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為什么崔氏族老一聽李道玄要西去洛州就大驚失色的原因。

    這也是為什么李道玄、李善一行人在城外閑逛，突然縣衙小吏找來的原因。

    李善心里有著這樣的猜測，才會以李道玄為借口試探……果然已經(jīng)出了亂子。

    有率軍平定山東，擒殺漢東王的河北道行軍元帥李道玄在此，小小sao亂不足道也……這是清河崔氏某些人的底氣。

    魏征陰著臉走過來，低聲說：“入獄拷打非一日，但直到今日，經(jīng)城左右有亂軍出沒，某急行南下，口供已然被篡改……之前未有叛軍頭目的罪名?！?/br>
    李善輕笑一聲，真是高看了崔昊等人，他們壓根就沒想過繞過魏征，只是現(xiàn)在惹出了亂子，才添了幾筆而已。

    從這方面來看，清河崔氏顯然不肯放下架子。

    瞥了眼魏征，李善知道這廝也不在乎這件事的本身，只不過因為影響頗深，才不得已插手。

    但顯然，面對清河崔氏這樣的龐然大物，面對這中根深蒂固，關(guān)系盤根錯節(jié)的世家門閥，魏征能起到的作用并不大。

    尖銳的眼神似乎有些刺眼，魏征不自覺的低下頭去。

    李善心思急轉(zhuǎn)，腦海中思索的并不是擺在面前的這些破事……不是他像其他人一樣漠不關(guān)心地上那團血rou，而是他已經(jīng)下定了決心。

    讓小吏出城尋找李道玄的到底是誰？

    是崔昊嗎？

    是清河令崔虔嗎？

    有可能，但更有可能是魏征。

    魏征是知道我對淮陽王李道玄有怎樣的影響力，而且清河崔氏此舉對我李善來說……也是一巴掌。

    魏征心里是想著如何解決這件事？

    還是想著禍水東引？

    如果真的鬧出來民亂，第一個倒霉的必然是巡視山東的魏征……他和崔昊不同，身后并無門閥勢力，不然也不會先后侍奉李密、竇建德多人。

    沉默了半響，李善微微側(cè)身，正視魏征，“奪人產(chǎn)業(yè)，擄掠其妻，又殺人滅口，此何罪？”

    崔昊嗤笑道：“那女子明明是懸梁自盡！”

    “方家附賊，乃叛軍頭目，田地理應(yīng)收繳入縣?！币晃蛔謇虾右宦N一翹，“你這黃口小兒乃是何人，何敢大放厥詞！”

    李善像是沒聽見似的，雙眼直視魏征，“玄成兄竟然不知？”

    魏征的聲音有些沙啞，“當論斬刑?！?/br>
    李善微微點頭，“此等大罪需上報大理寺、刑部核準，若是戰(zhàn)時，引發(fā)民亂，可否先斬后奏？”

    “可?！?/br>
    一旁的族老拍案而起，喝道：“此事崔氏何罪之有？！”

    “方家附賊，人證口供俱全，引發(fā)民亂，當斬方四郎首級！”

    “經(jīng)城亂兵起事，打的就是此賊旗號！”

    另一位年歲較輕的族老笑著說：“玄成，方四郎乃叛軍頭目，自當下獄拷打，其妻懸梁自盡，何來殺人滅口之說？”

    “此為清河郡，無憑無證就要捕殺崔氏族人？”

    “聽聞當今太子殿下仁德無雙……”

    “嘿嘿，嘿嘿……”

    冷冽的笑聲打斷了崔氏族老的吹捧或者威脅，李善暗咬銀牙，厲聲道：“無憑無證？”

    “某說的，就是憑證！”

    堂前一片寂靜，崔昊、崔虔等人咽了口唾沫，崔信臉上神色復(fù)雜難言……顯然，可能成為自己女婿的這位少年郎有著他人難當?shù)匿J氣和鋒銳。

    馬周、凌敬等寒門出身的子弟臉上隱隱有著笑意，他們也不意外沉默良久之后的李善做出這樣的選擇。

    扯嘴皮子，李善也不怕……但對方人多啊，而且還不講理啊！

    更重要的是，沒有扯嘴皮子的必要！

    什么樣的言語，在刀劍面前都只會顯得脆弱無力。

    歷史上多少君王使用種種手腕打壓門閥，但解體門閥的難道最終不是失去控制的絕對武力嗎？

    李善環(huán)顧四周，視線落在了崔信身上。

    “清河崔氏，千年望族，根深葉茂，也不乏枯葉爛枝?！?/br>
    “今日，某替爾等除之！”

    這次不僅是崔氏族人，就連魏征都目瞪口呆……你李懷仁瘋了嗎？

    言語交鋒而已，你還真的要動刀動槍？

    還沒等眾人開口，李善猛然轉(zhuǎn)身，高呼道：“蘇定方何在？”

    每當李善如此稱呼，必有重任，當日攻破館陶縣衙之時便是如此。

    腰間跨刀的蘇定方大步入內(nèi)，躬身聽令。

    “點百騎，全莊上下，不得走脫一人！”

    蘇定方毫不猶豫高聲應(yīng)是，轉(zhuǎn)身就走。

    崔昊、崔虔以及兩位族老都看向了李道玄，但這位淮陽王面無表情，顯然不打算涉身其中。

    “好大的膽子！”

    “李懷仁，你瘋了嗎？！”

    面對如狂風(fēng)暴雨一般襲來的呵斥，李善輕蔑的一笑，目光如電一般在堂前掃過。

    是的，我的面前已經(jīng)有河?xùn)|裴氏這塊大石，再加上清河崔氏，似乎已經(jīng)將前方所有的光芒全部遮擋。

    但為人處世，有所為有所不為。

    第一百八十六章 膽氣無雙

    山東之地，有著當今天下最為龐大的門閥勢力。

    頂級門閥中，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趙郡李氏、范陽盧氏，五姓七家就有四家在山東。

    但與此同時，前隋亂世，山東之地也是豪杰并起，局面最為紛亂之地。

    前后數(shù)十軍閥，你攻我守，此消彼長，幾乎就沒有停戰(zhàn)的時刻，即使是竇建德，真正統(tǒng)治河北道也是武德三年十月……第二年就兵敗身死了。

    即使如今河北道盡歸唐土，但還保留著高開道、徐園朗等割據(jù)勢力，以及聽調(diào)不聽宣的幽州羅藝。

    這也是常事，自古以來，燕趙之地，多慷慨悲歌之士。

    在劉黑闥被擒殺之后，貝州……無數(shù)勢力以及很多竇建德、劉黑闥舊部的視線都集中在了這兒。

    一方面因為竇建德、劉黑闥都是貝州人，而且相當一部分舊部也是貝州人氏，比如虎牢關(guān)一戰(zhàn)后主導(dǎo)投唐的齊善行。

    另一方面在于近日方四郎的遭遇，使者許諾無罪，但方四郎家業(yè)被奪，妻子慘死，自己還被搜捕下獄拷打。

    不過十日光景，貝州，以及貝州周邊的冀州、刑州、趙州均有sao動。

    當然了，最主要的就是貝州……就像李善猜測的一樣，方四郎的遭遇絕不是個例。

    相當一部分竇建德、劉黑撻舊部都碰到了類似的事……只是不像方四郎那么慘。

    能不慘嗎？

    家被占了，田產(chǎn)被占了，老婆被搶了，而且還被殺了，自己也被抓進去拷打……

    在這樣的情況下，數(shù)百老卒圍住了莊子。

    莊內(nèi)一片雞飛狗跳，但亂兵并未攻打莊子，而是隱隱和數(shù)百步外的數(shù)百唐騎對峙。

    “懷仁，剛剛接到兵報?！毖χ业吐曊f：“經(jīng)城兵變，千余兵丁復(fù)叛，期間有崔氏族人掠產(chǎn)之因?！?/br>
    神色復(fù)雜的魏征補充道：“漳南不穩(wěn)，冀州數(shù)縣亦有sao亂?！?/br>
    兩個時辰前，率兩百騎兵搜捕崔帛的蘇定方派人回報，民亂已起，圍住了莊子。

    崔昊的第一反應(yīng)就是立即出兵平亂……但河北道行軍元帥李道玄根本不搭理他。

    李建成在下博一戰(zhàn)中起到什么樣的作用……李道玄心里也有數(shù)，如果說之前他只是偏向秦王一脈，現(xiàn)在可以算是李世民的嫡系了。

    反正出了亂，領(lǐng)軍的李道玄沒有責(zé)任……責(zé)任全是崔昊、魏征的。

    所以，李善并薛忠只率百名親衛(wèi)出城疾馳而來，敢一同前來的除了馬周、凌敬之外，只有魏征和崔信。

    遠遠眺望，李善面無表情的說：“此番民亂，乃不得已而為之，遭人脅迫……玄成兄？”

    魏征和崔信都默不作聲，現(xiàn)在的局勢已經(jīng)擺在面前了，方四郎一案處置不妥，說不定亂兵四起。

    這是個即將迸發(fā)的火山口！

    最要命的是，若是民亂，淮陽王李道玄只怕不會隨意插手……很可能會等到亂兵四起，事情鬧得稍微大點，才會出兵平亂。

    反正安撫山東的魏征、崔昊都是太子的人……你不是想搶嗎？

    讓你搶！

    搶到手，結(jié)果弄砸了，看你們回去怎么交代！

    也要看太子李建成如何向圣人李淵交代！

    前方有一騎疾馳而來，口中高呼幾聲，李善瞄了眼魏征，“玄成兄，請吧?！?/br>
    蘇定方率親衛(wèi)抵達已經(jīng)半天多了，在沒有得到明確指令之前，并未進擊，反正已經(jīng)探明崔帛那家伙沒能逃走。

    聚集起來的數(shù)百老卒中，相當一部分都曾是魏縣外的俘虜，其中兩個頭目甚至還協(xié)助李善管理傷兵營。

    蘇定方率二十親衛(wèi)護衛(wèi)，李善和魏征驅(qū)馬緩緩上前。

    “玄成兄，是你派人出城相告的吧。”

    在一陣沉默后，魏征甕聲甕氣回道：“淮陽王與你相善?！?/br>
    “難道淮陽王會對某俯首帖耳？”李善嗤笑道：“他巴不得鬧出這場亂子，讓東宮丟個大臉呢！”

    李善覺得……雖然自己才搗鼓出算盤，但魏征肯定已經(jīng)非常熟練，算盤打得太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