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其實遠不止五味呢，還有麻……上次就在長孫家的茶盞里看見了花椒。

    這段時日，李善心情不錯。

    之前兩年，如風(fēng)中弱草，如雨打浮萍，只能隨波逐流，努力求存。

    如今終于有了些小小分量，雖然面前的道路依舊并不平坦，但終究自己也不是赤足前行了。

    自蘇定方隨柴紹出征隴右道之后，李善只顧著去太醫(yī)署授課，然后打聽消息長安城內(nèi)外哪兒哪兒有傷員……沒辦法，要讓那些學(xué)生練練手啊。

    除此之外，李善老老實實待在日月潭這個小莊子里，基本上不外出，李楷、王仁表、張文瓘、房遺直等好友偶爾來拜會，但李善從不外出應(yīng)酬……這一點得到了凌敬難得的稱贊。

    用凌敬的話來說，你李懷仁是個不安分的……天生就不安分，到哪兒，哪兒就得出點事，而且基本上還都是和你有關(guān)。

    嗯，換句話說，災(zāi)星?。?/br>
    半年之前從山東回到長安，凌敬就和李善議定要安分守己……但后面幾個月，李善跳的那叫一個高……就怕別人看不見！

    所以，這段時日李善的安分守己……凌敬覺得自己管束得力。

    因為最近，長安城很不平靜，燕郡王羅藝在打傷吳王杜伏威之后，又連續(xù)出擊，與秦王府的幾個將領(lǐng)頻頻發(fā)生沖突。

    倒霉的房玄齡如今無官無職，在一次沖突中左手拇指被打折了。

    這下好了，真的和杜如晦齊名……后者是右手的小拇指被尹德妃的父親尹阿鼠打折。

    凌敬真怕自帶buff的李善被卷進去……那時候就不太好辦了。

    想到這兒，李善不禁嘴角帶笑……我的確安分守己，但也不是不得不安分守己，那幫家伙動不動就要去平康坊聚飲，還要舞文弄墨，吟詩作文。

    哎，雖然存貨還有不少，但也得留著用呢，我今年還沒滿二十歲啊，而且相當一部分都是只能用在特定的場合。

    對了，存貨中還有差不多一半都是詞……李善小心翼翼的打聽過，目前唐朝還沒有所謂的長短句一說。

    再加上也不知道這等文會，會不會限定韻腳，李善哪里肯去……說不得找了些托詞，縮在莊子里不肯露頭。

    越想李善越是心頭生恨，要不是李德武那廝，自己至于落到這般境地嗎？！

    我就從來沒打算過以詩才揚名！

    至于用拼音記下那些名留青史的詩詞，只是為怕自己日后忘了前世種種……只是一份懷念而已！

    喝了兩杯水，兩人順著石子路慢慢踱過去，身側(cè)的小蠻嘰嘰喳喳，聲音清脆悅耳，李善忍不住在心里盤算，小蠻是前年來的，當時十三歲，現(xiàn)在十五歲，如果算虛歲應(yīng)該是十六歲……也差不多了吧？

    一路走到村子南側(cè)，一條不算太寬的河流出現(xiàn)在視線中，李善駐足河邊，低頭看了看，河水潺潺，清澈見底，只可惜無魚兒。

    這條河當日是蘇定方和凌敬議定挖掘，工程量不算大，內(nèi)與村內(nèi)引水渠、兩頭水潭相連，外接鄰村小河，直通涇河。

    工程量不算大，但在這個只能靠人工的時代也不算小了，上半年，時常見到十里八鄉(xiāng)的青壯在農(nóng)暇時來出工，換些銅錢……不過挖的黏土都被燒制成了轉(zhuǎn)頭，最近一段時間，得益于將作監(jiān)的小吏、匠人，紅磚在長安城內(nèi)的銷路非常不錯，算起來還賺了不少。

    抬頭望去，過了這條河是一片平整的農(nóng)田，一陣微風(fēng)吹過，拂得田中的作物一陣搖擺……之前李善還以為這是小麥，還奇怪呢，這麥子怎么這么高，后來才知道這是粟。

    所謂的粟，就是后世俗稱的小米。

    李善是農(nóng)村娃出身，可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公子哥，但他前世的老家，基本不種麥子，主要種植的是水稻，以及豆、高粱、甘蔗、玉米、桑這些作物。

    前些天王仁表來訪，李善問起相關(guān)的事才知道，這個時代關(guān)中種植作物，尋常農(nóng)戶是以粟、黍為主，也就是小米、大黃米，種植麥子的也不少，但主要集中在大戶手中。

    原因也很簡單，政府征收稅，收的就是粟米，只有不能種植粟的地方，才允許繳納稻子和麥子，如果關(guān)中種植麥子，就要換成粟米，一進一出，尋常農(nóng)戶就要吃虧不小……只有大戶人家才會吃麥食，畢竟口感要好的多。

    正在那兒琢磨呢，在河邊一邊采花一邊哼唱的小蠻突然直著身子，“郎君，馬周來了?！?/br>
    李善回頭看見馬周快步而來，如今蘇定方隨軍西征，凌敬每日都要去天策府，李善自己也要去太醫(yī)署授課，而馬周這貨每天醉生夢死……如今莊子已經(jīng)不賣酒了，但還是產(chǎn)酒，這是為傷科準備的。

    見多了醉醺醺的馬周，李善有時候真懷疑這是個同名同姓的……這貨是怎么在貞觀年間被簡拔而起，居然白衣卿相，難道李世民瞎了眼？

    “又有人送來遞帖……”

    “最近身子不適……”李善隨口道：“這個理由用多了……還就是最近忙于推敲好了。”

    馬周咳嗽兩聲，“只怕這次難以回絕。”

    “嗯？”

    “宮中傳話，明日午時赴宴。”

    李善呃了聲，自己已經(jīng)很久很久沒有入宮了，那個李淵親手贈予的魚袋基本就沒用過……當然了，不想入宮，還有很多其他的原因。

    比如李建成，比如李世民，比如上一次入宮又撞見又被訓(xùn)了一頓的崔信……就在那一天之前，李善幾乎是被硬生生拽到平康坊，被灌醉了后又寫下一首好詩。

    嗯，從那天之后，李善就縮在了莊子里不肯冒頭了……絕不因為怕再被崔信逮住。

    第二百九十四章 左右逢源

    “伯母放心，此次出征，數(shù)千精銳，又有譙國公壓陣，必然大勝而歸?！?/br>
    “蘇兄有名將之姿，此次必能建功，回朝后朝廷當有封賞……伯母再給蘇兄娶個媳婦……”

    聽了這句話，坐在一旁的凌敬眉頭一聳。

    面對李善的勸慰，愁眉緊鎖的蘇母略為放松一些，搖頭嘆道：“不望封賞，唯愿大郎平安歸來。”

    李善又勸了幾句，他倒是不太擔心蘇定方的安全。

    柴紹此次出征堪稱兵精糧足，就算難勝，也不至于敗北……最關(guān)鍵的是，李善記得很清楚，柴紹是活到了貞觀年間的，還名列凌煙閣二十四功臣榜，就算敗北而逃，以柴紹親衛(wèi)身份隨軍的蘇定方理應(yīng)安全無虞。

    看著李善出了門，凌敬沉默片刻，轉(zhuǎn)頭道：“欲定方出仕？”

    蘇母遲疑了下才點點頭，“大郎二十有四，早就該成家了，若不出仕……”

    蘇家雖然不是名門望族，也是一縣鄉(xiāng)豪，蘇母自然是不會同意兒子娶個鄉(xiāng)野農(nóng)家女的……最近一段時間，隨李善從山東遷居而來的人中，多有和朱氏一族，或鄰村定親的。

    “李懷仁其人，心機深沉，但的確心懷仁義?！绷杈磽P眉道：“早在山東之時，便言視定方為兄長，后入長安，其數(shù)次私下提及定方……如此將才，不可埋沒，更不可相拘。”

    蘇母老臉微紅，低聲解釋道：“大郎性子執(zhí)拗，當日許諾為奴，后投入李家門下……怕是不肯離去?！?/br>
    “如何離去？！”凌敬嗤笑道：“你可知，如今的李懷仁在長安有何等分量？”

    “定方早就和懷仁是一體，不分彼此！”

    說到底，蘇母感激李善去年的救命之恩，但并不希望看到唯一的兒子一直為李善的親衛(wèi)頭領(lǐng)而不能建功立業(yè)，所以此次蘇定方隨軍，蘇母是第一時間贊成的。

    李善也不意外，他理解一個母親做出這樣的選擇。

    蘇母小聲說：“聽說數(shù)月前平陽公主、譙國公就有意招攬，但李郎君斷然回絕……”

    “此事某亦知曉?！绷杈窗櫭嫉溃骸叭缃癯只靵y，懷仁在朝中雖無任職，但分量不輕，定方與懷仁實為一體，不可貿(mào)然出仕。”

    “此事，定方心里也有數(shù)?！?/br>
    “至于婚事，再等等，再等等……若是無恙，懷仁總不會虧了定方的?！?/br>
    凌敬起身略施一禮，神色淡淡，轉(zhuǎn)身離開之前輕聲道：“若有他事，懷仁面前，盡可直言?！?/br>
    一刻鐘之后，李宅的偏廳內(nèi)，圍著一桌好菜，手上筷子還夾了個雞腿的李善失笑道：“凌伯，何至于此？”

    凌敬苦笑搖頭，“懷仁心思敏捷，只怕早有所察?！?/br>
    “伯母所念，難道不對嗎？”李善嘴巴湊上去，真正的土雞啊，小火慢燉了兩個時辰，感覺只微微一吸，雞rou如同液體一般就被吸進嘴巴了。

    一旁端著酒盞的馬周嘿嘿笑道：“蘇定方其人，如入囊之錐，其能自現(xiàn)，又有建功立業(yè)的雄心壯志，若是懷仁拘于身邊，縱有恩德，也難得其心?！?/br>
    這話說的……李善和凌敬對視了一眼，都不知道是該點頭還是該搖頭。

    馬周眼光犀利的很，判斷的非常準確……但說的話聽起來總覺得不是個味兒，完全是從利益方面來分析。

    李善不太好表態(tài)……雖然馬周說的是事實，他也同樣看出來，蘇定方有點坐不住了。

    倒不是說蘇定方有和李善劃清界限的企圖，他也心里清楚，這輩子自己都會和李善站在同一立場，但蘇定方同樣有著建功立業(yè)的希翼。

    但蘇定方也知道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李善這才將其塞給了柴紹。

    凌敬就更不好表態(tài)了，只能在心里暗暗埋怨蘇母，大大方方說出來就是，拐彎抹角的試探……難道還瞞得住李善，簡直就是讓人笑話。

    馬周又飲了一杯，笑著問：“若是此次蘇定方攜功而返，如之奈何？”

    李善和凌敬還是沒吭聲。

    安靜了片刻后，馬周自顧自倒酒，嘀咕道：“都幾個月了……平陽公主真的會執(zhí)掌京中禁軍？”

    “今日得聞，平陽公主麾下兵馬，近半調(diào)回關(guān)中?！绷杈吹吐暤溃骸凹词共粓?zhí)掌京中禁軍，其也必然是東宮拉攏的目標。”

    “近半調(diào)回關(guān)中？”李善好奇的問：“難道平陽公主麾下不是府兵？”

    按理來說，平陽公主駐守李唐龍興之地晉陽，麾下兵力應(yīng)該是當?shù)氐母?，不太可能隨其入關(guān)中。

    凌敬解釋道：“當年平陽公主縱橫關(guān)中，攻克長安之后，麾下兵力逾八萬，只挑選了八千老兵……”

    “剩下的都散入軍中？”李善嘖嘖道：“難怪了……”

    也就是說，這將近七萬舊部，成為了日后唐軍的雛形，也難怪平陽公主在軍中有著這么深的根基。

    馬周對這些不太感興趣，只問道：“那蘇定方還留在柴公麾下？”

    “左武衛(wèi)大將軍……”李善琢磨了下，“若是柴紹一直在外征戰(zhàn)，倒是可行。”

    看馬周還想問，凌敬生硬的將話題扯開，“對了，聽說適才太子洗馬送來帖子？”

    “嗯，玄成兄相邀明日赴宴?！崩钌祁D了頓，補充道：“無外人?！?/br>
    “那就是說，你準備去？”凌敬點點頭，“你也好久沒露面了，去去也好，魏玄成此人，雖然說不上磊落，但也可相交。”

    馬周沒說什么，只哼了聲，他和凌敬都是歷經(jīng)了當日清河縣亂事的，很清楚當時的魏征做了什么，以及企圖做什么。

    李善隨口道：“明日午時入宮覲見，黃昏前赴宴魏府……呃，要不去一趟房府？”

    “左右逢源啊?！瘪R周嗤笑一聲，“倒也是有理由的，房玄齡的拇指真的被打折了？”

    凌敬輕輕拍了拍桌案，斥道：“羅藝這廝，真是肆無忌憚！”

    這些天，羅藝是長安城風(fēng)光最盛的人物，除了圣人、秦王之外，簡直就沒有他不敢懟的人。

    偏偏羅藝這廝不僅長于拳腳，膽大妄為，嘴皮子也很利索……天策府的那些英杰，從宇文士及到封倫，從杜如晦到長孫無忌，從程咬金到秦瓊，基本上都沒占到什么便宜，房玄齡最慘！

    李善有些難以理解，在他印象中，這位燕郡王在歷史書中的分量并不重，除了個排名第七，擅長五鉤神飛槍的兒子羅成之外，沒給后人留下多少深刻印象。

    羅藝是武德元年投唐，基本上還屬于割據(jù)勢力，這性質(zhì)和武德二年投唐的杜伏威差不多……為什么差別那么大呢？

    李善很是疑惑不解，難道就因為羅藝依附東宮嗎？

    但依附東宮的官員多著呢，有幾個有膽子，也有底氣和天策府英杰正面懟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