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頭的蘇定方、馬三寶等人冷冷的看著聚集而來的木車，身邊的親衛(wèi)或舉著壇子，或丟開馬槊，拔出長刀。

    躲在木車?yán)锏娜纛D有些得意，自己的設(shè)計就是用以避火，看來唐軍果然無計可施，而雁門關(guān)的城門并不算太過牢固，估計一刻鐘的時間足以撞開。

    蘇定方回身低頭看了一眼，下面的李楷做了個準(zhǔn)備妥當(dāng)?shù)氖謩荨?/br>
    一聲令下，數(shù)百壇子投下，砸在將百余輛大大小小的木車上，無數(shù)半固體噴濺而出。

    若頓聞到了刺鼻的味道，和第一日一樣，城頭上丟下大量火把。

    幾乎相同的情況再次出現(xiàn)，一百多步外的突厥精銳都眼睜睜的看著熊熊烈火燃燒起來，大量刺鼻的黑煙升起。

    有人都不肯相信這一幕，因為就是他們親手將水桶澆在木車上的。

    幾個突厥人狐疑的往前幾十步，城墻上的唐軍也沒有放箭，雖然火焰沒有第一日那么大，但高溫、嗆鼻的味道和劇烈的黑煙輕易的將他們逐退。

    遠(yuǎn)遠(yuǎn)眺望的突利可汗和結(jié)社率看的不太清晰，但近處的突厥精銳隱隱約約的看見，黑煙中，城墻上有唐軍士卒用繩子搥下。

    滾滾黑煙多了幾絲血腥味，劇烈的咳嗽聲，臨死前急促的慘呼聲不絕于耳。

    再也撐不住了，夾雜著奚人的數(shù)百士卒紛紛逃出黑煙，雖然身上沒多少火，但有的人沒走幾步就一頭栽倒，還有的目眩神迷居然向城墻方向走去。

    這時候城墻上的唐軍沒有干看著了，擂石滾木，箭枝紛紛落在這些倒霉蛋頭頂，上前接應(yīng)的突厥精銳也謹(jǐn)慎的沒有踏入射程，只以精神鼓舞同伴的逃亡。

    城頭上，馬三寶拿著濕布捂著口鼻，“這到底是什么？”

    蘇定方猶豫了下，“懷仁手段繁多，高深莫測……”

    李楷同意的點點頭，看著逃走的突厥人，隨口道：“不會又是從嶺南學(xué)來的吧？”

    如今長安傳說，前朝君王昏庸無道，大量飽有才學(xué)之士被流放嶺南……不過有此經(jīng)歷的高士廉頗有異議。

    幾人在上頭敘談，遠(yuǎn)處的突利可汗氣的直罵娘，自己送進(jìn)去三百精銳基本全都填進(jìn)去了，活著回來的不足一成。

    讓人意外的是，頡利可汗安靜的很，不僅沒有責(zé)罰奚人頭領(lǐng)若頓，反而很滿意的點點頭。

    結(jié)社率不禁腹誹，難道滿意于突利可汗這邊葬送的勇士？

    這時候，已經(jīng)是夕陽西下，落日余暉灑在雁門關(guān)外，映射出一片血光。

    頡利可汗在心里想，猛攻三日，雖然效果不大，至今未破城門，只兩次勉強登上城墻都很快被趕了下來。

    但三日間，突厥損兵折將超過了三千之眾，雁門關(guān)守軍也有數(shù)百傷亡，畢竟突厥兵瘋狂的放箭掩護(hù)攻城，不可能沒有傷亡，更別說今日連兩位可汗的王帳兵都出動了，這些人中，神射手不在少數(shù)。

    想到這兒，頡利可汗轉(zhuǎn)頭向南方看去，眼中有些渴望、貪婪……

    欲谷設(shè)只是一個借口，廢物兒子總算還提供了一個契機(jī)……頡利可汗在心里想，如果不是兒子的自殺，自己其實很難裹挾突利可汗，那接下來的事就很難做了。

    不過，頡利可汗判斷的是，突利可汗很可能和李善之間有些某種聯(lián)系或者約定。

    所以，接下來的行動，頡利可汗不準(zhǔn)備讓侄兒參與……準(zhǔn)確的說，接下來是采摘勝利的果實。

    第五百九十一章 后手？

    誰都不是傻子，頡利可汗如此猛攻雁門關(guān)，死傷慘重依舊不退，就算部族兵和其他部落都敷衍了事，都不惜將王帳兵都填了進(jìn)去，竭力猛攻。

    這種反常的現(xiàn)象很快引起了各方的懷疑，最直接的當(dāng)然是蘇定方和圖利可汗。

    這兩人都身處戰(zhàn)場，自然知道突厥如此猛攻，看似戰(zhàn)事慘烈，但實際效果很有限，如果長年累月，而雁門又沒有援軍，甚至刻意不發(fā)援軍，倒是有可能攻破……比如幾百年后的“楊無敵”。

    呃，陷害他的也是個演義小說中的白臉大jian臣，龐太師。

    但如今局勢大不一樣，名義上的雁門主宰者李善幾乎不可能遭遇到這樣情況。

    上得陛下愛重、平陽公主力挺，僅僅在河?xùn)|道內(nèi)，也有著諸多援手……最直接的就是任城王李道宗。

    關(guān)鍵是李善名義上是沒有陷入奪嫡之中的，朝中、后方?jīng)]有扯后腿的必要……這也是李善決定赴任代州時候，下定決心要隱瞞與秦王李世民的聯(lián)系的原因。

    嗯，實際上，李道宗也隱隱有這種意向……誰都不想做下一個淮陽王李道玄，誰都不想背后有個原國公史萬寶那樣的人物。

    這也是一直在外任職的李道宗沒有選擇立場的一大原因……萬一自己淪落到堂弟李道玄那般處境，可不會出現(xiàn)第二個李懷仁。

    所以，雁門關(guān)無論是兵力、糧草、軍械各個方面，都有著充足的后援，頡利可汗如此大張旗鼓的攻打，必然是有著后手的。

    蘇定方能如此確定，那是因為他在軍事上的直覺，而突利可汗卻找得到實際的證據(jù)。

    阿史那·舍爾，這位阿史那部族中依附頡利可汗的二號人物，在抵達(dá)雁門關(guān)的第二日就悄然失蹤。

    不僅僅是阿史那·舍爾一人，其部族的精銳騎兵也都不見了，突利可汗甚至懷疑頡利可汗還遣派了部分王帳兵。

    突利可汗雖然不知道內(nèi)幕，但能肯定，阿史那·舍爾就是頡利可汗的后手，只是不知道這后手到底在哪兒？

    想了又想，突利可汗嘆了口氣，罷了，罷了，想不明白才是最合適的，如果探查出來，自己怎么辦？

    難道讓親信繞路去通風(fēng)報信？

    如果出了什么岔子，自己可真是千夫所指了，到時候頡利可汗肯定會借此弄出很多很多破事……還是別冒這個險的好。

    但自己此次雖然是被裹挾南下，但終究違背了幾個月前的盟約……唐皇會怎么看待自己？

    那位讓自己忌憚不已的邯鄲王會如何看待自己，會如何對付自己？

    突利可汗想想都覺得頭痛，心里暗罵，你要逼降苑君璋，非要殺了郁射設(shè)作甚？！

    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不殺了郁射設(shè)，如何能逼的苑君璋鐵了心投唐，不殺了郁射設(shè)，李善和朝中如何敢信任苑君璋？

    不殺了苑君璋，又如何能挑動突厥內(nèi)亂？

    總不能殺了阿史那·結(jié)社率吧？

    那可是突利可汗的胞弟，而且殺了他，也無法挑動突厥內(nèi)亂啊。

    距離這兒不遠(yuǎn)的地方，顧集鎮(zhèn)內(nèi)的李善也想到了這一點，并且得到了張士貴的高度認(rèn)可。

    突厥主力已經(jīng)南下四天了，只留下萬余突厥兵盯著顧集鎮(zhèn)，雖然張士貴不敢遣派騎兵去踢頡利可汗的屁股，也不敢往西南方向出兵，但這萬余突厥騎兵盯著顧集鎮(zhèn)還行，不過是無法阻止李善、張士貴打探消息的。

    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夜間出寨堡，突厥兵大都夜盲，頂多在營地周圍警戒，以防止敵軍夜襲，但夜間是不可能遮蔽戰(zhàn)場的。

    當(dāng)然了，斥候夜間外出探查也有諸多不便，不過顧集鎮(zhèn)上有千余騎兵，張士貴以薛萬徹、王君昊等人領(lǐng)兵出擊，突厥騎兵不敢正面抗衡，選擇后撤以避兵鋒，斥候能順利的往雁門關(guān)、馬邑兩個方向探查軍情。

    馬邑那邊……駐軍約莫在七八千左右，其中只有兩千精銳騎兵是苑君璋舊部，整體來看，如果突厥不以主力圍攻，劉世讓守住馬邑問題不大。

    但等李善聽了斥候仔細(xì)稟報馬邑戰(zhàn)況，一臉的羨慕。

    呃，如果說和慘烈的雁門關(guān)攻防戰(zhàn)對比起來，馬邑那邊簡直可以說是在打假戰(zhàn)了。

    而且還是雙方有默契的假戰(zhàn)。

    用出擊次數(shù)最多的張仲堅的話來說，經(jīng)常是雙方加在一起騎兵數(shù)千，虎視眈眈，但一場戰(zhàn)打完，雙方加起來傷亡都未必會過百。

    要不是因為顧集鎮(zhèn)這邊糧草不夠，劉世讓、秦武通都有意遣派部分兵力移駐顧集鎮(zhèn)了。

    “他們不知道吧？”李善有些緊張。

    朱煒老臉抽了抽，“前去的斥候都是張武安的親衛(wèi)，范十一等人并未抵達(dá)馬邑?！?/br>
    李善松了口氣，如果馬邑那邊知曉自己在顧集鎮(zhèn)，說不定又要橫生枝節(jié)。

    之前幾日，李善一直盼著頡利可汗猛攻雁門關(guān)，死傷慘重……要知道草原上，首領(lǐng)維系自身的地位，部落人口、畜牧都很重要，最關(guān)鍵的還是人口。

    頡利可汗耗費那么大的代價猛攻雁門關(guān)，如果沒有寸進(jìn)，或者沒有希望，時間一長，糧草不濟(jì)，撤兵幾乎是肯定的。

    但如今，李善心有疑慮。

    頡利可汗鬧出這么多大的動靜，甚至不惜賠上自己的獨子，裹挾突利可汗南下，不可能真的雷聲大雨點小。

    眾人跪坐在屋內(nèi)，不是因為沒有胡凳，而是因為沒有那么大的桌子，地上鋪筑一張極大的地圖，是用多張羊皮縫合而成的。

    早在去年，李善剛剛赴任代縣令，就開始打這個算盤，總不能自己麾下領(lǐng)土有哪些都不知道吧？

    之后李善的權(quán)責(zé)范圍漸漸擴(kuò)大，但霞市的生意也越做愈大，才有了這張攬擴(kuò)朔州、代州、忻州的地圖。

    李善幾乎是趴在地圖上，手指頭順著朔州與代州的邊界處一點點摸過去，“難道是小道？”

    “不太可能吧？”王君昊遲疑道：“頂多容一騎通行，一旦堵死……而且定方兄不可能不防，比如西徑口，定方兄遣派三百步卒防御?！?/br>
    王君昊是河北人，張士貴是洛陽人，朱煒雖是關(guān)中人，但也是從河南遷居而來的，對河?xùn)|地勢算不上太熟悉。

    坐在最下首，生于太原的太原溫氏的溫邦指著地圖，斷然道：“必是此地！”

    第五百九十二章 試一試？

    掌控半壁江山的趙郡王李孝恭欲謀反已經(jīng)被確定為虛驚一場。

    李孝恭沉默而憤慨的回到了長安，接受了被解除一切職務(wù)的結(jié)果，接受了問詢，在閉門謝客之后又沉默的接受了宗正卿的職務(wù)。

    隨后應(yīng)國公武士彟卸任工部尚書，拋下了妻兒以及剛剛問世的幼女，匆匆南下出任揚州大都督府長史。

    五月十七日，雁門關(guān)守將左武衛(wèi)將軍馬三寶軍報入京，突厥頡利可汗、突利可汗攜大軍南下，遮天蔽日，不計其數(shù)，猛攻朔州馬邑、顧集鎮(zhèn)兩地，有東窺雁門關(guān)，侵?jǐn)_河?xùn)|之像。

    很多人都敏銳的察覺到了這份軍報的詭秘之處，因為按道理來說，上書朝中的應(yīng)該是實際掌管代地的邯鄲王李善才對。

    兩儀殿內(nèi)，手持軍報的李淵有些意外，消息雖然剛剛?cè)刖?，但已?jīng)傳開了，平陽怎么不見蹤影？

    懷仁沒有上書，不管是什么原因，都肯定是出了意外……對懷仁最為關(guān)切的平陽怎么會不聞不問？

    李淵太了解這個讓自己自豪的女兒了，豪烈不遜須眉丈夫，說起來和二郎有點像……本以為她會第一時間趕來亮一點，催促出兵北上相援。

    “裴監(jiān)來了。”李淵看著太子李建成、裴寂已經(jīng)到了，先將戰(zhàn)報遞過去，“不料突厥提前出兵，而且……”

    裴寂掃了幾眼，雙眉聳動，“突利可汗也出兵了！”

    “不錯?！崩顪Y拍了拍坐榻，心里有著些許不滿，“懷仁到底在作甚？！”

    溫彥博巡視代州，回朝敘職，私下秘稟，信誓旦旦，已經(jīng)與突利可汗簽訂盟約……

    這還沒超過三個月，突利可汗就撕毀了盟約，隨頡利可汗南下來襲。

    太子李建成思索片刻，輕聲道：“父親，盟約本就是意外之喜……”

    “或另有內(nèi)情……”裴寂打斷道：“西河郡公向來有識人之明……但如今，當(dāng)先議軍情?！?/br>
    李淵微微點頭，面對突厥，他最看重的是兩個人的觀點，其一是與突厥大了很多交道的門下省侍中裴世矩，其二是本朝戰(zhàn)功最為卓著的秦王李世民。

    不多時，親王、宰輔一一列席，李世民面無表情的看完軍報，他當(dāng)然知道，李善沒有上書，那是因為被困在了顧集鎮(zhèn)。

    這個消息不可能始終不泄露，李善在朝中是有根基的，但也不是沒有對頭的，至少需要防備裴世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