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寂點點頭，“中三箭傷重，譙國公遣派傷兵營醫(yī)治，已無性命之憂，伏允拜謝，愿入朝覲見陛下?！?/br>
    這句話一出，殿內(nèi)sao動了片刻，如果說大敗吐谷渾，那是好事，斬殺天柱王，更是除了心腹之患，但生擒可汗伏允，施恩使其入朝……這份功勞讓眾人一時無語。

    因為如今吐谷渾國內(nèi)，天柱王死，可汗伏允入朝，那得勢的就是幾年前從長安返回吐谷渾的太子慕容順……而這位長居中土，對李唐頗有善意。

    換句話說，柴紹這一戰(zhàn)，將會使李唐西北在相當(dāng)一段時間內(nèi)再無邊患，朝中用兵可以集中于江南的江淮軍，北邊的突厥……無兵力不足之憂，無首尾不得相顧之憂。

    李淵緩緩坐下，笑道：“平陽，此等大功，何以封賞？”

    平陽公主淡然道：“如此大勝，非譙國公一人之功，父親當(dāng)撫慰士卒，厚賞諸將?！?/br>
    “他日妹夫率軍回師，自當(dāng)封賞，但有一人，如今尚在京中，父親不可不賞?！崩罱ǔ善鹕淼溃骸叭衮T兵破敵，古之名將亦不能及，此等將才，父親可知乃何許人也？”

    “父親不知，三妹可詳敘?！?/br>
    平陽公主神色平靜，“此人無軍職，乃懷仁身邊親衛(wèi)頭領(lǐng)，郎君見其勇力絕倫，召其隨軍?！?/br>
    李建成高聲道：“絕不止此，蘇烈其人，去歲于山東夜焚敵營，斬大將范愿、董康，助守館陶，三次率兵出擊大敗劉黑闥?！?/br>
    “魏縣大捷，永濟生擒劉黑闥，懷仁籌謀，向以蘇烈為先，犀利無雙，屢建功業(yè)?！?/br>
    側(cè)面的李世民突然毫無由來的打了個哈欠……聽太子這么扯淡，聽得都瞌睡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 落幕

    蘇烈蘇定方這個名字，其實殿內(nèi)不少人都并不陌生。

    李世民是知道的最清楚的，畢竟凌敬就在天策府任職，平陽公主也很清楚，畢竟李善逗留公主府一個月，蘇定方始終陪伴李善左右。

    李建成也知道這個名字，魏征巡視山東回來之后幾次提到了蘇定方，贊其有將才，只是李建成對此并不在意，他要籠絡(luò)的不是什么有大將之才的人物，而是手中有權(quán)有勢的兵將……比如羅藝。

    現(xiàn)在，李建成自然后悔了……蘇定方助柴紹立下如此大功，本人又是李善親衛(wèi)出身。

    一句話，經(jīng)過這一戰(zhàn)，李善、蘇定方和柴紹、平陽公主已經(jīng)掰扯不開了……之前還是因為救命之恩，而如今卻在政治立場上有合流之勢。

    不過，李淵還真沒聽過這個名字，興致勃勃的問起……李建成簡直拿出了說書人的架勢，添油加醋的講述。

    “雖是劉黑闥舊部，卻能棄暗投明，屢立大功?！币慌缘呐峒判Φ溃骸安灰饫钔魄蒙心転楸菹屡e才?！?/br>
    李淵大笑后追問道：“既有功于朝，為何無人薦其出仕？”

    一直保持沉默的平陽公主搶在了前面，“父親，懷仁施妙手活其母，蘇定方投入門下。”

    “雖懷仁視之為兄，但蘇定方不愿出仕，領(lǐng)親衛(wèi)日夜守護，此次實是郎君心憂戰(zhàn)事，見其勇力，開口討要?！?/br>
    李淵登時明了，女婿這次出兵意義非凡，而吐谷渾戰(zhàn)力不弱，兵力不少，柴紹才會借人……也是沒轍啊，總不能去東宮、秦王府借人吧？

    這也是平陽公主搶在前面答話的原因，她當(dāng)然心知肚明，蘇定方和李善是一體的，一直沒有出仕，主要就在于李善的立場……但此戰(zhàn)之后就難說了，如此大功不封賞是說不過去的。

    “說起李推敲，伏允傷重得以活命……”裴寂笑道：“設(shè)傷兵營，的確于戰(zhàn)有功，陛下不可不賞?！?/br>
    “裴監(jiān)說的有理?！崩顪Y想了想，“懷仁倒是提過，軍中設(shè)傷兵營，千人營設(shè)十名護兵，以軍功計之?！?/br>
    “父親，聽聞懷仁欲外放？”李建成揚聲道：“懷仁之能，堪為大用?！?/br>
    “牧一縣之地歷練，他日為朝所用。”平陽公主立即堵了上去，她雖然不知內(nèi)情，但知道李善是鐵了心要外放。

    說的不好聽一點，今日羅藝在禁苑鬧成那樣，平陽公主還真怕李善和東宮扯到一起。

    李淵轉(zhuǎn)頭看向李世民，“二郎？”

    “但憑父親做主?！崩钍烂衿降恼f：“懷仁其人，所學(xué)駁雜，在朝可用，外放亦可?！?/br>
    李淵沉吟不語，今日已經(jīng)許諾李善任解縣令，如果加恩，那就應(yīng)該是州府佐官，但這種位置不太好坐，功勞未必撈得到，背鍋倒是常有的事。

    如果留在朝中，因舉薦有功得以晉升……也很難撈得到什么好位置。

    而且李淵考慮的還不僅僅是李善本人，還有李善和平陽公主的關(guān)系……后者掌北衙禁軍，如今又有個大將之才的蘇定方，留在京中，只怕大郎、二郎都要籠絡(luò)。

    殿內(nèi)安靜了片刻后，微弱的咳嗽聲響起，須發(fā)盡白的裴世矩顫顫巍巍的起身，“詩才蓋世，妙手回春，不過小道，但李善其人，腹有良謀，目光長遠，更兼有任事之能?！?/br>
    “但年未弱冠，陛下為國擇才，亦需為國儲才?！?/br>
    李淵直起身，正色道：“銓選人物，選曹之責(zé)，無過裴公，還請直言?！?/br>
    “不敢當(dāng)陛下盛贊?！迸崾谰叵刃兄x過，緩緩道：“臣歷經(jīng)數(shù)朝，點評天下人物，如李懷仁這般實在少見……”

    聽著裴世矩對李善的諸多贊譽，殿內(nèi)諸人心思各異，大都有些詫異……詫異于，裴世矩雖然位列宰輔，又名重天下，但畢竟先隨隋煬帝南下江都，后先后被宇文化及、竇建德收羅。

    所以北上關(guān)中投唐之后，雖受到李淵款待，但裴世矩卻很少實質(zhì)性的參與朝政，往日兩儀殿議事，他基本上是不開口的……沒想到今日滔滔不絕。

    李世民平靜的注視著不遠處的老者，沒有避開視線……只是有點后悔，后悔于適才裴寂贊譽李善，自己沒忍住流露出笑意。

    “故李懷仁日后必為棟梁，但如今卻尚需磨礪?！迸崾谰剌p聲道：“陛下若施恩封賞，不如托付重任?！?/br>
    李淵微微頷首，“裴公……這是意有所指？”

    裴世矩話鋒一轉(zhuǎn)，“陛下?lián)駝⑹雷尡鄙?，雁門、馬邑形式為之一變，高滿政驅(qū)逐苑君璋，舉朔州來投。”

    “河?xùn)|之重在于代州，代州之重在于雁門。”

    “雁門為馬邑后盾，如今外有高滿政駐守馬邑，內(nèi)有劉世讓、李高遷領(lǐng)軍，若能于代縣設(shè)傷兵營，必能振軍中士氣?！?/br>
    “馬邑不失，雁門必固，突厥再難隨意踏破河?xùn)|?！?/br>
    “山東戰(zhàn)事期間，李懷仁籌謀戰(zhàn)事，設(shè)傷兵營，實是最佳人選?！?/br>
    “代縣令？”李淵略為想了想，眉頭舒展，“裴公選任之能，實在獨步?！?/br>
    殿內(nèi)眾人雖然有點意外，但也不得不承認，裴世矩的提議……恰到好處。

    原因很簡單，代縣是代州的府治，轄雁門重鎮(zhèn)，這是個非常重要的職位，如果正常情況下，讓一個尚未滿二十歲的少年郎擔(dān)任代縣令，并不妥當(dāng)。

    但如今，多年孤懸在外的馬邑已歸，這意味著代縣相對來說比較安全，重要性也略為下降……畢竟劉世讓剛剛北上，李淵又命左武衛(wèi)大將軍李高遷率軍駐守雁門。

    換句話說，李善任代縣令那就是去鍍金的……風(fēng)險不大，還可能因為設(shè)傷兵營撈功。

    李世民不禁在心里嘆息，裴世矩不愧是裴世矩啊，真是條老狐貍！

    殿內(nèi)眾人中，論對突厥最為畏懼的，那是李建成……割讓千里國土，都怕成什么樣了。

    論對突厥最為了解的，那是裴世矩……李淵如今還抱有和突厥一爭長短的心思呢。

    而在戰(zhàn)略上能看得清清楚楚的，那是李世民……他很清楚，裴世矩這是吊了塊肥rou在李善嘴邊，看起來好，聞起來香，但未必能吃得進嘴。

    的確，馬邑在手，代縣雁門就不會遭遇太多的危險，突厥也失去了從草原侵入河?xùn)|道最重要的道路。

    但突厥會放棄嗎？

    絕不可能！

    高滿政舉朔州投唐，但突厥不可能眼睜睜的看著馬邑就此歸唐，必然大舉來犯。

    到那時候，馬邑若被攻破，代縣雁門就要直面突厥大軍……李善會有什么樣的境遇？

    若是逃……李善必然聲名盡喪。

    若是戰(zhàn)，不是誰都是劉世讓，能在數(shù)萬大軍圍攻之下堅守月余。

    第三百二十七章 光腳不怕穿鞋

    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還在莫名其妙的馬周回頭看見凌敬疾步而來，頭上的發(fā)髻都有點散亂，幾縷白絲在空中飛散。

    “一直在里面，沒什么響動?！瘪R周沖著屋子努努嘴，“小蠻敲了兩次門，不讓進去……”

    這間屋子在李宅后院，李善嚴令不許人出入，就連打掃都是親力親為，今日回來后，李善進了屋子就一直沒出來。

    “到底出了何事？”馬周納悶問：“難道不得外放？”

    “吏部已然選任，代縣令?！绷杈春吡寺暎皳?jù)說乃裴弘大力薦。”

    “不是解縣嗎？”馬周呃了聲，“怎么會……”

    從李世民那知曉事情經(jīng)過的凌敬沒解釋什么，想了想上前敲了敲門，揚聲道：“雁門乃河?xùn)|重鎮(zhèn)，正是建功立業(yè)之所！”

    嘎吱一聲，李善推門出來，神色如常，笑道：“凌伯倒是會安慰人……”

    仔細看了看李善的神色，凌敬才略為放心，“如今馬邑投唐，又調(diào)重兵駐守雁門，就算突厥大舉來襲，代縣也理應(yīng)無恙。”

    馬周搖頭道：“此事不可隨意揣摩，高滿政乃劉武周舊部?！?/br>
    凌敬回頭看了眼，輕聲道：“高滿政舉城投唐前，盡殺突厥兵，且斬殺苑君璋一子?！?/br>
    這話意思很簡單，高滿政已經(jīng)沒了退路，只能全心全意守住馬邑。

    李善嗤笑一聲，領(lǐng)頭走出后院，繞到了書房……他是心知肚明的，歷史上貞觀元年，突厥大舉南侵，飲馬渭水。

    來到這個時代幾年了，李善對很多事已經(jīng)有了不少的了解，突厥主力南侵，主要是兩條路，其一是從靈州、原州侵入關(guān)內(nèi)道，其二是從馬邑、雁門侵入河?xùn)|道。

    從這幾年突厥南侵的路線來看，李善猜測……馬邑在武德年間八成是再次失陷。

    所以，今日在太醫(yī)署聽到消息后，李善懵逼了很久，他是真的不想去坐這個火山口……即使不是穿越者，也應(yīng)該知道，裴世矩舉薦，絕不可能按了什么好心思。

    但緊接著李淵派人將李善召入宮中，詳敘代縣令的好處……在李淵看來，重兵把守馬邑、雁門，李善只在代縣設(shè)傷兵營，安全無虞，還能撈功。

    大敗吐谷渾，生擒可汗，這些給了李淵不小的信心……李善都無語了，他記得史書上寫的清清楚楚，李淵怕突厥怕的都要遷都了。

    但李善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拒絕。

    說是伯侄，但實是君臣，自己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

    “明日去吏部，三日后啟程。”李善坐下就開口道：“不等定方兄了，王君昊領(lǐng)親衛(wèi)。”

    “不等定方了？”馬周詫異道：“代縣雁門，常歷戰(zhàn)事……”

    凌敬嘆了口氣，低聲道：“今日戰(zhàn)報，定方三百騎破吐谷渾五千騎，陣斬天柱王，生擒可汗?！?/br>
    馬周嘴角抽了抽，這樣的戰(zhàn)績……雖然早就預(yù)料蘇定方必然在將來大放異彩，但這也太早了點吧。

    李善也是神色詭異，要不是時機不太好，柴紹不可能直搗黃龍，否則蘇定方的戰(zhàn)績要再上一層樓了。

    滅三國，皆生擒其主，變成四國……

    這次蘇定方的戰(zhàn)績讓李善有些眼熟，歷史上投唐后初出茅廬第一戰(zhàn)，風(fēng)雪之中，百騎踏破頡利可汗的牙帳，與這次如出一轍，長途奔襲，迅如雷霆，這是蘇定方的風(fēng)格。

    不過歷史上那一次沒逮住頡利可汗，之后蘇定方就上了心，滅三國，皆生擒其主。

    李善之前還琢磨著，此戰(zhàn)中蘇定方別太過耀眼……好吧，都耀得我眼睛都快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