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發(fā)放糧米……消息不可能完全封鎖，一旦走漏風聲……此次大雪，京兆必有流民。”

    李善一邊聽一邊點頭贊同，轉(zhuǎn)頭看了眼朱八，“蘇兄呢？”

    “蘇家大郎還在外間巡視?！敝飕|笑道：“此事最早就是他私下和我商議的?！?/br>
    其實就算不從東山寺暗倉發(fā)放糧米給村民，只怕也有人窺探朱家溝……去年七月那件事就是明證。

    李善琢磨了下，轉(zhuǎn)頭問：“五伯，九伯？”

    五伯摸了摸光溜溜的腦袋，笑道：“這等事大郎吩咐就是，某只管看著暗倉?！?/br>
    “均聽大郎吩咐。”九伯也點頭道：“大郎未落腳之前，村中誰不是飽一餐饑一餐，難道好日子過慣，都忘了苦日子了？”

    “九伯這話不對。”李善笑道：“自然是要日子越過越好才對，誰想去過苦日子？”

    “大郎說的在理！”五伯大笑道：“若是以前，哪里想得到還有美酒入喉的一日？！”

    呃，雖然是和尚，但五伯吃rou喝酒……有時候還要做做歡喜佛呢。

    笑了一陣后，李善一邊琢磨一邊說：“開春之前，各家都儲有糧米，李家門下，自然是李家出糧米?！?/br>
    “開春后，何家不濟，李家出資，購買糧米……七伯，某知曉必然糧價飛漲，但也要買糧，東山寺暗倉絕不輕易動用?！?/br>
    如今東山寺儲藏的糧米，只有一個作用，就是供應釀酒，除此之外，只進不出，這在未來，很可能會決定整個朱家溝的存亡。

    “哨探、警戒以及護衛(wèi)朱家溝，自然是托付蘇兄……算是大材小用了?！?/br>
    “村中凍斃的雞鴨牛羊均由李家收購，原價收購?！?/br>
    “朱八，待會兒去一趟長安，某寫一封信給長安縣衙戶房吏員，報備一下?！?/br>
    “待得開春，某再托李德謀設法購幾頭黃牛，到時候公用就是。”

    朱瑋遲疑道：“大郎，開春后還要挖掘河道，修建房宅，公賬本就不夠……”

    “不礙事?！绷杈摧p笑道：“懷仁曾言有陶朱之術(shù)。”

    “公賬只用以購糧，再貴也要買，只是稍微少些?！崩钌茡u頭道：“七伯不用費心。”

    昨日上午，大雪之前，長孫沖、杜荷、李昭德、尉遲寶琳、程處默都派人來問過……送來的好酒是從哪家酒肆所購？

    原本李善還擔心白酒不適應這個時代，現(xiàn)在完全不怕了……接下來必然是錢財滾滾而來，不然他也不敢開這個口。

    看著朱瑋、五伯、九伯以及朱八、朱石頭等人臉上的感激、欽佩……李善忍不住在心里細細揣摩。

    自己原本不是這樣的人設??！

    和善但是摳門，臉上笑嘻嘻背后捅刀子……這才是我前世的人設??！

    難道是被母親仁義為先的做派帶歪了？

    又或者是外人贊譽仁義，所以自己陶醉后沉浸？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不帶你們

    正月初六，仿佛永無止境的大雪終于停了。

    讓李善意外的是，他原本以為會看到死氣沉沉的村民，會看到哭喪著臉的村民……但事實上，全村上下都熱熱鬧鬧，走街串巷，各處都洋溢著笑容。

    原因也很簡單。

    這場雪災給京兆各處帶來的傷害相當?shù)膭×遥诖笱┩Ｏ潞?，長安令派人統(tǒng)計，光是長安周邊二十里內(nèi)的村莊，凍斃的人數(shù)就超過了兩千人。

    至于房屋倒塌，手腳凍壞，牛羊凍斃……幾乎每個村子都存在，而且都比朱家溝慘重的多。

    而朱家溝，只死了六個人，而且都是去年遷居來的難民，剩下的輕重傷員經(jīng)過李善的診治都活了下來。

    倒塌的房屋，本就是開春后要推倒重建的，現(xiàn)在還省了把力氣。

    凍斃的牛羊，李家全都以原價收購，為此每家都額外送了禮物，雖然都是些不值什么錢的，但也讓朱氏心里很是滿意。

    而李善年前搗鼓出來的土灶，也幫了不少忙，不一定家家戶戶都有，但每家每戶都有個火盆。

    朱氏明顯的感覺到，在朱家溝，兒子已經(jīng)是一言九鼎了。

    “笑得這么開心？”李善在村南停下了腳，看著遠處笑呵呵的幾個村民有些納悶，村南都是那些難民，死了六個，輕重傷員十多個呢。

    一旁的小蠻嘀咕道：“一場大雪……郎君許諾替他們重建宅子，自然高興?！?/br>
    “多謝郎君?！蹦阍诹硪粋?cè)低聲道：“雖有傷亡，但我等流離失所，幸得郎君收留……”

    李善微微點頭，的確，這些難民都是河東跑過來的，原本大都是陌生人，死了六個，這種情緒足以被重建房屋的歡喜壓下。

    不過這對李善來說，成本并不高，他已經(jīng)考慮過了，燒制青磚……自己估摸辦不到，呃，其實也不懂。

    但是燒制紅磚卻不難，齊老六那邊有兩個家伙姓譚，邢州人氏，在刑窯里幫過公，懂得燒窯。

    原料也簡單，李善在附近查看過，就在日潭往西，有大片的黏土，摔打制模，加入煤末，陰干后就能入窯燒制……只不過現(xiàn)在氣候不行，怕是要開春后才能陰干。

    沿著村南走了一段，繞到祠堂附近，李善還在想著也不知道西市酒肆賣的如何了，冷不丁一個雪球飛來，正好砸在李善的腦袋上。

    “郎君！”

    墨香攔在李善身前，小蠻彎腰抓了個雪球扔過去，“小石頭……別跑！”

    七八個孩童嘻嘻哈哈的跑遠，李善童心大起，捏了個雪球發(fā)足奔去，猛地一擲，正中小石頭的脖頸。

    “呃，怎的不躲？”

    “砸了大郎，大郎不砸回來……回家爹娘要揍我?！?/br>
    李善無語了，想打個雪仗都不行啊……接下來他只能站在一邊，眼巴巴的看著越來越多的孩童分成兩方打起雪仗。

    村里的孩子很多，原本就好幾十個，難民也帶來了幾十個，從河北過來的也有十幾個，倒是沒分的涇渭分明，一方是以凌敬的孫子六昊為首，一方是以小石頭為首。

    雪球在空中亂飛，尖銳的叫聲時不時想起，辯機帶著七八個小沙彌突然殺入戰(zhàn)團，結(jié)果遭到雙方合力痛擊。

    李善往前走了幾步，六昊叉著腰嚷嚷……你一個大人和我們打雪仗，這叫不要臉！

    那我去找蘇定方打雪仗？

    腦子進水了差不多！

    你們不帶我玩！

    那我還不帶你們玩呢！

    李善不爽的帶著兩個丫鬟去了村東頭，找了一片還沒被糟蹋的雪地，滾起一個超級大的雪球……呃，原本不想滾這么大，但總看著覺得不夠圓，結(jié)果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墨香和小蠻傻乎乎的站在一邊看著，看著李善又滾了個稍小的雪球，費力的搬到大雪球的上面壘好。

    嗯，這個時代當然沒有做雪人這么一說。

    等李善興致勃勃的開始打扮，兩個小丫頭才漸漸看出了端倪。

    取來黑炭做眼睛鼻子，畫上斜斜的黑線做嘴巴，圍上一條紅色的圍巾，插一根長棍做胳膊，棍頭斜斜指向天空，最后戴上一頂破草帽，一個略帶卡通味道的雪人就成型了。

    小蠻拍著手掌交好，精致的小臉興奮的通紅，墨香雖然文靜，也欣喜的看著雪人。

    這兒本是村口，原本只是幾個過路的村民好奇的看過來，漸漸的人越來越多，不少小媳婦大著膽子湊上來。

    李善滿意的后退兩步，突然一雙胖手抱住了他的大腿。

    “叔叔，叔叔，幫我做個！”

    李善無情而堅決的扒開六昊的手，剛才你們不帶我玩，現(xiàn)在指望我?guī)銈兺妫?/br>
    “他李懷仁號稱仁義為先，如今卻沒帶你們呢?！?/br>
    “不過落魄鄉(xiāng)野士子而已，攀附太原王氏、隴西李氏，一朝得勢，名揚山東，哪里還會管你們？”

    “或許他還會顧念隴西李氏，但你不過太原王氏旁支，又不得叔母重視……你百般襄助，如今他可沒帶上你?！?/br>
    小小宅子里，王仁佑用嘲諷的口吻如此說。

    “清如水，烈如火，真是世間少有的美酒?！蓖跞视余托Φ溃骸扒赝醯钕?、宰相陳子聰、安德郡公均贊此酒可與三勒漿齊名?！?/br>
    “九弟，你可知曉，一盒兩小瓶酒，在西市賣多少錢？”

    “你身為太原王氏子弟，又為他李懷仁介紹隴西李氏子弟，不過一座東山酒樓而已……”

    “四兄今日登門，專為挑撥離間而來?！蓖跞时碛每隙ǖ目谖钦f：“我太原王氏，以經(jīng)義傳家，非商賈之門，以錢財留后?！?/br>
    王仁表心里很清楚，雖然美酒必然獲利頗豐，但面前這位深得同安長公主厚待，又是族內(nèi)年輕一代的翹楚，不缺錢，只是深恨李善而已。

    自從長樂坡一事后，秦王府子弟頻頻找王仁佑的麻煩……程處默、尉遲寶琳這些跟腳淺的還不敢怎么樣，但長孫家、高家、丘家等要么名門望族，要么是關(guān)隴一脈，占著理呢，哪里會客氣，甚至有次還捅到了同安長公主面前。

    原本王仁佑在京中小有名氣，現(xiàn)在雖然算不上過街老鼠，但也頗遭冷眼……偏偏那位仇家在河北突然名聲鵲起，為人稱頌。

    這讓王仁佑幾乎氣炸心肝肺。

    “言盡于此……”

    “四兄慢走?！?/br>
    王仁佑臉色發(fā)黑的甩袖離去，王仁表看向從內(nèi)室出來的妻子李氏，“不礙事?！?/br>
    “李郎君……”李氏有些惴惴不安。

    “此事懷仁早就打過招呼?！蓖跞时硇Φ溃骸爱斎毡阊?，此生攜手，絕不相棄?！?/br>
    王仁表、李楷在李善抵達長安的第一天就跟著去朱家溝，之后又兩次登門，很清楚李善的難處。

    從河北來投的近三百人，有約莫一半都是投在李善門下，如蘇定方、凌敬等人遷居朱家溝……那也是李善的責任。

    這么多人要花費多少錢？

    李楷、王仁表私下都為李善頭痛呢。

    王仁表笑著想起送來的酒瓶上的兩句詩，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下次得問個清楚，難道懷仁也略懂寫詩？

    第二百二十五章 出迎（上）

    雖然大雪已經(jīng)停了兩天，但整個長安城還披著一條潔白的毛毯，只是各處道路都被掃開，露出了青石板或黃土。

    敲擊在青石板上的清脆馬蹄聲傳來，城門處的守卒瞇眼細看，數(shù)十騎疾馳而來，為首的大漢勒住坐騎扔來腰牌，其他騎兵并不停歇，徑直通過城門出了長安城。

    守卒頭目接過腰牌，看都不看徑直擲了回去，笑問道：“這時節(jié)，道路難行，又沒開朝，郢國公這是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