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快走！”

    “去馬欄！”

    滿心赴死的張文瓘茫然四顧，適才陰風(fēng)陣陣的院子里已經(jīng)空無一人。

    范愿的反應(yīng)很快，但可惜來不及了。

    以俘虜騙開城門后，蘇定方、柳濬率兩百騎兵急行趕往校場，輕而易舉的將還沒起床的數(shù)百敵軍擊潰，另使范老三率數(shù)十騎徑直殺入縣衙。

    但范愿趨馬試圖逃竄的時候，正撞上了范老三一行，一方刀上血跡未干，一方心心所念逃之夭夭，勝負根本沒什么懸念。

    縣衙門口滿是血跡，蘇定方先看了眼遍體鱗傷的范十一，才轉(zhuǎn)頭盯著被踢倒在地上的范愿。

    “蘇定方？”

    “蘇定方！”

    范愿不可置信的盯著蘇定方，突然扯著嗓子厲聲問：“武城北上就是棗強、武邑，大郎……大郎是你……”

    蘇定方乃是竇建德、劉黑闥舊部，即使因為義父高雅賢所部被奪，也絕不會無緣無故的突然投唐，范愿立即將蘇定方和長子范興失蹤聯(lián)系在一起。

    蘇定方沉默片刻，突然拔出手中長刀。

    郭樸上前攔了攔，但蘇定方緩緩而堅決的搖頭，上前一步，手腕一送，刀尖已然戳入范愿的咽喉。

    第一百一十二章 泡影

    山谷里，幾十口大鍋正散發(fā)出誘人的rou香，引得已經(jīng)多日啃干糧的李善頻頻抽動鼻子。

    “都是剛剛宰殺的肥羊。”范老三咽了口唾沫，“張家可真有錢。”

    李善瞄了眼正在和張玄素敘禮的張文瓘，“救命之恩，幾十只肥羊算得了什么?！?/br>
    張文瓘倒是個爽快人，脫險后將事情經(jīng)過向蘇定方、郭樸和盤托出，并讓人宰殺幾十只肥羊，親自隨唐軍一起南下來了山谷。

    “好了，好了，別急，都有都有，待會兒還有一鍋！”

    大伙兒都沒碗筷，就連大鍋都是張文瓘帶來的，只能弄兩根樹枝做筷子，從鍋里直接撈rou。

    李善早就準備好了，朱八舉著剝了樹皮洗干凈的樹枝擠出人群，上面串了幾塊羊rou。

    這些天實在是難熬，李善雖然不嬌生慣養(yǎng)，但在冬天啃著硬的能崩掉孩童牙齒的干糧，實在是……還真不是形容詞，李善親眼看見幾個七八歲的孩童哭喪著臉，門牙都被干糧崩掉了。

    一陣狼吞虎咽，李善一口氣足足干掉了三串才歇了口氣，瞥了眼一旁的垂誕欲滴的范十一，“你剛受過傷，喝幾口湯就行?！?/br>
    范十一在牢里受了不輕的傷，不過主要是上身，左臂被打折了，倒是不影響騎馬。

    正準備歇一歇再繼續(xù)，那邊張玄素帶著張文瓘過來，介紹道：“李郎君，這位便是清河張氏的張文瓘，其父乃澤州陽城縣令?！?/br>
    張文瓘深深一禮，“足下籌謀，三百騎大破敵軍，盡焚糧草，連夜奔襲武城，實是人杰。”

    張玄素也頻頻點頭，他身為景城錄事參軍，對兵事并不陌生，親眼所見李善于絕境中奮起，突發(fā)奇謀，夜襲大營，轉(zhuǎn)危為安。

    如今在貝洲，不計算各縣鄉(xiāng)兵，劉黑闥所部已然是所剩無幾，兩千兵馬幾乎全軍覆沒。

    若不是兵力太少，李善都能重新拿下貝洲，舉兵西向，解洛洲之圍了。

    “不敢當?！崩钌仆蝗淮蛄藗€飽嗝，干笑幾聲，“無奈之舉，死里求活罷了。”

    張玄素笑道：“稚圭今年十五歲，稱一句李兄就是?！?/br>
    “李兄?！?/br>
    李善挽起張文瓘，“還要謝過稚圭送來rou食，多日未能飽腹了?！?/br>
    “分內(nèi)之事?！睆埼沫徶逼鹕恚p聲道：“適才聽世叔所言，李兄欲南下魏洲？”

    張玄素和張文瓘的父親是故交，兩家雖然非同族，卻是同宗。

    “嗝……呃，的確如此?！崩钌菩卸Y道：“還要多謝稚圭收留?！?/br>
    郭樸一回來就告訴了李善，張文瓘許諾張家收留那些受傷無法行動的傷兵，如此一來，南下的速度能大大加快。

    張文瓘遲疑了會兒，轉(zhuǎn)頭看了眼張玄素。

    “稚圭欲隨軍南下魏洲?！睆埿氐吐暤溃骸按舜稳舨皇翘K定方恰巧破城，稚圭必為范愿所殺?！?/br>
    “范愿？”李善吃驚道：“他敢殺清河張氏子弟？”

    張文瓘坦然直言，“多日前，突厥游騎途經(jīng)武城，小弟認出了范愿長子，力勸守將率軍出擊……”

    李善眼睛瞇了瞇，突然開口打斷道：“須發(fā)黃色？”

    “不錯?！睆埼沫徱徽袄钚秩绾沃獣?？”

    是那個被自己割斷喉嚨的黃發(fā)青年，李善舔了舔嘴唇，順手接過石頭遞來的一串羊rou，難怪蘇定方親手斬殺范愿。

    一直在旁邊喝酒的周趙突然轉(zhuǎn)頭發(fā)問：“當日戰(zhàn)況如何？”

    “突厥游騎多少人？”

    “最后范愿長子往何處逃竄？”

    李善古怪的神情，周趙連續(xù)的發(fā)問讓張文瓘察覺到了異樣，他仔細回想了會兒，才開口說：“約莫兩百騎，當日唐軍設(shè)伏大勝，領(lǐng)兵者乃武城兵曹。

    斬首七十有余，俘虜十余人，殘兵分為兩部，向西逃竄者被追擊斬殺殆盡，余下數(shù)十人向北逃竄，范愿長子便在其中?！?/br>
    李善和周趙對視一眼，低聲問：“范愿可是追問其長子去向？”

    “不錯。”張文瓘頓了頓，補充道：“還追問俘虜下落，而且此次范愿來武城，還帶了幾個突厥人?！?/br>
    “突厥人？！”李善砸了咂嘴，“你確定？”

    周趙抓了抓頭上的發(fā)髻，“情理之中……范愿乃劉黑闥之下第一人……”

    所謂物以類人以群分，和范愿長子混在一起的，自然不會是普通人……這也早在李善的預(yù)料之內(nèi)，所以他一直將那突厥青年帶著，沒有一刀了結(jié)。

    但范愿帶著突厥人來武城查探，這說明突厥青年的身份可能會很高很高……

    “蘇兄！”李善扯著嗓子吼了聲，“傷兵送到張家莊子去，咱們立即啟程南下?！?/br>
    蘇定方正要發(fā)問，李善指了指周趙，“你去解釋?！?/br>
    “稚圭，你就是為此事要南下相避?！崩钌婆牧伺膹埼沫彽募绨颍暗羰歉覀儭幢厥呛檬??！?/br>
    張文瓘輕聲道：“小弟率家兵百人相隨，均能趨馬沖陣。”

    李善不再多說，趕緊去安排啟程事宜。

    看著忙碌的李善一邊大聲吆喝，一邊安慰會被留下的傷兵，張文瓘小聲說：“這位李兄的確不同凡響，頗具仁心，之前見他親手替?zhèn)鼈??！?/br>
    張玄素悶哼一聲，胡亂點頭，過了會兒才說：“他精于醫(yī)術(shù)……”

    張玄素沒繼續(xù)說下去，他倒是看得清楚，李善的仁心是有針對性的，當日他被李善救出，追兵被俘虜者，李善下令一律處死。

    張文瓘饒有興致的跟過去，結(jié)果看見李善手持匕首，有條不紊的在一個突厥人的胳膊上割出幾道口子，嘴里還在安慰，“放點血有好處，這是第幾次了？”

    一旁的朱八想了想，“第六次了?！?/br>
    眾人從山谷出發(fā)南下的時候，李善忍不住回頭看了眼，目標是越來越大了。

    最初只是三四十人，之后遇上蘇定方，變成百余人，再救出柳濬，變成三百余人，再加上張文瓘所率家兵，已經(jīng)快五百人了。

    一行人迅速通過歷亭，轉(zhuǎn)向西南方向，試圖以最快的速度進入魏洲，雖然人數(shù)多，但馬匹夠用，只有蘇母一輛馬車，如果順利抵達魏洲，那就什么都不用怕了。

    就算劉黑闥攻陷洛洲大舉南下，大不了渡河去陜東道，劉黑闥還能長了翅膀飛過黃河？

    ……

    已然失陷的刑洲中，身材高大的劉黑闥站在一片焦土邊，咬著牙狠狠揮了揮手中的馬鞭。

    下博一戰(zhàn)，劉黑闥三次示弱誘出了唐軍主力，一舉覆滅，生擒淮陽王李道玄，然后立即啟程南下，以劉十善率偏師擊潰貝洲總管許善護，自己親率主力和突厥騎兵急襲刑洲。

    對劉黑闥來說，至少對現(xiàn)在的劉黑闥來說，刑洲的重要性不比洛洲差。

    原因很簡單，劉黑闥自己就是河北人，很清楚多年征戰(zhàn)，田地荒蕪，河北道存糧不足，而且突厥人四處劫掠……民間都沒什么存糧了。

    劉黑闥事先是有準備的，使親信繞行入貝洲，在漳南、武城、歷亭、青陽各處召集舊部，籌備糧草。

    但在下博一戰(zhàn)后，劉黑闥審問俘虜，得知陜東道剛剛運送了一批糧草到刑洲……簡直就是口渴了，就看見大河??！

    所以劉黑闥才親率主力急襲刑洲，還試圖勸降刑洲總管齊善行……畢竟當年大家都是哥們，現(xiàn)在我老劉殺回來了，還不乖乖的來投！

    但最終，劉黑闥發(fā)現(xiàn)，自己的確口渴，但擺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大河，而是一片梅林。

    刑洲總管齊善行在得知下博一戰(zhàn)的戰(zhàn)報之后，第一時間召集麾下千余唐兵，果斷的南撤去了洛洲。

    這也就罷了，關(guān)鍵是，齊善行臨走時候放了把火，將剛剛送來半個月的糧草全都燒了個干干凈凈，連渣都沒留給老戰(zhàn)友。

    這如何不讓劉黑闥氣急敗壞……你齊善行入了秦王府，還真是吃了秤砣鐵了心?。?/br>
    “王爺，突厥人又在鬧?！毙母箤㈩I(lǐng)王小胡低聲對劉黑闥說：“只怕彈壓不住了。”

    “彈壓？”劉黑闥嗤笑道：“誰會去彈壓那些突厥兵？”

    “那……”

    劉黑闥沉默片刻，無奈的揮揮手表示默許……突厥人也不傻，大批糧草被燒，怎么可能不知道？

    如今氣候越來越冷了，突厥人南下可不是為劉黑闥打生打死的，而是來搶東西的，既然糧草被燒干凈了，那倒霉的只能是民間百姓，以及那些縣鄉(xiāng)豪族了。

    緩緩打馬回了府衙，劉黑闥很快重新振作起來，還好之前就使人聯(lián)絡(luò)貝洲舊部，還讓范愿、董康兩人去督辦糧草。

    如今的河北道，北邊是一點希望都沒有了，中部、東西部只有兩個地方還有大批糧草，一個是向來富饒的貝洲，另一個是齊善行剛剛南撤至的洛洲。

    隋文帝在位期間，于河北道修建了三個大型糧倉，一個在貝洲，一個在刑洲，還有個在衛(wèi)洲的黎陽。

    換一句話說，刑洲糧倉被齊善行一把火燒了，而衛(wèi)洲的黎陽倉……劉黑闥也指望不上。

    衛(wèi)洲是河北道所有州府中最靠南的一個，和陜東道的滑洲接壤，就在黃河岸邊……若是劉黑闥能殺到衛(wèi)洲，陜東道能坐得住嗎？

    而洛洲是因為水路便捷，又曾經(jīng)是竇建德、劉黑闥兩人的都城，才會大量儲備糧草……不過劉黑闥對洛洲已經(jīng)不太指望了。

    齊善行能一把火將刑洲糧倉燒個干干凈凈，如若他要堅守洛洲也就罷了，如若再次南撤，肯定會一把火將洛洲糧倉也燒了。

    所以，劉黑闥如今短時間內(nèi)唯一的指望就是貝洲。

    沒有糧草，劉黑闥所部必然不穩(wěn)，就連突厥兵只怕也要惹出大亂子。

    雖然有從冀州繳獲的糧草，但也撐不了多久。

    聽見外間親衛(wèi)傳報，劉黑闥揉著太陽xue喊了聲，“進來說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