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色興奮的張文瓘臉一垮，“沒必要了……姑姑去信，大兄這兩日就要到了。”

    李善忍不住一陣笑，“活該！”

    張文瓘撇了撇嘴，指著身后兩個仆役抬著的一個古怪的木制器具，“這可是小弟尋了將作監(jiān)才打制出來的！”

    李善眼睛一亮，上前看了幾眼，不太明白是怎么cao作的，張文瓘立即讓人取了棉花來親自cao作。

    當(dāng)尋找到棉花之后，李善最大的煩惱就是如何去籽，棉花層層纏繞在籽上，如果沒有合適工具的話，去除棉花籽十分費(fèi)力氣，效率也很低下，其實(shí)這也正是棉花推廣的最大障礙。

    李善前世是個農(nóng)村娃，但村子里是不種棉花的，自然不懂怎么去籽，反而是彈棉花他倒是見過……

    年初從長安回代州，李善特地囑咐了一批人試種棉花，也一直讓人研發(fā)去除棉籽的工具，可惜一直沒什么進(jìn)展。

    一個多月前，張文瓘在代州游玩的時候，正巧是棉花采摘的季節(jié)，實(shí)際上李善留在代州也有這方面的緣故。

    聽了李善敘說的煩惱，張文瓘無意間試驗(yàn)出了一個方法，說起來也簡單，一根鐵棍和一塊托板，用鐵棍摩擦棉花，因?yàn)槟Σ亮Φ木壒剩沟妹藁ū粠ё?，留下棉籽?/br>
    雖然有些費(fèi)工，但終究比手摘要快得多。

    而今日這個器具是張文瓘找了關(guān)系，讓將作監(jiān)的大匠研制成的，他將棉花塞進(jìn)一個滾筒中，抓住木制的把手搖了搖，滾筒另一頭出來的就是凈棉，一個仆役拿著刷子將棉花刷下來，另一個仆役趴在地上打開一個口子，幾十粒還纏著些許棉花的棉籽掉了下來。

    李善用力拍著張文瓘的肩膀，欣喜之色溢于言表，雖然cao作稍微有點(diǎn)麻煩，至少需要兩個人，而且也弄的不算太干凈，但效率卻是幾十倍的增加。

    好了，明日可以彈棉花了，然后讓周氏、小蠻縫幾件，正好有個由頭入宮，李善心想，回京已經(jīng)五日了，也該入宮和李淵談一談了。

    想想李善也為李淵頭痛，如何安置自己，的確是個一件麻煩事……而這種事，其他人就算是李淵來開口，都有薄待之嫌，只能自己開口。

    第六百八十二章 時也命也

    從春明門入了長安城，李善驅(qū)馬緩行，漫步在道邊，左顧右盼，左手邊就是東市，似乎比以前繁榮了很多。

    其實(shí)當(dāng)日返程，第一時間入城，李善就有類似的感覺，李唐建國七載，這一兩年來，先后平定河北山東、江淮之亂，西征吐谷渾，北擊突厥，戰(zhàn)功赫赫，這似乎給長安帶來了底氣，使這座城市在當(dāng)年隋煬帝遷都洛陽之后，再一次煥發(fā)勃勃生機(jī)。

    李善在心里想，都說唐人自信，這種自信很大程度上是李世民登基三年就覆滅dtz導(dǎo)致的，而在這個時空，或許起點(diǎn)在自己三破突厥這一戰(zhàn)。

    東市過去是是平康坊，門口有幾個好像有點(diǎn)眼熟的……李善趕緊雙腿一夾加速離開，那日宮宴時李淵和幾個宰輔調(diào)笑一事，據(jù)張文瓘反應(yīng)，你泰山大人臉比較黑。

    其實(shí)對于此事，李善真覺得挺委屈的，第一次去，是真的打探消息……小說里不都這么說嘛，消息最多最雜的地方就是青樓！

    之后每次去都不是我自愿的，都是被人拉著去的……比如張文瓘、李楷、房遺直，反正都是他們的錯。

    平康坊再過去一點(diǎn)，道路右側(cè)就是皇城了，這塊兒是太常寺、太仆寺，背后是尚書省、門下省，再往北一點(diǎn)就是東宮了。

    李善不由得想起楊文干了，這廝如今是坊州刺史，歷史上是哪一年謀反將李建成坑的那么慘的呢？

    今年已經(jīng)是武德七年了，據(jù)說李淵當(dāng)時是在行宮避暑，那也就是說應(yīng)該是夏天，現(xiàn)在已經(jīng)八月底了，那么是明年或者后年？

    但記得武德這個年號一共也就用了不到十年。

    沿著圍墻一直往西，李善在朱雀門翻身下馬，從腰間取出魚袋給侍衛(wèi)查看。

    所謂的魚袋其實(shí)就是這個時代官員的身份證，里面裝著用金屬刻的魚符，刻著官員的姓名、官職、爵位、俸祿、年歲、出行待遇等等。

    今年初李善回長安的時候也換過一次魚符，呃，是兩次，第一次是從代縣令換成代州長史，第二次是從邯鄲縣候換成邯鄲郡王。

    過了朱雀門，李善一路往里，瞄了眼左邊的中書省，正好中書舍人盧赤松出來，笑著問：“懷仁這是覲見陛下？”

    “拜見范陽郡公?！崩钌菩辛艘欢Y，笑著應(yīng)道：“正是覲見陛下?！?/br>
    “此言差矣?！北R赤松搖頭道：“老夫乃郡公，懷仁是郡王，何以行禮？”

    “晚輩行禮，理所應(yīng)當(dāng)。”李善正色道：“更何況本與承基兄為友，又出仕代州，襄助頗多。”

    “既然為友，何以爵位相稱？”

    李善笑著重新行了一禮，“晚輩拜見伯父?！?/br>
    這個稱呼倒是合適，一方面李善和盧承基是好友，另一方面崔信的原配是盧赤松的meimei。

    盧赤松微微頷首，“適才陛下召見諸位宰輔在臨湖殿議事，懷仁不如暫且在此歇腳？”

    李善立即搖頭，“晚輩還有些許事……呃，先和平陽公主敘事?！?/br>
    “呵呵?！北R赤松笑道：“今日中書省事務(wù)繁多，崔舍人忙于公務(wù)……”

    “那晚輩更不能打擾了?！?/br>
    盧赤松和崔信既是姻親，也是好友，昨日還聽崔信憤憤叱罵呢……那小子沾花惹草倒是好手，據(jù)說平康坊一干名花都在翹首以盼！

    “那便罷了?！北R赤松想了想，道：“大郎前些時日抵京，遍觀懷仁詩作，日夜手不釋卷，他日有暇，可與之一敘?！?/br>
    李善嘴角動了動，勉強(qiáng)應(yīng)下才快步離開。

    盧赤松的長子盧承慶，這個人李善前世就知道，高宗年間的宰輔，“寵辱不驚”這個成語就來自于此人。

    但李善的反應(yīng)不是因?yàn)楸R承慶這個人，而是范陽盧氏……這個家族和隴西李氏、太原王氏、清河崔氏都不同，雖然也是以經(jīng)史傳家，劉備的老師盧植就是這家的。

    但除了經(jīng)史之外，范陽盧氏是天下門閥內(nèi)最善詩文的一個家族，出了名的詩人數(shù)不勝數(shù)。

    前有“八米盧郎”盧思道，后有“初唐四杰”之一的盧照鄰，邊塞詩人盧綸，“仙宗十友”之一的盧藏用，“茶仙”盧仝……

    以后得躲著點(diǎn)，李善心想，別李鬼撞見李逵了。

    過了承天門進(jìn)了皇宮，李善打探到平陽公主正在禁苑，索性尋了匹馬往禁苑去，反正李淵正在臨湖殿，距離禁苑也不遠(yuǎn)……呃，或者說，距離玄武門不遠(yuǎn)。

    “拜見邯鄲王?！?/br>
    依稀覺得耳熟，正在抬頭看著玄武門的李善低頭瞄了眼，笑著說：“大來兄啊。”

    行禮的正是前左武衛(wèi)右郎將，代州騎兵副總管，現(xiàn)任北衙禁軍左監(jiān)門衛(wèi)中郎將常何。

    李善看似不在意，臉上猶有笑意，實(shí)則心頭大動，暗罵馬周這貨怎么一點(diǎn)消息都沒透過來！

    馬周還在那疑神疑鬼呢，哪里敢去信李善啊……奉命守衛(wèi)玄武門，這個位置太重要了。

    如今已經(jīng)是武德七年了，常何在這時候出任左監(jiān)門衛(wèi)中郎將……這是太子的安排？

    還是李世民的暗中推動？

    后世都說常何是李世民的人，或者是李世民賄賂或籠絡(luò)了常何……這兩種說法，李善都覺得可信度不高。

    是巧合嗎？

    李善深吸了口氣，沒再說什么，驅(qū)馬駛出玄武門，往禁苑而去。

    玄武門邊，常何默默的看著李善的背影，誰能想得到，自己被趕回長安后，這位邯鄲王居然能三破突厥……他總覺得這幾個月同僚看著自己的眼神有些怪異。

    同一批赴任代州的將官中，薛萬徹晉郡公，馬三寶晉縣候，李楷爵封縣候，爾朱義琛爵封縣伯，而常何被趕回了長安，什么都沒撈到。

    當(dāng)日大賞代州諸將的消息傳開之后，很多人都用怪異的眼神看著常何……呃，可能還有同樣被趕回來的段志玄。

    常何嘆了口氣，時也命也，時也命也。

    當(dāng)日邯鄲王大破突厥的消息傳來之后，自己黯然神傷，而寄寓家中的好友馬周更是面色鐵青，雙目赤紅，跳腳破口大罵！

    馬周是真的破口大罵啊，李懷仁你個王八蛋！

    連王君昊都撈到一個縣男呢，如果我還在，怎么著也能得些好處吧，至少肯定能被你舉薦入仕！

    現(xiàn)在呢，還只能窩在常何家里，也不知道這種日子什么時候才到頭！

    第六百八十三章 請罪

    用力拉滿弓，閉上右眼，左眼瞄準(zhǔn)，右手一松，耳邊有輕微的弦響，然后是一片寂靜。

    李善干笑著回頭，“三姐，這弓不太好使……”

    平陽公主面無表情，身邊的幾個親衛(wèi)個個臉色古怪，這位就是傳聞中射落汗旗的邯鄲郡王啊……才二十步遠(yuǎn)。

    力氣倒是挺大的，能射出百多步遠(yuǎn)，但就是不上靶，從八十步到六十步，再到四十步，二十步……一個親衛(wèi)心想，再近點(diǎn)，我扔都能把箭扔到靶子上了！

    平陽公主嘆了口氣，她在宗室中算是年紀(jì)相對比較大的，包括李世民在內(nèi)，很多子弟都是她手把手教射箭的，李元吉、李道玄、李道宗……

    現(xiàn)在覺得，可能是那些弟弟、堂弟們有天賦，不是自己教得好。

    等平陽公主和李善回到臨湖殿，前者已經(jīng)完全放棄了，李淵聽說之后忍不住一陣大笑，其實(shí)他聽太子李建成提起過，薛萬徹曾經(jīng)來信，當(dāng)日這位河北名將目瞪口呆，難以置信，并且在信中信誓旦旦的保證，邯鄲王非善射，實(shí)不通射。

    別說箭法如神了，那貨壓根就不會射箭。

    平陽公主幽幽看著一臉尷尬的李善，“女兒只是聽聞，懷仁略懂略懂?！?/br>
    李淵伸手點(diǎn)了點(diǎn)李善，笑道：“今歲酷熱，你卻不在關(guān)內(nèi)，明年必要攜你出巡?！?/br>
    好吧，李淵說的比較婉轉(zhuǎn)，所謂的出巡就是避暑，所謂的酷熱……那是指李善會制冰。

    “回頭授與宮人便是?！崩钌茖Υ说故菬o所謂，自己也不在乎那點(diǎn)錢。

    “此等秘技，怎可輕易相授！”平陽公主立即反對，瞪了眼李善，“夏日用冰，一旦過量，身體不適?！?/br>
    李淵無語了，這個女兒……也就是早就嫁人，孩子都生了兩個，胳膊肘一個勁兒的往外拐啊。

    又說笑了幾句，李淵才問：“懷仁回京已有一旬，今日入宮，必有緣由，說來聽聽。”

    李善嘆了口氣，拜倒在地，“臣邯鄲郡王李善，請陛下降罪。”

    李淵一時愕然，平陽公主思索片刻后轉(zhuǎn)身離開，站在臨湖殿門口。

    “卿何以請罪？”

    “臣年少無知，滿腔憤慨，為報仇雪恨，雖擊破突厥，但終究奪軍，以下犯上?！崩钌铺谷恢毖裕按说茸镄?，雖未公諸于眾，但……”

    說到這李善頓了頓，“請陛下降罪。”

    李淵深深的看著面前的青年，半響后才輕聲問：“懷仁仍深恨藥師嗎？”

    “此生不忘。”李善立即回道：“三千孤軍，遭十余萬突厥猛攻八日，生還者未過八百，其中近半殘疾，皆拜李藥師所賜！”

    “突厥先攻雁門關(guān)，后遣派奇兵由樓煩關(guān)前后夾擊，卻遇挫而歸，糧草不濟(jì)，更連攻顧集鎮(zhèn)多日，死傷頗重，士氣低迷。”李善憤然道：“他李藥師只需遣派偏師出關(guān)，必能使突厥退兵……”

    “拖延日久，無非是他李藥師欲取大捷，卻將三千唐軍視作棄子！”

    “此等仇怨，此生銘記不忘！”

    李淵看著面前憤慨的青年，目光閃爍不定。

    李世民、李建成甚至下面的一些宰輔如楊恭仁、陳叔達(dá)，以及和雙方都有交情或姻親的溫彥博、宇文士及等人都有意做和事老，但李淵其實(shí)對此很是無所謂。

    大唐建國七載，出了不少名將，但絕大部分都依附于秦王李世民，這是沒辦法的事，關(guān)鍵的幾場大戰(zhàn)，全都是李世民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