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夫人昨日說要再買個侍女?！?/br>
    “嗯？”

    “是小蠻服侍郎君不周到嗎？”

    李善隨手摟過小蠻腰，調(diào)笑道：“母親說笑而已。”

    小蠻嘟著嘴墊著腳，湊在李善耳邊小聲說：“小蠻讀過《孝經(jīng)》、《論語》，也能服侍郎君讀書?！?/br>
    李善一怔，之前這幾個月，雖然知道小蠻通經(jīng)史，卻不愿意她進書房，無非是為了不惹得小蠻回想往事。

    “小蠻十歲之前亦讀書?！?/br>
    李善手緊了緊，他聽得懂這句話，小蠻應(yīng)該是十歲才入平康坊的，而平康坊女妓都是罪官女眷。

    小蠻今年才十三歲，這說明她的父祖輩應(yīng)該是李唐建國之后才獲罪的。

    定了定神，李善笑著說：“勿憂勿憂，如小蠻這般知書達(dá)理，通曉經(jīng)史，紅袖添香的侍女，哪里那么容易買來？”

    “未必呢。”小蠻哼了聲，“這些時日，北邊好些大戶南下，前幾日還聽說，有一家被盜匪劫殺，奴仆叛離，只剩下兄妹二人?！?/br>
    李善一皺眉頭，警惕起來，其他的不記得，但他記得劉黑闥鬧了兩次，第二次是李建成出兵河北，劉黑闥也是死在這一戰(zhàn)。

    但更讓李善警惕的是另一個可能，因為他想起昨日酒樓里聽到的一個消息。

    就在大半個月前，代州主管定襄郡王李大恩攻苑君璋割據(jù)的馬邑，但合兵的獨孤晟未能在約定時間趕到，李大恩駐守新城，成了孤軍。

    劉黑闥趁機說動了頡利可汗，調(diào)動數(shù)萬騎兵攻新城，圣人遣派右驍衛(wèi)大將軍李高遷救援，但李大恩因糧盡而被迫趁夜突圍，所部大潰，本人亦被擒殺。

    如今的唐朝還不是那個威服四海的大唐，其主也不是那個天可汗，突厥那巨大的陰影始終盤旋在李唐的頭頂。

    “讓老范去喊八伯來一趟，還有八伯長子朱奇。”

    一刻鐘后，抓著朱瑋問東問西好久的李善看向了朱奇，這位原先是個貨郎，這大半年來一直負(fù)責(zé)東山寺與酒樓的合作事宜，時常出入東西市。

    “呃，的確漲價了?！敝炱孢t疑道：“去年斗米四錢，如今斗米五錢，有的糧鋪已經(jīng)漲到六錢?！?/br>
    李善抿緊了嘴，手指曲起帶著節(jié)奏一下一下敲擊在桌面上，“連續(xù)三年攻洛陽，又征伐河北，米價不升，如今卻……”

    反復(fù)思索后，李善看向朱瑋，“八伯，可信得過侄兒？”

    朱瑋毫不遲疑道：“自然信得過，大郎有話直說?！?/br>
    “遣派人手去買糧，不要在長安城買，分頭去各地購糧。”

    “購糧？”朱瑋愣了下后點頭，“我來安排人手，買多少？”

    “只要公賬上還有，就算只剩下一錢，也要用出去！”

    “不一定是米面，多買些粟米，便宜?！?/br>
    “記得東山寺是有大倉的，要安排人手把守。”

    所謂將心比心，朱家溝唾棄以前的李善，尊敬親近如今的李善，獵戶時常送來獵物，婦人時常為李善做幾雙鞋，每次李善出村，總有青壯自告奮勇?lián)?dāng)護衛(wèi)隨從。

    在這種時候，哪怕只有一絲可能，李善也試圖讓朱家溝免于災(zāi)難。

    反正，在封建時代，多存些糧食，總是不吃虧的。

    第五十一章 復(fù)起

    六月末的長安城，正是盛夏時節(jié)，氣候炎熱難當(dāng)，垂柳無力，唯聞蟬鳴。

    李世民一進承乾殿，就甩開外衣，接過妻子親自遞來濕巾擦了把臉，換了身輕便的，才說：“父皇過兩日要去仁智官避暑。”

    秦王妃的手頓了頓，才笑道：“殿下久在外征戰(zhàn)，正要一表孝心。”

    李世民連連點頭，夫妻倆都心知肚明，陛下外出避暑，必留東宮坐鎮(zhèn)長安。

    雖然有讓李建成正位的預(yù)兆，但對李世民來說，也是難得父子獨處的機會……李元吉還在河北呢。

    閑聊幾句后，李世民看見榻邊案上擺著的盒子，詫異道：“觀音婢，梳妝物怎的擺在外間？”

    秦王妃掩嘴嬌笑，如花枝亂顫，“兄長大郎要的?！?/br>
    “近日習(xí)武頗勤，但炎日懸空，他是怕黑了。”

    李世民愣了下，“習(xí)武頗勤？”

    “還不是因為東山寺李善?！鼻赝蹂f著說著又笑起來，“三堂姐那日壽誕，臣妾午時登門，恰巧見了李善，真是個俊俏兒郎，可惜就是太黑了點，三堂姐還送了他一盒脂粉……”

    “哈哈哈……”李世民大笑，突然舉起光溜溜的右臂，意思是我也不算白啊。

    秦王妃伸手拍了拍，“夫君那是征戰(zhàn)沙場曬的，李善卻是天生的，畢竟生于嶺南?！?/br>
    “其母是嶺南女子？”李世民隨口道：“此子倒是有些南蠻之像，兇悍的緊，不枉我借他虎威一用?！?/br>
    秦王妃還在想李楷提起，李善之母朱氏擅于烹茶，每每咬盞，應(yīng)該不是普通嶺南女子，聽到這話問：“夫君此話何意？”

    “好像就是那日吧。”李世民饒有興致的說：“這兩日才聽聞，李善與尉遲恭長子狹路相逢，動起手來，兩個照面尉遲寶琳就被擊暈倒地。”

    秦王妃微微皺眉，“那日所見，溫文儒雅，進退有度，謹(jǐn)慎的緊，如此表里不一？”

    “兔子急了還咬人呢?！崩钍烂襁€算公正，笑道：“咬金昨日提起，李善不肯還手被擊倒，但尉遲寶琳還不罷手，被逼得急了，李善兩個照面就將尉遲寶琳打昏……”

    說到這，李世民忍不住大笑：“觀音婢是沒看見……咬金說的興致勃勃，敬德臉如黑炭！”

    秦王妃也笑著搖頭，她在秦王府內(nèi)并不是只充當(dāng)李世民妻子這一個身份，對秦王府幕僚、將領(lǐng)子侄輩均照顧有加，時不時親自登門拜訪長一輩的女眷，對秦王府內(nèi)的很多事都了然于心。

    玄甲軍是李世民的殺手锏，人數(shù)約莫千余，選高頭大馬，騎兵均著黑衣玄甲，最早是翟長孫所率，之后分為左右兩隊，補程咬金、尉遲恭、秦瓊?cè)恕?/br>
    翟長孫和秦瓊為正，這兩人都沉穩(wěn)有度，向來寡言少語，兩個副手程咬金和尉遲恭互相看不順眼，常常唇槍舌戰(zhàn)。

    呃，尉遲恭嘴巴比較會說，也拉的下臉，常常堵得程咬金吃癟……這次后者算是報了一箭之仇。

    “咬金也不嫌丟人！”李世民笑罵道：“被打的三天下不了床，就比被打暈強了？”

    秦王妃也笑的樂不可支。

    “那李善也算聰明，順勢和長孫沖和解?！崩钍烂駠K嘖兩聲，“先行避讓，而后反擊，立威和解，又有李楷襄助……論心思，此人倒是依稀有弘大之影。”

    裴世矩，字弘大。

    秦王妃想了想后也點頭，“聽舅父提過，裴世矩少時便以文武雙全，謀定后動而聞名?！?/br>
    “不過此人太過張狂！”李世民隨口道：“夸口飲酒不醉，被群起而攻之……”

    “勝負(fù)如何？”

    李世民大笑，“自然是被抬回去的。”

    呃，李世民的信息來源是程咬金和尉遲恭，這兩位……兒子已經(jīng)丟了面子，總要填補點回來吧。

    反正程咬金是心安理得的，兒子在他面前拍著胸脯說是他灌醉了李善，尉遲寶琳早就昏睡過去了。

    李世民端起侍女送來的湯碗一飲而盡，皺眉道：“宮中少冰，父皇都舍不得用?！?/br>
    秦王妃搖頭道：“是侄兒送來的，父皇以及后宮處均以送去。”

    “長孫沖？”李世民笑道：“倒是沒聽輔機提起?！?/br>
    秦王妃正要開口，外間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殿下，陛下急召，兩儀殿議事?！?/br>
    太極宮前朝最重要的是太極殿，那是聽政視朝之處，各種冊封、大典、宴請均在此處，但并不常用，而兩儀殿是皇帝以及太子、重臣主要議事之地。

    李世民霍然起身，目光閃爍，他雖然名為尚書令，也實際參與朝政，但李淵主要和勛貴重臣以及太子議事，李世民的分量不算太重。

    如此急召，必是兵事。

    一刻鐘后，李世民的猜測得到了印證。

    “劉黑闥復(fù)起，如之奈何？”

    當(dāng)今陛下李淵年近一甲子，但仍然頭發(fā)烏黑，不見銀白，雖慈眉善目，但剛剛接到的這個消息讓他眉頭緊緊皺起，顯得臉上溝壑縱橫。

    李世民無奈起身，“父親，是孩兒之過?！?/br>
    洛水大戰(zhàn)，劉黑闥潰逃，李世民沒有派兵追擊，這才有了此次復(fù)起……至少在相當(dāng)一部分人心目中，這個邏輯是成立的。

    在座的幾位宰相裴寂、陳叔達(dá)、蕭瑀、裴世矩都默不作聲，他們和太子李建成來的早。

    之前李淵嘆息李世民未能斬草除根，而李建成提起二弟當(dāng)年。

    三日不卸甲覆滅劉武周故事。

    言外之意很明顯，父皇，二郎那是養(yǎng)寇自重??！

    對此，李淵保持了沉默，這也讓李建成暗自欣喜，他上前一步，“父親，為今之計，當(dāng)出兵河北?！?/br>
    “三胡如今總領(lǐng)河北諸軍，當(dāng)合軍一處，再調(diào)關(guān)中府兵，挑選良將，盡快擒殺劉黑闥?！?/br>
    話才說到一半，李淵就已經(jīng)在搖頭了，他抬頭看去，發(fā)現(xiàn)李世民也在搖頭。

    兩人的視線在空中撞了撞，李淵有點尷尬，也暗恨長子看不清形勢，“二郎，說說看?！?/br>
    李世民朗聲道：“洛水一戰(zhàn)后，孩兒當(dāng)日未下令追，實是事出有因，劉黑闥率千余殘部北逃，必附突厥?！?/br>
    “此番劉黑闥復(fù)起，必然往突厥借兵，再加上李大恩陣亡，此番突厥怕會大舉南下?！?/br>
    說到這，李建成也懂了，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在突厥可能大舉南下的情況下，劉黑闥不過是小事。

    如果突厥只借兵給劉黑闥擾亂河北還好，但如果突厥攻入關(guān)中呢？

    而且如今是六月下旬，再過一個月就入秋了，那時候突厥……年年都是要南下入關(guān)中劫掠的。

    都說李淵是大一統(tǒng)王朝中能力最差勁的開國皇帝，但事實并非如此，他敏銳的察覺到了危機。

    如若劉黑闥大鬧河北，突厥覓得良機，說不定會以主力南下，到那時候，才建國五年的李唐王朝，不是沒有覆滅的可能的。

    “二郎，如何應(yīng)對？”

    李世民慨然起身，“不可出兵河北，當(dāng)整軍待發(fā)?！?/br>
    反復(fù)思索后，李淵點頭道：“召三胡回京，河北諸軍……”

    “淮陽王弟可當(dāng)重任。”

    李建成暗暗咬牙，淮陽王李道玄是李唐宗室子弟，自十六歲時隨李世民上陣，兩人關(guān)系極為親密。

    但問題是李唐一族打天下，統(tǒng)兵之帥必須是宗室子弟，這也是李世民軍功加身的一個重要原因，如今江南戰(zhàn)事實際指揮者是李靖，但他仍然是李孝恭的副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