著說?!八殉鲢y錢,何必報官?” 又飲了一碗,涇河上的河風(fēng)吹來,李善覺得有點暈眩,明明度數(shù)也不高啊,難道是自己太久沒飲酒,還是這具身體的解酒酶分泌太少? 門外又傳來嘈雜聲,李善轉(zhuǎn)頭看去,雖然腦子暈乎乎的,但眼睛沒問題,清晰的看見了王仁祐。 “定是此僚作祟,打,給我打!” 驚喜的呼聲響起,王仁祐面容扭曲的指著李善和周趙,幾個大漢立即撲了上來。 李善也同樣面容扭曲,今兒是出門沒看黃歷嗎? 黃歷上一定寫著不宜出門! 第三十八章 如此出迎 百余健馬沿著涇河南岸一路向東,馬蹄聲遠(yuǎn)遠(yuǎn)傳開,路邊行人放眼望去,雖未見騎士著甲,但望見旗號,紛紛駐足,臉上多有恭敬之色。 因為這就是名聞天下,先后擊潰劉武周、薛家父子、竇建德、劉黑闥等豪強的天策府玄甲騎兵。 “殿下,前面就是長樂坡了,快馬回報,尚有一個時辰抵達(dá)。” 親自出迎的李世民半個多月前被緊急召回京中后一直閑置,今日難得出城,心神大暢,左手勒住健馬,右手揮舞馬鞭,“此駒腳力頗健,可惜狀丑?!?/br> 身側(cè)的杜如晦板著一張死人臉,“此馬矯健善走,助殿下破夏有功,何以因狀丑而遭殿下鄙夷?” 李世民一時啞然,如果真的嫌棄馬丑他也不會騎了,但杜如晦好不給面子啊。 房玄齡笑著趨馬上前打圓場,“聽聞此駒腳力不弱颯露紫,丘將軍以為如何?” 一位身材高大,臉生橫rou的壯漢笑道:“如此良駒,的確不弱颯露紫,殿下不以其身長旋毛,騎乘大破劉黑闥,實在與殿下相得益彰?!?/br> 李世民心想杜如晦剛烈而直率,適合執(zhí)掌門下,房玄齡多有舉薦之功,又處事精細(xì),更適合入尚書,只兩三句話就將話題扯了回來。 從評價馬駒自然而然的轉(zhuǎn)到了適才拍馬屁的丘行恭身上,因為去年洛陽大戰(zhàn),李世民深入重圍,胯下良駒颯露紫胸部中箭,便是丘行恭讓出馬匹,一手持刀,一手牽著颯露紫,成功護(hù)送李世民殺出重圍。 其實這匹丑馬名為“洛仁駒”,和“颯露紫”后來并列同為昭陵六駿。 為什么要將話題轉(zhuǎn)到丘行恭身上? 因為,今日秦王府出迎貴客,其中一位就是適才拍馬屁的丘行恭的父親,盤踞交趾多年的豪強,去年投唐被封譚國公的丘和。 “譚國公今歲七十,安定交趾多年,實是不易?!崩钍烂窨聪蚯鹦泄В肮乱讶幌蚋富史A明,任由譚國公留京或歸稷州?!?/br> “謝過殿下?!鼻鹦泄闪丝跉猓吘雇短苹虮环?shù)亩嗦泛缽姟緵]活下來的。 丘和早在大業(yè)年前就南下赴任交趾太守,而丘行恭卻長期留在關(guān)中,是跟著李淵從太原起兵的老人,也是最早跟隨李世民的部將,如今任秦王府左一府驃騎將軍。 一直沒吭聲的中年男子突然指著前方,“似有喧鬧,這么快就到了?” “輔機如此急切?”李世民嘆道:“昨夜觀音碑亦如此?!?/br> 長孫無忌神色急迫,想催馬上前,這是所有人都能理解的,他父親是隋朝大名鼎鼎的一箭雙雕的名將長孫晟,箭發(fā)如霹靂,被稱為洛陽霹靂堂。 長孫晟病故后,長孫無忌和meimei、寡母被掃地出門,得其舅父高士廉收留,視如己出,撫養(yǎng)成人,延師授學(xué)。 而高士廉在大業(yè)年間坐罪被貶交趾,后成為交趾太守丘和的長吏,此次隨丘和一同赴京。 李世民當(dāng)年也和高士廉來往極多,妻子又是高士廉的外甥女,安慰幾句后轉(zhuǎn)頭四顧,此次跟著出城相迎的人,要么是丘和、高士廉的姻親,要么是自己的心腹幕僚,不過倒是有些子侄輩可以驅(qū)使。 看著十幾匹馬往前駛?cè)ィ鹦泄Φ溃骸斑m才還讓子侄去找家酒肆買幾壺好酒?!?/br> “譚國公還是那般善飲?” “舅父也頗為善飲?!?/br> 長孫無忌一邊和同僚閑聊,一邊定睛遠(yuǎn)眺,突然眼皮子挑了挑……前面的喧鬧聲好像更響了? 這邊風(fēng)平浪靜,那邊都已經(jīng)開瓢了! 李善真的人如其名,特別的善良,前世同學(xué)、同事誰不說他是個老好人? 但老好人被逼到角落處,也只能奮起一搏! 貧寒出身的學(xué)子,在大城市里艱苦求存,別說生活費了,就是學(xué)費都要自己掙,怎么可能不打架? 我只是想茍,真的想茍,為什么總要逼我發(fā)飆?! 吳忠、李德武,現(xiàn)在又輪到你王仁祐! 好好的坐在這兒喝酒,王仁祐突然帶著人闖進(jìn)來,不問青紅皂白,直接動手……這烏龜都忍不了,難道就這么被抽一頓? 剛開始,喝的微醺的李善還沒動手,自夸海量的周趙已經(jīng)將酒碗砸過去了,旁桌的五個隨從也撲了上去。 一場混戰(zhàn)下來,王仁祐和一個少年郎抖似篩糠,帶來的七個隨從全都被干脆利索的放倒了,朱家溝的青壯雖未從軍,但武藝精熟,是朱瑋精挑細(xì)選出來護(hù)佑李善的。 剛剛打完準(zhǔn)備離去,李善還在琢磨要告知李楷、李昭德,又是一伙人撲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