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周氏、小蠻這樣的美人……無人護(hù)佑，即使是在雁門關(guān)內(nèi)，也是很惹人覬覦的……劉世讓和李神符的仇怨不就是因此而起嗎？

    李善伸手揪了揪周氏的鼻尖，“再有下次，家法伺候！”

    周氏的小臉一片緋紅，背后的小蠻嬌笑著取笑……然后，然后壓抑而冷淡的聲音在門口處響起。

    “懷仁北上赴任雁門，還有人擔(dān)憂北地苦寒……”

    李善臉色登時非常精彩，他苦笑著轉(zhuǎn)過身去，看見面沉如水的崔信。

    “如何料得到，左擁右抱，美妾俏婢?！贝扌乓暰€掃了掃，哼了聲，“倒是快意！”

    李善干笑著吶吶無語……被一個寵女狂魔的老丈人逮個正著，饒是郁射設(shè)、結(jié)社率、苑君璋全都剛剛被他嘴里這條舌頭打的一敗涂地，也實(shí)在無言申辯。

    第四百三十一章 小手段

    李善抵達(dá)雁門關(guān)時候已是黃昏，雖然疲憊，但也沒拒絕李道玄的設(shè)宴。

    當(dāng)晚，大廳內(nèi)巨燭點(diǎn)燃，大擺宴席，雁門關(guān)上下將校齊聚一堂，李道玄推李善坐在上首，后者堅辭……最后崔信以天使的身份坐在上首，李道玄、李善分左右陪坐。

    三巡酒罷，李道玄問起馬邑諸事，李善……當(dāng)事人是不能自我吹噓的，劉世讓還在馬邑，王君昊畢竟沒有明面上的身份。

    李善朝崔信使了個眼色……后者板著臉一聲不吭。

    場面有點(diǎn)古怪，其他人不知道，但撞破了崔信痛斥李善的李道玄心里有數(shù)……這位崔舍人也太過了點(diǎn)，呃，雖然還沒定親懷仁就納了美妾，的確有所不妥。

    不過，李道玄倒是覺得……對于崔信的痛斥，李善甘之如飴。

    但場面總不能就這么僵著，李道玄側(cè)頭看了眼元普，笑問道：“聽聞崔舍人宣讀詔書，招撫苑君璋，元兄也在場？”

    “是。”元普起身行禮，“苑君璋雙膝跪地，叩謝天恩?！?/br>
    下面有些許躁動，這些將校在河?xùn)|任職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大都是本地人，而且大部分都是和苑君璋麾下大軍交過手的。

    自苑君璋領(lǐng)劉武周舊部復(fù)起之后，聲勢相當(dāng)不小，僅僅攻入代州、忻州就有數(shù)次，還曾隨頡利可汗幾乎打穿了整個河?xùn)|道，最后一任代州總管李大恩就是死在苑君璋手中。

    雙膝跪地，叩謝天恩……無數(shù)道視線投向泰然自若的李善，能將一度囂張狂妄數(shù)次拒絕陛下招撫的苑君璋逼迫到此番境地，真是好手段！

    和其他人不同，元普是僅有兩個從頭到尾旁聽李善、苑君璋談判的人，另一個是劉世讓，他們都深深感慨于李善對突厥局勢的了解，更感慨于一個未滿二十歲的青年有如此深的心思。

    元普看向李善的視線夾雜著忌憚，輕聲道：“崔舍人宣讀詔書，館陶縣公言此番招撫，當(dāng)以頭顱以賀……苑君璋即斬郁射設(shè)頭顱以獻(xiàn)。”

    下面的躁動立即平息下來，郁射設(shè)這個名字對于他們來說并不陌生，處羅可汗三子，先后監(jiān)軍劉武周、梁師都、苑君璋，是突厥王族中數(shù)的出來的人物。

    “斬郁射設(shè)頭顱，苑君璋當(dāng)不至再首鼠兩端?！贝扌磐蝗婚_口，“懷仁此舉，于代州乃至河?xùn)|實(shí)有大功，不愧懷仁之名。”

    崔信再如何在心中痛斥李善，也不希望李善的聲名受到影響……以這種手段逼迫苑君璋投唐，說起來手段實(shí)在狠了點(diǎn)。

    對外自然無所謂，但對內(nèi)就不好說了……至少日后同僚會有所忌憚，認(rèn)為李善是個不講規(guī)矩的人。

    接下來，崔信從頭到尾描繪馬邑十日的一切……只是削除了李善和郁射設(shè)、結(jié)社率勾肩搭背、呼朋喚友，而是大篇幅的講述第一次行招撫事，郁射設(shè)、結(jié)社率突然領(lǐng)兵南下。

    坐在下首位的李高遷臉頰動了動，他的視線不由自主的轉(zhuǎn)了過去，正和李善撞了個正著。

    李善臉上猶帶笑意，但目光清冷。

    李高遷的身子微微顫抖……他當(dāng)然知道這位青年是什么意思。

    怎么可能那么巧，李善、崔信抵達(dá)馬邑第二日行招撫事，郁射設(shè)、結(jié)社率恰巧從云州南下阻擾苑君璋投唐。

    必然有人通風(fēng)報信！

    李高遷的心里充斥著巨大的荒謬感，自己舉告劉世讓暗通突厥，結(jié)果劉世讓卻借助李善而翻身，洗刷污名……他不認(rèn)為自己的舉告還能成功。

    相反的，如果李善窮追不舍，李高遷自己很可能被扣上暗通突厥的罪名……通風(fēng)報信使劉世讓陷于馬邑，這個理由只是勉強(qiáng)，但再加上李高遷誣告劉世讓，那理由就足夠充分了。

    宴席很快就結(jié)束了，一方面是因?yàn)楫吘股碓谘汩T關(guān)，不能大肆飲樂，一方面李善一行人急奔雁門，已經(jīng)非常疲憊，當(dāng)然了……也有崔信實(shí)在不想太過吹噓李善的原因。

    已經(jīng)吹得有點(diǎn)過了……崔信住了嘴，但元普津津有味的說起在那破落村落中，李善如何率親衛(wèi)回首的一幕幕。

    宴席結(jié)束后，將校紛紛退下，而李高遷拖延到最后，遲疑著來到李善面前。

    李善轉(zhuǎn)頭四顧，薛忠等人悄然退下，廳內(nèi)只留下了李道玄、崔信、元普，角落處，聞訊剛剛趕到雁門關(guān)的馬周踱步而來。

    “江夏郡公?！崩钌铺痤^，平靜的問：“在下赴任代縣令，與郡公幾度相交，可有得罪足下之處？”

    不等李高遷回答，李善繼續(xù)問：“商路分潤，在下可少給了足下一文錢？”

    “即使大敗而歸，朝中問罪，從左武衛(wèi)大將軍降為驃騎將軍，在下可曾忘卻昔日約定，可曾落井下石？”

    李善霍然起身，“你要讓劉世讓萬劫不復(fù)，與在下何干？”

    “讓劉世讓陷于馬邑，你可曾考慮過某李懷仁的性命？！”

    李高遷臉色灰敗，“懷仁，不是我……”

    “唯恐消息泄露，使突厥得聞，啟程前某就拜托淮陽王親自坐鎮(zhèn)雁門關(guān)，不放一人出關(guān)！”李善冷笑道：“能翻閱崇山峻嶺，繞過雁門關(guān)而入朔州，必為熟悉地理之人。”

    “而江夏郡公駐守雁門關(guān)已有年許，想必不難辦到?！?/br>
    李道玄還沒聽出什么，崔信卻眉頭大皺，他記得自己在馬邑和李善商議此事……李善還很確定不會是李高遷、李神符的手筆。

    崔信正要開口，卻看見踱步過來的馬周向自己微微搖頭示意。

    “懷仁，未必就是江夏郡公?！痹蛰p聲勸道：“高遷兄乃是陛下身邊舊人，招撫苑君璋乃軍國大事……”

    “罷了，罷了?！崩钌崎L嘆一聲，指著門口，“不送?！?/br>
    目送李高遷離去的蒼涼背影，元普起身看著李善笑了笑，搖頭道：“真是好手段。”

    “不過偷個巧而已?！崩钌坪俸僖恍Γ霸魅諉⒊?，今夜盡可安睡。”

    崔信還要再留幾日，而元普雖然后至雁門，但卻要先趕回長安，畢竟崔信和李善的關(guān)系有些……元普的講述在旁人看來才是最客觀的。

    等元普離開后，李善長長舒了口氣，不顧儀態(tài)的癱坐在席子上，“世伯，歇息幾日，再去代縣城逛逛……雖然北地苦寒，也有些特產(chǎn)，還請世伯帶回長安。”

    崔信猶豫了下，看了眼李道玄，又看了眼馬周，他知道這兩個人都和李善關(guān)系密切，才開口道：“你不是斷定，消息走漏，非李高遷所為嗎？”

    李道玄腦袋歪了歪，“難道是襄邑王叔？”

    “不可能?！瘪R周搖了搖頭，“襄邑王身為河?xùn)|道行軍總管，行此等事，風(fēng)險太大……最多只是放出風(fēng)聲，宜陽縣侯出雁門，往馬邑，投頡利可汗罷了。”

    “那……”

    “不過懷仁以勢壓之而已?！瘪R周和李善太熟，一眼就看穿了，之前的元普也看穿了，而李道玄、崔信顯然沒看懂。

    李善來到代縣半年，一直秉持著與李高遷結(jié)盟制衡劉世讓的策略，即使李高遷大敗也沒有改變，甚至和劉世讓撕破臉將其完全架空。

    而這一次，李善用了劉世讓，從某種角度來說是背棄了與李高遷的約定。

    所以，李善搶在前面將暗通突厥這個帽子扣在了李高遷的頭上……只是小手段而已，要不是你李高遷暗通突厥壞了招撫事，我也不會用劉世讓那廝了！

    之后李善自然會將關(guān)系緩和下來……李高遷本人無所謂，但他背后卻站著東宮太子。

    四人一起出門，馬周緊緊跟著李善，而李道玄也一直跟到李善住處，甚至崔信都沒回去。

    李善揉著眉心，崔信這邊估摸著是想和自己統(tǒng)一口徑，可能還要問一問元普那邊；李道玄那邊不太清楚，而馬周這么快趕到雁門關(guān)……李善隱隱猜到了什么。

    但現(xiàn)在，李善什么都不想聽，這小半個月來，心神耗費(fèi)太過，他只想好好的睡一覺。

    第四百三十二章 小本本

    悠悠一覺醒轉(zhuǎn)，李善大大伸了個懶腰，四肢舒展，一股酸麻的爽快傳遍了全身。

    “郎君終于醒了?！?/br>
    “都快七個時辰了！”

    周氏趕緊上前服侍，小蠻出去端熱水來，門開關(guān)間，李善瞥了眼，“又下雪了？”

    “雪勢比前些天更大呢?！?/br>
    坐在榻邊任由周氏服侍穿戴整齊，小蠻又服侍著抹臉漱口……李善有點(diǎn)慚愧，自己真是被腐化了啊，不過這好像也不能怪我。

    袖子里還塞著暖壺，李善踱步出門，仰頭看天，登時被嚇了一跳……他前世就沒見過幾次大雪，如此雪勢真是讓他瞠目結(jié)舌。

    似乎天上漏了個口子，鵝毛大雪簡直像是抖棉絮似的，一堆堆往下灑落，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視線之內(nèi)都看不到其他顏色，院子里那顆大樹都已經(jīng)被壓的折斷。

    李善不由得開始擔(dān)憂起來，按照路程，趕往馬邑的三千劉世讓舊部還在途中，估摸著正和這場暴雪撞個正著。

    但轉(zhuǎn)念一想，如果郁射設(shè)沒有撒謊，欲谷設(shè)真的南下……估摸著也挺慘的。

    “總算醒了?！瘪R周出現(xiàn)在門口，“淮陽王都遣派醫(yī)者來看過了，說你太過疲憊，之后要好生休養(yǎng)?！?/br>
    “好生休養(yǎng)……”李善苦笑一聲，“難，難，難??！”

    想想也知道，后面不管是劉世讓鎮(zhèn)守馬邑，欲谷設(shè)來犯，都要耗費(fèi)大量的精力……說到底，馬邑折騰出現(xiàn)在這個局面是李善自行為之，李淵認(rèn)不認(rèn)還在兩可之間呢。

    更別說如果突利可汗忍下郁射設(shè)被殺這口氣，依舊和李唐結(jié)盟……不用說，李善必然成為關(guān)鍵人物，至少是一道暫時不可或缺的橋梁。

    還有李神符、李高遷以及身后的太子……多少亂七八糟的破事。

    李善瞥了眼馬周，這廝臉上頗有憔悴之色，想必這十來天日子也挺難熬的。

    這時候已經(jīng)過了午時，周氏端上來一大碗湯餅，配上切的細(xì)細(xì)的白切羊rou，好久沒好好吃一頓的李善大快朵頤，心里一時想也不知道這個時代有沒有胡椒，羊rou湯沒有胡椒總覺得缺了點(diǎn)味道，一時又在想從馬邑帶回來的牛rou、牛舌頭、牛尾巴，記得為了多弄點(diǎn)牛舌頭，郁射設(shè)還讓苑君璋多殺了兩頭牛呢。

    馬周早就吃過飯了，坐在一旁低聲說：“已經(jīng)查過了?！?/br>
    “咳咳?！崩钌破^將周氏打發(fā)回去，又看向門外，“去請崔舍人。”

    “懷仁？”

    “已然盡知?！崩钌坪唵味髁说拇鹆司?，繼續(xù)嘩嘩啦啦的吃面，心里還在想記得帶回來幾塊牛腩，回頭試試紅燒牛腩面……醫(yī)院門口那家面館，每次牛腩就那么兩三塊，吃的老不爽了。

    崔信入門的時候，李善將最后一口湯喝完，笑道：“賓王兄乃小侄至交，世伯盡可信之?！?/br>
    崔信打量了馬周兩眼，嘴唇動了動但最后只點(diǎn)了點(diǎn)頭。

    李善有些意外，自己去年在清河縣，身邊除了馬周之外，還有蘇定方和凌敬，他以為崔信會問凌敬知不知道內(nèi)情。

    崔信原本的確想問，因?yàn)榱杈幢救耸怯兄鞔_政治傾向的，但最終還是沒問出口……沒有必要問，面前這位青年在奪嫡之爭中是沒有明確傾向的。

    “親衛(wèi)回報，突厥南下抵馬邑壞招撫事，絕不可能是巧合。”馬周緩緩道：“若是僅僅泄露懷仁在代縣，或許欲谷設(shè)會起心思，但也不會奔向馬邑……更何況是郁射設(shè)、結(jié)實(shí)率?！?/br>
    “不可能是李高遷，他沒這膽子?！?/br>
    “若論怨恨……”崔信試探問：“襄邑王？”

    “襄邑王此人，無甚威嚴(yán)，不為人懼，為人謹(jǐn)慎小心?！瘪R周搖頭道：“舉告宜陽縣侯，他也不過附名而已，所以，懷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