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世矩立即確認了，崔信不僅知曉內(nèi)情，更有意將女兒許配給李善……否則崔信的反應(yīng)不會這么迅速，這么果決。

    老子兒子都一個樣，不要臉！

    哎，李善要知道裴世矩這么想，肯定跳腳吐這老貨一臉的口水……李德武那才叫不要臉，我這叫天合之作！

    雖然最早時候李善也想過不和門閥望族聯(lián)姻，但最終卻發(fā)覺，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娶個平民女子，母親不會同意，朱瑋、凌敬不會同意，平陽公主不會同意，甚至圣人李淵和李世民都不會同意。

    既然如此，那就要挑個好的……可惜姓李，出身成紀，無論如何也不能尚公主，不然李善覺得等等李世民的女兒也不錯。

    選擇崔小娘子，一方面是因為芙蓉園一事，天合之作嘛，一方面是因為崔小娘子在父母之前的決然，這讓李善也不禁佩服。

    除此之外，天下頂級門閥中，唯一和李善起了重大沖突的就是清河崔氏……斬崔帛頭顱一事，能讓李善在這門婚事中提前劃出一道線，盡量保證自身的獨立性。

    至于十一歲的崔小娘子雖未長開也花容月貌……李善完全沒考慮過。

    各種念頭在裴世矩腦海中打轉(zhuǎn)，他緩緩的將奏折塞到了最下面……自己過目的奏折，陳叔達是不會拿走的。

    慢慢踱步出了門下省，裴世矩徑直回了家，心里反復在琢磨，現(xiàn)在不是最好的時機。

    需要等等，再等等。

    而且，需要找一個人頂在前面……關(guān)于這一點，裴世矩已經(jīng)有了人選。

    反正今日老夫只說了天子或能遣派近臣招撫，是陛下和中書令楊恭仁點了崔信的將……明面上和老夫可沒甚干系。

    這一晚上，裴世矩這只老狐貍想了很多很多，但崔信卻沒想那么多，甚至正在大發(fā)雷霆。

    午后被中書令楊恭仁叫去交代，之后又入宮覲見李淵，后者頻頻贊譽李善，一旁的平陽公主和李建成盡述其功……崔信當時臉就黑了，這是逼我將女兒嫁給李善啊！

    出了宮，崔信送了信回家，自己找了幾個同僚打聽了下……臉更黑了。

    “父親?！?/br>
    看著盈盈下拜的女兒，崔信勉強擠出一個笑容，為了女兒，還真不能說出實情……說什么《陋室銘》敘其心志，那個小王八蛋壓根就是在撒謊！

    “怎么會是郎君往邊塞？”張氏皺著眉頭讓下人端來剛剛烹好的茶。

    崔信抿了口茶，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總不能說是陛下為施恩李善，兩家聯(lián)姻刻意為之吧。

    “六弟、七弟，還有小房那邊在長安的隨從親衛(wèi)都召集過來護佑郎君，約莫百多人，只是大都未曾上陣?！睆埵线t疑道：“小房那邊倒是提議，請東宮遣派衛(wèi)士……”

    “不必了?！贝扌哦酥璞K搖頭道：“此次赴馬邑，尚有代縣令李善?！?/br>
    “李善？”張氏呆住了，“他去作甚？”

    崔信瞥了眼妻子，“苑君璋來降，李善實有大功，圣人青眼，如何能坐視大功旁落？”

    張氏隱隱聽出了點味道……丈夫此去，還是沾了李善的光，或者說是圣人刻意為之的。

    崔信繼續(xù)說：“淮陽王如今率大軍駐守代州，懷仁與其乃是至交，無需外借護衛(wèi)。”

    張氏能聽出點，而崔小娘子畢竟年紀太小，完全聽不懂，只知道父親此次前去，李善伴其左右。

    將女兒趕回去，張氏低聲問：“圣人有意……”

    崔信知道妻子在問什么，猶豫片刻后微微點頭……以今日李淵的態(tài)度來看，他日李善回京，李淵很有可能為兩家賜婚。

    夫妻敘話半響后，崔信踱步去了后院女兒閨房，剛進門就看見桌案上擺著各式各樣的東西，有出門用的百寶囊，有小巧精致的茶具，不由心中一暖……還是女兒貼心啊。

    “為國事赴邊塞，還請父親途中留意自身，勿使家人擔憂。”

    “無妨無妨?！贝扌趴桃夂呛切Φ溃骸案螞r即使偶感風寒，尚有懷仁妙手?！?/br>
    其實崔信也知道這是扯淡，他一直刻意留心打探李善的消息……這位雖然救了平陽公主的性命，但實際上并不擅長尋常病癥。

    崔信低頭看著桌上女兒準備的行禮，忍不住搖頭道：“其他也就罷了，此去北地，攜帶茶具作甚？”

    崔小娘子雙頰微紅，“聽表兄提過，李郎君平日少飲茶，非精美茶具不飲，還請父親……”

    崔信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抬起頭看向天花板，眼神呆滯，覺得鼻子微微發(fā)酸。

    第四百零六章 長安行（終）

    日月潭。

    苑孝政恭恭敬敬的向端坐在上首位的朱氏行禮，一旁的凌敬捋須微笑，心想懷仁倒是眼尖，挑中了這個沒什么潛質(zhì)，但很有用的棋子。

    李善在來信中專門提到了不要讓苑孝政和東宮、秦王府來往，凌敬知道李善在擔心什么，索性將苑孝政從鴻臚寺接到了日月潭……師徒名分，誰都挑不出理來。

    更何況，諸事議定，苑孝政這兩日就要啟程了。

    坐在旁邊的除了蘇定方之外，還有趕過來探問李善近況的李楷和王仁表，其他人或多或少帶著派別，只有這兩個人在李善成名之前就相交甚深，無需避諱。

    朱氏只問了幾句就轉(zhuǎn)去后院，王仁表、李楷拉著苑孝政坐下，細細問起雁門諸事。

    面對一個太原王氏子弟，一個隴西李氏子弟，苑孝政很是惶恐，幾乎是人家問什么，他就說什么……可惜他雖然數(shù)度去代縣雁門，但眼力不行，也看不出太多的東西。

    苑孝政入京只三日，已經(jīng)深刻感受到自己這位便宜老師在長安的分量，從皇帝太子和名震天下的秦王到諸多宰輔，從來訪的望族子弟以及王仁表、李楷說起的李善舊事，讓苑孝政都目眩神迷。

    “懷仁所學駁雜，醫(yī)道、算學、謀略、詩才均首屈一指?！绷杈绰朴频恼f：“孝政為首徒，當勉力進學。”

    苑孝政恭恭敬敬的應(yīng)是，心里卻直打鼓……自小文不成武不就的。

    “此次苑公來投，馬邑歸唐?！崩羁櫭嫉溃骸皯讶视诖h大動干戈，但明歲只怕突厥復來?！?/br>
    王仁表對這方面不感興趣，轉(zhuǎn)頭看向凌敬和蘇定方。

    “突厥若大舉來襲，必先攻馬邑，后犯雁門?！绷杈匆裁碱^微皺，“朔州……”

    蘇定方脫口而出，“只怕馬邑難收……”

    雖然凌敬的話沒說完，但苑孝政也聽得懂，若是突厥攻馬邑，苑君璋首鼠兩端，未必會死扛……高滿政投唐，不僅斬苑君璋長子，而且盡殺軍中突厥兵，所以才會死守馬邑一個多月。

    王仁表笑著起身，“懷仁此番赴任，勞苦功高，不過聽聞也囊中豐盈，更聽聞此次孝政攜良駒而來……”

    “自當奉上。”苑孝政趕緊帶著王仁表出去挑馬。

    看著兩人出門，凌敬才繼續(xù)道：“當挑選良將駐守馬邑，再遣派重兵把守雁門，忻州、代州兩地需兵力充足，一旦突厥來犯，出關(guān)設(shè)營，與馬邑成掎角之勢?！?/br>
    “圣人授苑君璋朔州都督……”李楷搖搖頭，“若是苑君璋明年旋而復叛，突厥攻打雁門關(guān)，雖河東駐有重兵，但懷仁卻是首當其沖。”

    凌敬如今是李世民的心腹，而李楷雖然尚未出仕，但其父在天策府任職，又精通兵法戰(zhàn)略，兩人都知道，河東重兵……如并州總管李神符，一般來說只會北上到忻州，不會入代州，他的主要防御區(qū)域在太原府，畢竟那兒是李唐皇室的老巢。

    在這種情況下，一旦突厥攻破雁門關(guān)，李善就很可能……所以，李楷是婉轉(zhuǎn)的勸說，乘著這次立下大功，正好調(diào)回朝中，或者換個地方任職。

    凌敬也考慮過這個路線，反正平陽公主已然知曉內(nèi)情，而且有明確的態(tài)度……李善不管去哪兒，應(yīng)該都不是問題。

    微微嘆息一聲，凌敬低聲道：“懷仁如今好不容易有施展手腳的機會，哪里會輕言放棄……”

    凌敬很清楚李善在代縣花費了多少心思，而在赴任之前，他也考慮過突厥可能破關(guān)而入這種最壞的情況……但問題在于，凌敬詢問朱八等人之后得知，欲谷設(shè)正在打探李善近況。

    李楷也嘆了口氣，“建功立業(yè)，非雁門一地?！?/br>
    但北地也只有雁門，因為受戰(zhàn)亂影響，全縣上下無望族……凌敬在心里嘀咕了幾句才說：“且看看吧，就算要遷職，也要等到招撫苑君璋一事塵埃落定之后?！?/br>
    李楷點頭道：“也是，就算突厥欲攻馬邑雁門，也還有好幾個月的時間?！?/br>
    閑聊了一陣后，李楷、王仁表各自挑了一匹良駒，其實他們之前已經(jīng)得了李善相贈的好馬，但無奈苑孝政使勁渾身解數(shù)，簡直是送不出去要死給你們看……

    “適才得報，明日啟程?！绷杈唇淮嗽沸⒄拙浜?，將其趕去了鴻臚寺……明日啟程是正式場合，苑孝政必須得在現(xiàn)場。

    看著苑孝政離去的背影，蘇定方低聲道：“淮陽王如今任左威衛(wèi)大將軍，不如……”

    “你想調(diào)任左威衛(wèi)中郎將去代州？”凌敬反應(yīng)很快，想了會兒才說：“倒是個辦法……不過此事要看懷仁?！?/br>
    蘇定方卻有些急躁，“突厥已退，朝中必然召齊王、淮陽王回朝?！?/br>
    如果李道玄被召回朝中，那蘇定方就不能用平調(diào)的名義去代州了……但如果趕在李道玄之前平調(diào)，通過平陽公主運作，蘇定方是有很大可能留在代州的。

    凌敬在心里琢磨，如今代州，懷仁身邊有李高遷、薛忠、劉世讓、李道玄、闞棱等將領(lǐng)，不論是兵法還是領(lǐng)軍上陣，沒有人能與蘇定方并肩。

    而且劉世讓、李高遷都各有心思，難以信任……如果蘇定方過去，有李道玄、李善的撐腰，是有資格掌控大軍的。

    特別是蘇定方擅騎戰(zhàn)，而李善那邊多有良駒，說不定還能借此再次立功。

    “讓朱八帶個口信過去吧?！绷杈磭@道：“已然功成，卻不身退，何苦由來呢?！?/br>
    蘇定方正要開口，卻看見一騎遠遠而來，“他怎么來了？”

    凌敬轉(zhuǎn)頭看見了張文瓘，“稚圭？”

    張文瓘翻身下馬，先行禮，再寒暄，猶豫半響后才低聲說：“聽聞苑孝政此行攜帶良駒……”

    蘇定方大是詫異，倒不是舍不得幾匹馬，但哪里有主動上門來索要的……而且張文瓘騎來的這匹馬還是前段時日送去的呢。

    凌敬略一思索，忍笑道：“這倒是老夫思慮不周了，稚圭多牽幾匹去好了?！?/br>
    張文瓘干笑兩聲，姑父明天就要啟程了，今天莫名其妙找上門，話里話外都是無良駒驅(qū)使，北上艱難之類的話……

    第四百零七章 雁門關(guān)（上）

    抬頭仰望，只見山巖峭拔，盤旋崎嶇，絕頂置關(guān)，有一夫當關(guān)萬夫莫開之勢，數(shù)日奔波的崔信不禁贊道：“天下九塞，雁門為首，果如其名?！?/br>
    親自陪著崔信一同來的淮陽王李道玄笑道：“雖有其勢，亦需重兵名將，方能護佑河東。”

    崔信完全沒聽出來李道玄這是在吹捧李善，只笑了笑，眼見前方黑壓壓的一片來迎接的人群，雙腿微微一夾，趨馬上前。

    還沒來得及下馬，崔信就覺得有點不對，來迎接的人不少，有左威衛(wèi)將軍薛忠，有剛被授左威衛(wèi)中郎將的臨濟縣侯闞棱，一個鬢發(fā)灰白的老者那應(yīng)該是雁門守將宜陽縣侯劉世讓，然后并無兵權(quán)在手的代縣令李善卻站在最前方。

    位次排座，向來馬虎不得，崔信不動聲色的下馬，李善殷勤的上前牽住坐騎……而崔信卻眼皮子都沒抬，徑直走到劉世讓面前。

    那邊在敘禮寒暄，李道玄給李善遞去一個眼色，低聲道：“看來賢弟前途坎坷?！?/br>
    李善臉上笑容依舊，嘴唇微啟，“哪里逃得出小弟的五指山！”

    李道玄嘖嘖兩聲，昨晚崔信落腳在崞縣，他陪著崔信閑聊，幾次提到李善……這位中書舍人陰陽怪氣……

    此次出迎除了將校之外，代縣勢族也齊齊趕到，崔信心頭的古怪感覺更盛，雖然自視是清河崔氏子弟，必得厚待，但除了劉世讓之外，幾位將校以及代縣勢族都隱隱很是親熱……大家伙兒耳朵不聾，眼睛也不瞎，都知道這位是李善將來的便宜泰山大人。

    就連以倨傲，不近人情聞名的劉世讓也耐著性子和崔信笑著寒暄，言語謙讓……聽得一旁的李高遷頻頻皺眉。

    當夜，雁門關(guān)大擺宴席為崔信接風，畢竟是代天子出行的近臣，李善毫不客氣的坐在主位，笑看諸人一輪輪的吹捧清河崔氏，吹捧崔信……

    但李善看似在笑看這一幕，實際上思緒遠飛，此次苑孝政、崔信一行人北上，朱八帶來了凌敬的口信，其他的也無所謂，但有兩點值得關(guān)注，其一是崔信的到來，這里面不可能沒有問題，其二是蘇定方有意平調(diào)左威衛(wèi)。

    別說雁門關(guān)，別說河東道，就是遍數(shù)天下，能與蘇定方相提并論的名將也找不出多少，考慮到蘇定方年未過三十，親自統(tǒng)兵騎戰(zhàn)，更是了得……如果將蘇定方調(diào)到雁門來，對自己大有裨益。

    而且有平陽公主為后盾，不用李世民打通關(guān)卡，蘇定方調(diào)任其實并不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