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幾個宰輔也看出了問題，李建成忍不住笑道：“懷仁立下如此大功，自當(dāng)封賞，到底索要何物？”

    陳叔達一時愕然，捋須的手頓了頓，感情前面都是在打埋伏??？

    李善仰起頭笑了笑，“陛下，那三萬男女……不如就留在代州、忻州吧？”

    第五百一十六章 白準備了！

    李淵終于繃不住笑出來了，伸手虛空點著李善，笑罵道：“不是耕牛不夠嗎？”

    “不是糧食不夠嗎？”

    “還要那么多人口作甚？”

    李善正色道：“自陛下正位大寶以來，戰(zhàn)事最為頻繁之地即河?xùn)|，而河?xùn)|戰(zhàn)事最頻繁之地為代州、忻州兩地，劉武周、苑君璋、宋金剛、高開道幾乎年年入侵，更有突厥大軍席卷劫掠，以至于百姓民眾紛紛南下，人口銳減，田地荒廢。”

    “故臣請三萬男女定居代州，以補人口不足?！?/br>
    在這個時代，至少在殿內(nèi)這些君臣眼中，千匹駿馬、五百耕牛比三萬男女更加重要，李淵當(dāng)日采用李善的建議，選擇讓突厥以三萬男女換回欲谷設(shè)，主要還是為了挑動突厥內(nèi)斗。

    而在李善眼中，那些普普通通的社會底層的民眾才是大唐帝國臻于頂峰的真正根基所在，說到底，三觀不合。

    李建成笑著說：“徑直說出就是，繞了個圈子，還被江國公訓(xùn)責(zé)，何苦來由？”

    李善干笑著沒吭聲，只向李淵投去希翼的視線。

    其實即使李善不提出這個建議，因為關(guān)內(nèi)道缺糧，李淵也會將這三萬人放在河?xùn)|，只不過不會是代州、忻州兩地，應(yīng)該是各府州各分一部分，如今李善有意承當(dāng)，反而是一件好事。

    地方官對人口是有需求的，但一下子涌進幾萬人，而且大都是什么都沒有，在五原郡做農(nóng)奴的人，那就未必想要了，因為這會大幅度增加糧食的壓力……難道你還指望這些人掏的出錢財買糧？

    地方豪族因為去年河?xùn)|未遭細節(jié)，對人口更是渴望……所以，這些人如果分散開，很難逃脫再次淪為農(nóng)奴的命運，就像李善在忻州遇見的那般。

    李淵不咸不淡的批駁了幾句才點頭許可，心里想到，李善赴任代州，以商路籠絡(luò)地方，吸引民眾，得戰(zhàn)馬，聚糧草，手段不凡……他日若要出塞擊突厥，倒是可以讓李善坐鎮(zhèn)后方。

    殿內(nèi)眾人中，唯獨李世民向李善投去了然的眼神，這位歷史上著名的圣君在心里揣測，凌敬賜字懷仁，實在貼切。

    原始空中，玄武門之變后，李世民登基稱帝，頡利可汗、突利可汗率大軍進逼長安，飲馬渭河，歷史上堪稱最有膽氣之一的唐太宗凜然不懼，最終斬白馬而設(shè)盟誓。

    頡利可汗許馬三千匹，羊一萬口，李世民卻沒有接受，命其歸還擄掠的人口……雖然和李善依舊有著本質(zhì)上的三觀不合，但卻能體諒李善的良苦用心。

    讓李善意外的是，封倫居然又跳了出來。

    這廝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數(shù)年來，突厥屢侵河?xùn)|，三萬男女大都原籍河?xùn)|，若是突厥復(fù)來，再度擄去……”

    “封公怕是忘了呢?！崩钌扑腿ヒ粋€溫和的笑容，“適才陛下已令永康縣公出任代州總管，江淮戰(zhàn)事已近尾聲，理應(yīng)五月之前就能赴任?！?/br>
    “永康縣公前隋得壽光縣公、楚公之贊，埋沒多年，幸得陛下慧眼，簡拔而起，滅南梁、撫嶺南，擊江淮，一時名將，不讓韓、白、衛(wèi)、霍專美于前?！?/br>
    “此等人物出任代州總管，難道還會讓突厥破關(guān)而入，擄掠百姓？”

    話雖然說的謙和，但封倫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被懟的無言以對……在如今的局勢下，十個李靖也不能保證突厥肯定無法侵入河?xùn)|。

    但封倫總不能反對吧？

    因為李善死死扣住了一點，將李靖和圣人李淵緊緊聯(lián)系在了一起。

    麻痹還沒找你的麻煩，你反而還要挑事！

    李善在心里琢磨，回頭叮囑范豐，不用去盯杜淹，也不用冒險去盯齊王……呃，也沒法盯，如今沒有所謂的齊王府，李元吉住在武德殿呢，只需要盯著封倫這家伙就行了。

    如果真的是杜淹、封倫、李元吉這條線……封倫必定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環(huán)。

    預(yù)定的事都商議完了，李淵隨口問道：“懷仁欲在代州行軍屯，諸卿以為如何？”

    突然丟出這個問題，眾人都是一愣，唯獨三人神色微動，前兩人是門下省侍中裴世矩、陳叔達。

    “并州總管府長史竇靜上書，請于太原府行軍屯?！标愂暹_笑道：“不料懷仁亦有此意?！?/br>
    裴世矩白眉微動卻沒吭聲，心中盤算，雁門大捷，任城王李道宗遣派薛忠、張寶相助戰(zhàn)，又同時有意行軍屯，看來關(guān)系匪淺……要知道東宮從來不會放棄距離京兆最近的大軍所在的并州總管這個職位。

    之前拉攏李神符，如今想方設(shè)法籠絡(luò)李道宗。

    而另一個動容的人是李世民，他是從張公瑾處得知李善的謀劃，后李善回京后也通過凌敬告知。

    只見李世民突然挺直身軀，朗聲道：“本朝行府兵制，何須軍屯？”

    “更何況代州乃四戰(zhàn)之地，人口本就不足，若行軍屯，必以苑君璋麾下士卒為主，他日反叛，便是大禍！”

    “夏縣之叛，殷鑒不遠！”

    李善面無表情的看了眼李世民，心里給這位豎起了大拇指，還演的有模有樣的！

    “二弟此言差矣?！崩罱ǔ晒涣⒓捶瘩g道：“其一，府兵制與行軍屯并不相悖，實可并行，代州為四戰(zhàn)之地，常年備寇，必久駐軍?！?/br>
    “其二，芮國公苑君璋自請入京，父親懷柔，賜予鐵劵，懷仁施以仁政，二弟何以揣測復(fù)叛？”

    “其三，河?xùn)|戰(zhàn)事頻繁，常駐大軍，軍糧大都從黃河南側(cè)輸入，供應(yīng)極難，僅是路途耗費常常倍之，若行軍屯，可就近供應(yīng)，此于國大有裨益。”

    李建成高聲道：“還請父親許之?！?/br>
    李淵沉吟不語，而李世民搖頭道：“太子所言不假，但軍國大事，不慮勝，先慮敗，若是突厥來襲，苑君璋舊部叛亂，只怕代州淪陷?！?/br>
    “或可太原府試行，但代州不可?！?/br>
    “二弟此言太過牽強?！崩罱ǔ舌托Φ溃骸皯讶蕮P威塞外，他日戰(zhàn)場當(dāng)在雁門以西，代州行軍屯，貯軍糧，就近供應(yīng)雁門，才是方便?！?/br>
    在眾人看來，李世民巧言善辯卻節(jié)節(jié)敗退，李建成乘勝追擊咄咄逼人……

    好吧，李善準備好的那些說辭都白準備了……李世民真是深得兵法奧妙啊，行事堪稱天馬行空。

    第五百一十七章 疑難

    一番爭吵之后，頭痛的李淵宣布暫時擱置，但誰都看得出來，軍屯一事差不多是定下來了，只是陛下給秦王留點面子而已……今日太子大發(fā)神威，將秦王懟的挺慘。

    如果并州總管府長史竇靜知道這件事，只怕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他上書請求軍屯已經(jīng)不是一兩次了，基本上什么水花都沒濺起來。

    宰輔退下后，李淵笑著沖李善招招手，“懷仁倒是沉得住氣，竟不相詢。”

    李善給出了個標(biāo)準答案，“雷霆雨露，皆是君恩?！?/br>
    李淵大笑，下面的齊王李元吉忍不住撇撇嘴，這廝真是厚顏！

    呃，所謂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的思維模式是明清時代的觀點，兩漢唐宋都是不講這一套的……嗯，主要是從朱元璋削減孟子地位開始。

    李建成倒是知道李善心有傲氣，不是那等媚上之人，笑著說：“懷仁立下大功，又未晉職，父親不可吝嗇。”

    “那是自然?！崩顪Y點點頭。

    在場五個人，李淵和李善兩個當(dāng)事人都心知肚明，所謂李善沉得住氣什么都不問……明面上說的是李善至今尚未晉爵，而暗地里說的是與突利可汗結(jié)盟一事。

    當(dāng)然了，還有個裝傻充愣什么都不知道的李世民。

    “此番回代州，小心謹慎，不得妄動。”李淵囑咐道：“藥師最遲四月必能北上赴任，若有小股突厥游騎來襲，驅(qū)趕即可?！?/br>
    “是?！?/br>
    “你就是個惹事的?！崩顪Y還是有點不放心，搖頭道：“赴任代州不過大半年，看看你招惹了多少事！”

    李善有點委屈，“伯父，都是別人招惹我，侄兒向來乖巧?！?/br>
    李建成忍不住插嘴道：“懷仁，父親就是這個意思……你如此乖巧，還能如此惹事，實在是……”

    李淵連連點頭，“山東、代州，去哪兒都是腥風(fēng)血雨！”

    說的我跟災(zāi)星似的……李善也是無語了。

    又寒暄了幾句，李善起身告辭，出宮時候正巧遇上了崔信……他有點心疑，好像自己每次入宮，出來時候總能碰上，老丈人不會一直盯著吧？

    “聽說了，還要回代州？”

    “是?！崩钌泣c頭道：“最遲四月，永康縣公北上赴任代州總管，陛下私下提及，到時候召小侄回朝。”

    崔信試探問：“可有定職？”

    “尚有數(shù)月之久呢，誰知道那時何職出缺？”李善笑道：“總不會去太醫(yī)署就是?！?/br>
    崔信嗤笑了聲，沉吟片刻后低聲道：“不可入六部。”

    “多謝叔父提醒?！崩钌埔仓啦荒苋肓?，唐初的六部實質(zhì)上隸屬于尚書省，而如今雖然李世民出任尚書令，但實際上執(zhí)掌的是尚書省左仆射裴寂。

    關(guān)于回朝后的職位，李善已經(jīng)有了大致的目標(biāo)，那必須是一個能展示自己能力，但同時不會被東宮、秦王兩方勢力拉攏的職位。

    李善正要告辭，突然小聲說：“叔父，數(shù)月后就能回京，不知……”

    崔信呆了呆才反應(yīng)過來，揮袖道：“清河崔氏，天下望族，向循古禮，更何況今年才定情，備嫁至少三年！”

    目送崔信進了中書省，李善扁了扁嘴，難道非要等到老婆十五歲才能過門？

    這個時代，十二三歲就出嫁的多了！

    信不信回頭請陛下賜婚，看你還要不要循古禮！

    ……

    夜已經(jīng)深了，李善將凌敬送出門，返身回書房坐定，隨手拿起幾節(jié)麻繩和絲綢編制著什么，心里還在想著，現(xiàn)在是二月中旬，如果李藥師在三月份就能赴任，那自己在代州能做的就比較有限了。

    還有沒有那個必要呢？

    做了，未必會符合李靖的思路，但不做，之前一系列的準備都白費了，有點不甘心啊。

    凌敬也只給出了一些模棱兩可的意見，這種事還是需要自己下決定的。

    在最早的計劃中，李善是準備在代州多待上幾年，最好是等類似玄武門之變的事件塵埃落定之后……但誰想得到，風(fēng)云變幻中，僅僅大半年，就手掌代州總管府。

    不過今日在兩儀殿內(nèi)倒是討了不少便宜，李善在心里盤算，其一是得到許可回代州，其二是和李世民默契的合作了把，將還被蒙在鼓里的李建成給坑了。

    其三，搶來了那三萬男女，雖然必定會耗費大量的糧食，但如今結(jié)社率掌云州，商路通暢，馬匹源源不斷的運來，用馬引吸引商賈輸送糧食倒是不難，關(guān)鍵是看自己能不能用得好這數(shù)萬的人力資源。

    其四，李靖上任代州總管……雖然明眼人都知道主要因素是李淵，但總歸是自己推薦的，他日相見，也算是個小小人情。

    想了這么多，李善心里突然發(fā)狠，李靖來了又如何？！

    自己在代州謀劃了那么久，費了那么多力氣，花了那么多的心思，如何能放棄？

    就算只有一兩個月的時間，也能打造出個雛形。

    “咯吱。”

    聽見推門聲，李善起身行禮，“母親怎的還未安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