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崢嶸 第5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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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德武轉(zhuǎn)頭看去,數(shù)十騎正從側(cè)面不急不緩駛來。 因馬蹄而彌漫的煙塵散開后,深秋墨綠色的垂柳邊,前頭七八騎撥轉(zhuǎn)馬頭分開,一騎緩步上前,馬上的青年身材挺拔,面如冠玉,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 “叔父,侄兒來遲了。” “不遲?!崩钋有χc頭,指了指李善身后,“三兄倒是舍得,居然讓郭樸跟了來?!?/br> 今日早晨李客師命郭樸率四名親衛(wèi)護衛(wèi)李善,這是份好大的人情,也難怪李乾佑如此驚訝。 李德武呆呆的看著被眾人簇擁的青年,用力晃了晃腦袋,再定睛看去,臉色不禁慘白。 那容貌如此熟悉,但又如此陌生。 那聲音如此熟悉,但也如此陌生。 與李乾佑叔侄互稱的關(guān)系,那從容不迫的神態(tài),身邊攜帶馬槊的精悍銳士,讓李德武目光呆滯,渾不知身在何處。 “榮公?!崩钌埔灰淮蜻^招呼,最后才看向李德武,“這位是……” “這位是長安縣尉李德武,之前一直忙于料理難民諸事,少回縣衙,你一直沒見過?!崩钋与S口介紹。 榮九思在一旁道:“這位就是今年名聲鵲起的東山寺李善,德武理應(yīng)聽聞?!?/br> “見過李縣尉?!崩钌菩χc頭,“榮公說笑了,在下不過略懂,何敢言名聲鵲起?!?/br> 李乾佑忍不住笑了,略懂略懂,前些日子他從李昭德和李楷,甚至三兄李客師嘴里經(jīng)常聽到這個詞。 一個勁兒的謙遜自稱略懂,絕非精通……好脾氣的人都要被逼的翻白眼了。 “對了,明年還要拜托李縣尉呢,這里先行謝過?!?/br> “哈哈,如此人物,如此才學(xué),德武就算想攔著只怕也不能?!睒s九思大笑連連,向李德武解釋,“明歲科考,非洲學(xué)縣學(xué),必先歷考核,由縣尉主持?!?/br> 隋朝和唐朝的科考有著很大的不同,李德武并不清楚,他懵懂的抬頭看去。 對面馬上的青年臉上笑容依舊溫和,神態(tài)依舊從容不迫,卻目光清冷,微微一笑,從密集柳枝中透過的光線正射在那森森白齒上,泛起一絲寒光。 到現(xiàn)在還沒徹底醒悟過來的李德武只覺得腦子有點暈眩,身子晃了晃,一跤摔落馬下。 “德武?”榮九思大驚失色,身邊隨從立即下馬將李德武扶起來。 李乾佑心思縝密,疑惑的看了眼面無人色的李德武,又轉(zhuǎn)頭看了看略微張大嘴巴,一臉驚詫神色的李善。 似乎是疼痛讓他醒轉(zhuǎn),李德武苦笑拱手,“北人擅馬,南人行舟,在下居嶺南多年……見笑了?!?/br> “那德武此次出征,需萬分小心?!睒s九思真是個老好人。 李乾佑沒那么容易被糊弄,之前半個月,縣尉李德武率吏員、衙役屢屢奔波京兆各處,也沒聽說落馬之事。 但這時候也不管這么多,李乾佑揮鞭道:“河?xùn)|府兵已經(jīng)啟程三日,齊王殿下下令急行,啟程吧?!?/br> 一行人歸入蜿蜒的行軍隊伍中,李德武偏頭看去,遠遠落在后面的李善正投來鄙夷譏諷的笑容,那笑容中蘊藏著李德武能清晰感受到的絲絲恨意。 “那縣尉何人?” “關(guān)你何事!”李善偏頭看了眼多嘴的周趙。 周趙也不以為意,嘀咕道:“小小年紀,相交倒是駁雜的很,什么樣的人都能結(jié)交!” “提醒你一句,那人是裴相東門快婿,不是你惹得起的!” 李善面無表情的回道:“你還是小心點?!?/br> “什么?” “如果讓某發(fā)現(xiàn)你偷酒喝,立三十鞭子!” “帶了酒不就是喝的嗎?!” 李善不再吭聲,目光直直盯著前面李德武的后背,強自摁耐下前身留下的濃重恨意。 似乎感覺到了什么,李德武又回頭看了眼,身子晃了晃,好懸再次落馬。 李善收回了目光,在心里想,這廝的心理素質(zhì)不行啊! 適才居然以南人行舟,北人擅馬來搪塞落馬之事,顯然這不是個好借口……很容易讓人想起他在嶺南的經(jīng)歷。 如果不是李乾佑,而是換個對李善非常熟悉的秦王府子弟如高履行、房遺直,很容易將李德武和李善聯(lián)系到一起。 李善相信,李德武不會張揚此事,他比自己更怕此事泄露。 但就這樣的心理素質(zhì),難保不泄露啊。 第七十六章 老母雞變鴨 兩千多騎兵大隊從長安出發(fā),越關(guān)內(nèi)道,斜向插入河?xùn)|道,與河?xùn)|府兵匯合,由太行陘越過太行山。 太行山延袤千里,百嶺互連,千峰聳立,萬壑溝深,自古以來就是河北、中原與關(guān)內(nèi)的天然隔斷。 從太行山取道出關(guān),一共有八條路,共稱“太行八徑”,其中太行陘形勢雄峻,素稱天險,是關(guān)中逐鹿中原的主要通道。 這些……前世出生中原,在上海打拼的李善自然是一竅不通,正興致勃勃的聽著郭樸指著地上簡易地圖的解說。 “明日出河?xùn)|道,入陜東道,再北上就是衛(wèi)洲、魏洲、相州?!?/br> “劉黑闥據(jù)說還盤踞河北道北部……”李善嘀咕了聲,“似乎有點遠?” 郭樸輕輕咳嗽了兩聲,的確如此,至少軍報中,劉黑闥還在定州附近,距離衛(wèi)洲、相州都有近千里了。 李善神態(tài)微妙的笑了笑,李元吉這顯然是有意為之,目的可能還不止一兩個……說不定最大的目的就在明日即將抵達的陜東道。 其實唐朝只有武德年間有所謂的陜東道,那是針對洛陽王世充所設(shè),由太尉秦王李世民兼任陜東道尚書令,貞觀元年就撤銷了,分拆為都畿道、河南道、山南道。 用李善的眼光來看,差不多是后世的河南、山東、湖北以及湖南一部分……嘖嘖,真不能怪東宮忌憚提防,太夸張了。 換句話說,除了還沒完全平定下的江南、嶺南,以及基本盤河?xùn)|、關(guān)中和劉黑闥正在攻打的河北道,唐朝其他的區(qū)域基本上都是由陜東道管轄的。 而陜東道是公認的李世民的基本盤……李善依稀記得,后來奪嫡白熱化,李世民曾經(jīng)請求就藩洛陽,結(jié)果沒得逞。 一旁的周趙正趴在地上,辛苦的用毛筆在一張羊皮上描繪地圖,時不時還要問郭樸、李善幾句。 周趙雖然自稱游歷天下,數(shù)知地理,但在這方面不能和郭樸、李善相比,前者是隴西李氏家將,后者雖然沒有精研地理,但大致的方位還是知道的,只不過要在腦海中進行名詞的對換。 “總算畫完了?!敝苴w錘了捶老腰,用力咳嗽兩聲。 李善笑吟吟的轉(zhuǎn)過頭看了眼,“要不某給先生捶捶腰?” “何至于此,只需……哎,別走啊,兩口就行!” 那位曾經(jīng)在長樂坡開酒肆的掌柜在朱家溝落腳后,很快釀出了所謂的燒春,李善做了個簡易的提純設(shè)備,弄出了些白酒,這次帶上是為了可能用得上的消毒。 雖然不知道能起到多少作用……但李善心想,有的用總比沒的用好,只會更好,不會更壞。 不急不緩的踱步離開,李善在腦海中回憶,他有點懷疑這位到底是不是歷史上那位白衣卿相馬周了…… 對于馬周這個人,李善記不起太多,只記得兩點,一個是白衣卿相,另一個是馬周是由常何舉薦給李世民的。 腳步頓了下,李善臉上的肌rou有點僵硬,這難道是巧合嗎? 玄武門之變,常何是個關(guān)鍵人物,事后府中幕僚被李世民賞識,一躍而居相位……類似的例子,李善只想得到百里奚。 想到這,李善有點忐忑不安,歷史上的馬周會不會就是這時候被李世民注意到,之后成為常何的幕僚呢? 會不會是自己的穿越導(dǎo)致馬周的人生軌跡發(fā)生了變化呢? 自從和秦王府子弟相熟之后,李善會選擇合適的時機打探某些特定的人。 比如之前還沒投入秦王府的張公瑾,記得歷史上這位一人關(guān)閉玄武門,勇力可比西楚霸王。 比如常何……李善清晰的記得,兩個多月前,程處默提到過常何。 此人原是瓦崗寨李密部下,歸降王世充后投唐,和程咬金、秦瓊一個路數(shù),曾隨李世民東征洛陽,討伐劉黑闥。 但這不能代表什么,唐初將領(lǐng),但凡立下赫赫戰(zhàn)功的,很少能和李世民不扯上關(guān)系的……至少從現(xiàn)在來看,常何不算李世民的嫡系。 李善呆呆的站在那兒,遠處的李德武瞥了眼,將水囊遞給榮九思,“九思兄,算盤真的是東山寺李善所制?” 李德武很有耐心,十日前重逢,直到此時才向榮九思問起李善。 “未必是他所制,但卻是他授予眾人?!睒s九思灌了幾口水,“其人謙遜,自稱略懂,但幾次討教,實則精通算學(xué)?!?/br> 李德武的腮幫子都在動,謙遜……我還不知道他? 還沒學(xué)會走,就自稱會飛了,這叫謙遜? 精通算學(xué)……九章都沒讀完,也有臉說一句精通算學(xué)? “此人曾使秦王府十八學(xué)士之首的杜克明受挫,后與隴西李氏數(shù)位子弟交好,乾佑家大郎李昭德就是他的好友……” 李德武的臉有點僵,他聽見李善對李乾佑口稱叔父,這已經(jīng)不是普通的關(guān)系了,自己稱呼一聲乾佑兄,對方還愛答不理。 雖然回長安也就一年,但李德武也久聞杜如晦大名,京兆杜氏子弟,秦王府第一幕僚,十八學(xué)士之首,坊間均贊其乃王佐之才。 這樣的人物在李善手中遇挫……李德武強忍著沒回頭去看還在那苦苦思索的李善。 前頭有將校高聲招呼,一個時辰的休息之后,又要啟程了,雖然是騎兵大隊,但實際上,大部分時候都是牽著馬步行。 雖然郭樸再三強調(diào),上陣殺敵,胯下馬是騎士的半條命,除非是長途奔襲,不然一日騎乘時辰不能太長,而且平日還要詳加照料,飲水、用料都要細心,甚至半夜還要起來喂兩次馬。 但李善還是心里不爽的很,好不容易考了駕照,雖然是c級駕照,但居然舍得用油都不能開?! “此人后來與秦王府交惡,一人力敵十余秦王府子弟,就連尉遲恭長子尉遲寶琳都撐不過三個照面?!?/br> 聽見榮九思如此說,李德武咽了口唾沫,他聽過這個名字,尉遲恭是天下有數(shù)的悍將,戰(zhàn)陣沖殺悍勇無雙。 和秦王府交惡…… 李德武腦海中剛轉(zhuǎn)過這個念頭,榮九思繼續(xù)說:“此人心思頗深,又有手段,后來化敵為友……他身上那件軟甲,就是高士廉長子高履行所贈?!?/br> “對了,曾聽聞,李善還擅醫(yī)術(shù)?!?/br> 李德武終于忍不住轉(zhuǎn)頭看向已經(jīng)啟程的李善背影,自己是不是應(yīng)該上去試探一二……總覺得不對。 俗話說三歲望到大,十歲看到老……文不成武不就,什么心思都擺在臉上,一轉(zhuǎn)頭老母雞變鴨了? 居然還會醫(yī)術(shù)? 誰教你的? 似乎感覺到了什么,牽著馬的李善回頭看來,臉上浮現(xiàn)溫和的笑容。 老眼昏花的榮九思笑道:“昭德曾提起,李善人如其名,與人為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