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呆了呆，還真是我的鍋啊？

    “諸位知曉，在下初初履新……”李善瞄了眼不遠處的趙元楷，“當然了，前司農(nóng)卿劉公臥床多時……”

    韋挺也瞥了眼過去，他是無所謂這個鍋丟給誰的，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而榮九思笑著說：“的確是元楷兄的責任，不過……”

    正等著你呢，李善基本上是順著榮九思的話，也符合邏輯的將趙元楷扯了進來……原本還不確定，但榮九思剛剛走近，李善就差不多有了定論了。

    要知道齊王李元吉的妻子楊氏年初在東山寺一度與朱氏起了糾紛，鬧出的動靜還不小……畢竟這女人都將李善和霍去病相提并論了。

    所以，此次回京，就連齊王府的主簿李乾佑都私下致歉，還影影綽綽的提及……自那之后，齊王妃被禁足到現(xiàn)在了。

    其實李善是認得齊王府內(nèi)好幾位的，比如宇文穎、李思行，但除了榮九思和李乾佑，他一個都沒去拜會。

    拜會李乾佑那是因為與隴西李氏丹陽房的關系，而拜會榮九思……李善卻是另有用意，只不過當時還沒考慮到司農(nóng)少卿趙元楷而已。

    李善視線左右掃了掃，李道玄默不作聲的丟下飯盒轉身離去，韋挺笑著提了幾句設宴的事后才緩步離開。

    “九思公與他有舊？”李善開門見山劈頭問道。

    “前隋趙相，與先父頗有交情，亦是姻親?！睒s九思嘆道：“兩位兄長均秉性剛直，多得趙相護佑。”

    李善沉默了會兒，不是在思考問題，而是在心里換算下時間，榮九思的父親榮權是北魏重臣，曾經(jīng)出任兵部尚書，據(jù)說與宇文泰關系不錯，趙元楷的父親趙芬是宇文泰的心腹，時間上倒是符合，應該不是撒謊。

    其實李善這些時日也查過了，哎，趙元楷說起來和自己都扯得上關系呢，其父趙芬曾經(jīng)出任李善的曾祖申國公李穆攻滅北齊的行軍長史，也是那一戰(zhàn)趙芬才得以封爵。

    天水趙氏的姻親關系真是盤根錯節(jié)啊，也就是趙元楷的名聲太臭，一直沒人肯為其出頭，一直等到了榮九思出面。

    其實趙元楷已經(jīng)找過不少人了，找過崔信，找過張文瓘，找過李乾佑，都被回絕了，甚至還找到了薛萬述，這位是薛萬徹的長兄，早年跟隨王世成，如今出任東宮太子齋帥……但李善誰的面子都沒給。

    昨日李善已經(jīng)決定了，三日之后啟程，巡視關內(nèi)糧倉，好吧，今日榮九思就出面了。

    這讓李善再一次確認心中的懷疑。

    “還請懷仁稍稍放手?！?/br>
    李善嘆了口氣，“數(shù)年前初至長安，幸得孝卿兄、德謀兄援手，后入縣衙，便是九思公為在下?lián)P名……”

    “若非如此，也難以隨軍征伐河北山東，更難至此。”

    “懷仁說得過了?！睒s九思笑道：“以懷仁之能，便如錐入囊中。”

    李善笑了幾聲，身子前傾，低聲道：“只是這廝太不乖巧了，小弟剛剛履新，帶幾個人進來，居然推三阻四?！?/br>
    “也聽他提過。”榮九思遲疑道：“都是有品級的，只怕不易……”

    “即使小吏也可?！崩钌仆嫖兜男α诵Γ盁o非是看看他趙元楷如何想……這廝是將司農(nóng)寺看成自家的了？”

    榮九思心中大定，果然如此，李善剛剛到任，只是習慣性的打壓一下趙元楷……其實這個道理和李靖、李善之間的關系差不多，如果沒有顧集鎮(zhèn)一戰(zhàn)，李靖到任后也必定會打壓一下在代州根深蒂固的李善。

    又聊了幾句后，百官漸漸散去，李善和榮九思邊走邊聊，在承天門外分開，后者徑直回了司農(nóng)寺，前者低聲囑咐一直跟在屁股后面的趙元楷……乖巧一點。

    果然很乖巧。

    趙元楷回了司農(nóng)寺，第一時間拜會李善，從袖子里取出一份名單遞上去。

    “司竹監(jiān)令，并未出缺吧？”李善面無表情的看了幾眼。

    “明日必然出缺?！壁w元楷恭恭敬敬的回答道：“道官署丞、上林署丞、鉤盾署令、禁苑副監(jiān)令、仁壽宮副監(jiān)均出缺?！?/br>
    李善沉默了片刻后笑道：“無需如此，九思公乃孤當年舊交，倒是不知曉你與他有份交情。”

    趙元楷大大松了口氣，坊間都說邯鄲王念舊，果然如此。

    “對了，司農(nóng)寺下設溫泉湯等監(jiān)，”李善隨口問：“聽聞驪山有溫泉？”

    “殿下說的是，司農(nóng)寺下設慶善、石門、溫泉湯等監(jiān)，一為溫泉，二為近湯所潤瓜蔬。”趙元楷笑道：“到時候自會送來，不過驪山溫湯初設，還未成型。”

    李善有點惋惜，不是說華清池就是唐朝建的嗎？

    現(xiàn)在都武德七年末了，只怕不是在李淵手中，據(jù)說華清宮規(guī)模宏大，只怕也不是李世民干的……難道是李治或者李隆基？

    如果是李治，自己還能等得到，如果是李隆基……

    第六百九十六章 榮九思（下）

    黃昏時分，李善在趙元楷等官員的恭送下慢慢悠悠的出了司農(nóng)寺，在朱雀門取了馬，徑直往東山酒樓去了，今晚是約好的宴席，中書令楊恭仁長子楊思誼下的帖子。

    倒也沒有什么特殊的原因，主要還是因為李善回京一個多月以來，往來拜會的基本都是朝中官員，之前年紀相仿的故交大都還沒正式見面，除了楊思誼之外，還有好幾位同年進士，以及溫彥博之子溫振等人。

    不過李善敏銳的察覺到，秦王府子弟來的很少，也就房玄齡長子房遺直，以及張士貴的胞弟，前者曾經(jīng)北上代州，后者自然是因為張士貴。

    長孫沖、杜荷、高履行、程處默、尉遲寶琳那些更熟悉的一個都沒來，但李善也不意外，凌敬早就告訴他了……你驅(qū)逐段志玄一事，在天策府內(nèi)引起軒然大波，那些隨秦王南征北戰(zhàn)的將領無不憤慨。

    就在李善在東山酒樓聚眾飲酒笑談的時候，趙元楷輕松的走出了朱雀門，心里有些得意于自己目光敏銳，雖然被逼得有些狼狽，但終究逃過這一劫。

    今天午后，李善在司農(nóng)寺內(nèi)將所有的都和盤托出……我邯鄲王選了司農(nóng)卿，就是為了推廣棉花的，只要你不礙事，那我懶得管你，如果你能幫得上忙，說不定以后還能補上司農(nóng)卿這個位置呢。

    趙元楷在心里反復盤點，邯鄲王并沒有撒謊，之前一系列的逼迫無非就是讓自己服軟，使得對方推廣棉花不受到任何障礙。

    要知道推廣一種農(nóng)作物，司農(nóng)寺是能起到很大作用的，原因也很簡單，司農(nóng)寺下設諸屯監(jiān)，除了個別臨時成立的軍屯之外，大部分的屯田所都是歸司農(nóng)寺管轄的。

    但屯田種植的都是糧食，想大規(guī)模改種棉花，這不是諸屯監(jiān)就能做得到的，需要司農(nóng)寺的整體意見，甚至需要向朝中上書……而自己這個司農(nóng)少卿如果在關鍵時刻反對，很可能會讓邯鄲王功虧一簣。

    所以，對方要讓我服這個軟。

    巡視關中糧倉只是個借口而已，想雞蛋里挑骨頭，終歸是挑得出來的……如今邯鄲王已經(jīng)放話了，依舊由自己掌糧倉諸事，甚至殿下都沒有要太多的位置，只將整個諸屯監(jiān)拿了去。

    無所謂，諸屯監(jiān)令也才從七品而已。

    全盤想通后，趙元楷步履輕快，心情大暢，完全沒注意到，身后有一個普普通通的中年人用不惹人注意的方式跟在自己身后。

    夜幕重重，一輛馬車緩緩駛入日月潭，?？吭诶钫T口。

    兩個仆役和賀婁興舒將李善抬下馬車，楊思誼連連向朱氏致歉，沒想到懷仁今日大醉，別說騎馬了，站都站不穩(wěn)。

    聽見身后門房已經(jīng)關上了門，李善雙腿用力穩(wěn)穩(wěn)的站住，雖猶有些許醉意，但雙眼明亮有神……這時候已經(jīng)回長安的楊思誼還在納悶呢，懷仁去了代地一年，還籌建酒坊，怎么酒量不見長反而差了不少呢。

    “讓彩鳳打盆冷水來……”李善話剛出口就知道說錯了，偏頭果然看見了憤憤的小蠻，干笑了幾聲，“快點，端到書房去?！?/br>
    “要作甚？”朱氏看著嘟著嘴走開的小蠻，皺眉問：“可要請凌公來？”

    “不。”李善搖搖頭，這件事自己可以做，但是不能說，不然以后沒辦法向凌敬解釋。

    李善面色冷峻，回身招手，將這一個多月來一直宿衛(wèi)門房的曲四郎和張仲堅叫來。

    “四郎去村口處，看到范十一就帶來，不要多問?！?/br>
    “是?！?/br>
    “三郎守在書房外，除了范十一與其帶來的人，余者不得入內(nèi)?！?/br>
    “是?！?/br>
    書房里，神思不寧的李善坐在凳子上，任由小蠻拎著毛巾給自己擦臉，后者還在嘀嘀咕咕嘮嘮叨叨。

    “好了，人都送回去了?！?/br>
    “以后還不是要回來！”小蠻氣鼓鼓的，自己到現(xiàn)在還沒有……卻被外人搶了個先。

    李善嘆了口氣，自己這算是吃了個啞巴虧，丈母娘也不是個省油的燈，老丈人命也挺苦的。

    那個叫彩鳳是幾個月前崔家送到代州的侍女之一，長相不比周氏、小蠻差，而且身段婀娜風流，讓人過目難忘。

    李善回京之后，另一個侍女回了崔家，而張氏堅持讓彩鳳留下服侍李善。

    原本李善還沒察覺到什么，但很快張文瓘那邊透了點消息來，姑姑心憂成親后，夫妻是否和諧？

    李善也是個肚子里做文章的主，張文瓘沒聽懂，他是一聽就懂了……兩個侍女自己都沒碰過，丈母娘這是在懷疑，你到底行不行啊？

    當時李善那叫一個心頭火氣，當天晚上就把彩鳳給辦了，還讓對方回崔府去報信……走路都歪歪扭扭的呢！

    結果是，第二天入皇城正巧看見了崔信，老丈人用復雜難言的眼神盯著李善，當天下午，崔信拉著李善在承天門大街上將女婿狠狠罵了一頓……理由居然是李善不按時放衙！

    李善當時都無語了，您老不早就知道我午覺醒了就自己給自己放衙嗎？

    但李善很快就起疑心了，因為崔信連續(xù)三天盯著女婿，至于嗎？

    盡職盡責，這也不是您這個中書舍人的職責啊，李善讓張文瓘去打探了下……哎，那位叫彩鳳侍女據(jù)說以前是在書房服侍老丈人的。

    出身武城張氏的丈母娘當然不會擔憂自己的地位受到影響，但也肯定不想看到丈夫身邊有這么個美女，索性便宜了女婿……作孽??！

    門外有腳步聲響起，曲四郎在門外低聲道：“郎君，范十一到了?！?/br>
    李善努努嘴，小蠻端著木盆出了書房，臉上有個大疤的范十一帶著一個中年人悄然入內(nèi)，張仲堅迅速關上了書房的么嗯。

    “說吧?！崩钌频木埔庖呀?jīng)完全醒了，“都查到什么了？”

    “昨日黃昏，趙元楷入福光坊，借宿妹婿家中?！敝心耆说吐暤溃骸爱斠?，趙元楷乘坐馬車去了榮府。”

    “馬車？”李善不自覺的伸出舌頭，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看清楚了？”

    “看得真切，在后門停下，有人來迎，提著燈籠?！?/br>
    李善沉默良久，靠在椅背上，看向中年人，笑道：“不用再查了?！?/br>
    “尊郎君命?！?/br>
    “十一?！崩钌菩Φ溃骸澳氵@位堂兄性情和你南轅北轍。”

    雖然經(jīng)歷了顧集鎮(zhèn)一戰(zhàn)的慘烈戰(zhàn)事，但范十一還是皮猴的性子，笑道：“那郎君得多多賞賜?！?/br>
    “那是自然?！崩钌泣c頭道：“二十貫錢……你母親那邊不用擔憂，起居均有人照料?！?/br>
    范豐拜倒在地，“多謝郎君?！?/br>
    “起來吧，細處再說說……”

    李善有些心不在焉，榮九思……你究竟扮演的是個什么樣的角色呢？

    第六百九十七章 懷疑（上）

    細細問了幾遍，李善著重詢問了榮九思這半年來的行蹤，范豐一一作答，非常清晰，范十一在一旁偶爾提示幾句，相對來說，他更了解事情的原委。

    原本目標是封倫，因為這是個最關鍵的人物，不過這位在年初晉中書令，位列宰輔，李善生怕出了意外，才會將目標轉到榮九思的。

    “平日做什么營生？”李善突然換了個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