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是要控制住李淵，其二是要干脆利索的殺死李建成、李元吉，并且斬其子嗣。

    兩者必須同時進行，而且要同時成功，任何一個行動失手，都會導致局面的失控。

    后世都評價李淵在繼承人這個問題上顯得優(yōu)柔寡斷，但畢竟是大唐的開國君主，如果他沒有被控制住，即使是另兩個嫡子李建成、李元吉及其子嗣被斬盡殺絕，也未必會如原時空那樣傳位李世民。

    而如果李淵被控制住，卻沒能成功的伏殺李建成、李元吉，那局面必定糜爛，不管是誰活了下來，宗室的分裂是必不可免的，要知道李世民在世人眼中是沒有大義在手的。

    所以，李世民即使要發(fā)動兵變，也不會選在仁壽宮。

    在半山腰遇上了隨父親楊恭仁一起來的好友楊思誼，兩人聊了片刻后一同登山，李善心里還在琢磨，從這個角度來看，歷史上的玄武門之變的全過程，堪稱完美。

    前一日李世民密告李淵，太子、齊王yin亂后宮，當日夜間，李世民率領(lǐng)麾下眾將通過玄武門秘密潛入皇宮……當時秦王并不住在承乾殿，已經(jīng)被趕到禁苑新建的弘義宮了。

    能夠潛入皇城，并且成功的控制住李淵，還能不走漏消息……從而導致裴寂、裴世鉅、陳叔達等宰輔一個接著一個鉆入圈套，最后被李世民一股腦全都送到船上去，這絕不是常何一個內(nèi)應能做到的。

    李善猜測，原時空中的北衙禁軍估摸著已經(jīng)完全被李世民控制住了……要知道那時候李世民處境已經(jīng)很艱難了，幾乎被逼到死角了。

    李淵也是世家子弟，文韜武略均屬上乘，不可能不知道皇族為了帝位互相殺戮，血跡斑斑……他不可能不警惕，但最終鳥用都沒。

    從事后判斷，李世民在潛入皇宮后，近乎完美的接管了禁軍，從容的布置妥當，等著李建成、李元吉來自投羅網(wǎng)。

    不然李建成、李元吉也不是傻子，不會直到靠近臨湖殿才發(fā)現(xiàn)不對勁……那時候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從哪個角度來分析，這都是一次完美的兵變，從提前埋下伏筆，到事前的謀劃，具體的實施，最后的收宮，都堪稱完美……如果說有瑕疵，那也就是李世民這個主角差點被李元吉反殺。

    “秦王兄?！?/br>
    李世民微微頷首，視線在空中略一接觸，隨即帶著長孫無忌、長孫順德、段志玄幾個人離去。

    李善在心中苦笑，這幾日他也看得清楚，李淵畢竟老了，老年人最喜無非有二，其一是嬌媚的美女，其二是子孫的孝順。

    前者就不用說了，宮中嬪妃大都站在東宮一邊，而后者……李建成、李元吉都表現(xiàn)的完美無缺，甚至李元吉還會彩衣娛親，引得李淵開懷。

    而李世民在這方面……倒不是說他不孝順，但長久的軍中無二威望的軍旅生涯，讓這位天策上將實在是拉不下臉來。

    今天帶來的長孫無忌、長孫順德、段志玄要么是皇家姻親，要么是李淵舊部……但顯然也討不到什么便宜。

    李善心想，李世民這一點和自己有點像……都不擅媚上。

    讓宮人去傳稟，李善站在殿外遠遠看著李世民一行人的背影，突然想，玄武門之變，到底是誰謀劃的呢？

    印象中最后時刻，房玄齡、杜如晦都被趕出了長安，尉遲恭、秦瓊、程咬金、段志玄這些武將之外，身邊也就高士廉、張公瑾、長孫無忌寥寥數(shù)人。

    呃，搞不好是長孫無忌那個老銀幣啊。

    李善越想越覺得自己猜的沒錯，記得歷史上李世民登基后曾經(jīng)說過，朕得天下，多賴此人之力，而長孫無忌也以功第一而得以一躍爵封國公。

    但在李世民以秦王身份南征北戰(zhàn)的時候，長孫無忌并沒有體現(xiàn)出他過人的軍事才能，以其在唐朝的資歷、地位，如果有，史書應該不會漏記。

    李世民也說過，長孫無忌善避嫌疑，應物敏速，決斷事理，古人不過，而總兵攻戰(zhàn)非其所長。

    那長孫無忌憑什么功稱第一？

    李世民為什么會說朕得天下，多賴此人之力？

    唯一合理的解釋是，長孫無忌很可能是玄武門事變背后的謀主。

    李善在心里琢磨，越想越覺得有道理……以后得提防點這個老銀幣啊，要不要回頭將武meimei收入后宮？

    這位可是長孫無忌的完美克星啊。

    算算看，武meimei是去年出生的，等上十二三年……自己還能玩養(yǎng)成系游戲。

    李善決定，回頭讓人留點神，什么時候武則天老爹死了……據(jù)說武則天母女被掃地出門，自己正好接盤。

    這時候，宮人傳召，李善舉步走入殿內(nèi)。

    殿內(nèi)左側(cè)，幾個孩子正在嬉鬧，右側(cè)，李淵正在和裴世鉅下棋。

    李善暗暗罵了幾句，來的可真不巧。

    “懷仁來了?！崩顪Y笑著招手，袖子順便將棋盤擾亂。

    “伯父這也……”李善哭笑不得，自己下不過張文瓘也不會這么耍賴啊。

    “弘大少年時就以善手談聞名。”

    李淵干笑幾聲，對面的裴世鉅不以為意，伸手將棋子一粒粒的拾起。

    “弘大數(shù)度舉薦懷仁，卻無私交?！崩顪Y指了指李善，“難得會面，還不拜謝？”

    李善嘴角動了動，視線與裴世鉅撞了撞，后者的嘴角也動了動。

    下一刻，李善深深一禮。

    “裴相精于識人，兼高風亮節(jié)，但在下得裴相舉薦而青云直上，他日必有厚報。”

    第七百六十八章 避暑（終）

    裴世鉅這輩子歷經(jīng)北齊、北周、隋、唐四朝，中間還跟過宇文化及、竇建德，侍奉的君主十多位了，臉皮不可謂不厚，但此刻也有點撐不住。

    李淵對李善這幾句拜謝大是夸贊……裴世鉅的確高風亮節(jié)嘛，為國舉薦這樣的人才，卻不以舉主自居，甚至都沒什么私交呢。

    李善站在一旁笑吟吟的只顧看熱鬧，時而瞥一眼……有點佩服裴世鉅，雖然極度尷尬，但臉上一點都沒露出來。

    真是好演技??！

    好一會兒之后，估摸著忍受力也到了極限，裴世鉅這才起身告退……李善還殷勤的扶著這老頭到了殿門口。

    扶著裴世鉅出門，李善主要是怕這老頭撐不住一頭栽倒，來個什么腦溢血之類的那就cao蛋了。

    做了那么久的對手，但直到這時候，裴世鉅和李善才有第一次面對面的交流……不過，兩個人都沒開口。

    這時候，說什么都沒有實際意義了。

    李善這幾日留在仁壽宮，很大程度是要通過凌敬與李世民聯(lián)絡(luò)……不過事后得知，李世民也想到了此處。

    如今，通過李淵許李世民出鎮(zhèn)洛陽一事，已經(jīng)說明李淵開始明目張膽的要削除秦王羽翼，但因為陜東道大行臺的實力，因為秦王在軍中、朝中、地方上的威望，這種步驟肯定會很慢很慢。

    不說十年八年，但即使是五年六年……裴世鉅能等那么久嗎？

    人生七十古來稀，裴世鉅都七十八歲了，說得難聽點，他隨時都有可能駕鶴西去。

    所以，李善給李世民的建議是，如果要做，那就要早點做。

    一方面是因為裴世鉅那邊肯定會有所動作，另一方面是因為李善對突厥那邊有一股近乎直覺的擔憂。

    拖得太久了，在突厥給大唐施加極大壓力的情況下，李淵或許會重新啟用李世民，但這卻是李建成、李元吉絕對無法接受的……很可能會導致一場慘劇。

    或許會出現(xiàn)李世民無法控制的兵變，或許會出現(xiàn)因為內(nèi)斗導致長安被突厥攻破……

    這也是李善今日來覲見李淵的主要原因。

    面對李淵的邀請，李善徑直搖頭，“前些日子還與友人戲說，不是畏難甘袖手，嫌他黑白太分明?！?/br>
    李淵大笑，非要跟李善來幾盤。

    李善面無表情的被迫落座，面無表情的看著李淵臉上喜色漸濃……不是我善媚上，這次真的是巧合啊。

    “對了，伯父，聽說……”李善隨手下了一子，“聽說殿中監(jiān)陳福長輩曾居于嶺南？”

    李淵怔了怔，“是嗎？”

    “是?！崩钌瓶人詢陕?，“或許陳福也從嶺南學了制冰之術(shù)？”

    李淵呃了聲，“你……平陽又要啰嗦了！”

    “難道讓小侄一直待在仁壽宮？”李善撇撇嘴，“明日就啟程回隴州了?！?/br>
    “為何明日就要回去？”

    “就在適才下定決心的。”李善看看被困死的棋子，“就在伯父非要小侄坐下的時候?！?/br>
    李淵忍不住噗嗤笑出聲了，投下棋子笑罵道：“氣量如此狹窄！”

    李善翻了個白眼卻沒反駁什么，那邊萬貴妃帶著幾個侍女端著食盒過來了。

    “給懷仁也來一碗?！崩顪Y隨口吩咐了句，“授予陳福也好，大郎、婕妤都在京中，讓人回京制冰，可解暑氣。”

    李善端著冰鎮(zhèn)綠豆湯正要吃，卻發(fā)現(xiàn)小腿被人抱住了，低頭看看，笑著將一個胖嘟嘟的孩子抱了起來，“十一郎怎么溜出來了？”

    “你們倆倒是親近?！崩顪Y看著李善給徐王李元嘉喂綠豆湯，有點吃味，“小小年紀，不可用冰。”

    李善隨即將勺子塞進自己嘴里，“伯父不讓你吃……別怪我?！?/br>
    才七歲的李元嘉登時含淚看向李淵……惹得后者哭笑不得。

    在晉陽起兵之前，李淵只有五個兒子，李玄霸早夭，李智云亡于長安，只剩下三個嫡子……其中最小的李智云生于隋仁壽三年，隋文帝楊堅才登基了三年，距離李淵稱帝還有十五年。

    這十五年內(nèi)，李淵沒有生下一個子嗣，但在登基之后，從武德元年開始到現(xiàn)在，光是兒子就有十四個，基本上把前面十五年都補齊了……其中最為受寵的就是先封宋王，后改封徐王的李元嘉。

    這位才七歲就因為聰俊被稱為“神仙童子”。

    李善就抱著李元嘉嬉鬧，隨口與李淵聊著天……后者明顯對這種氛圍非常適宜，談興大發(fā)，還細細問起李善隴州諸事，對收攏何潘仁舊部，以及向李神通索要候晨長子也沒什么意見。

    好一會兒后，李善才將話題扯到正事上，“明日小侄就回隴州了，伯父在仁壽宮多久？”

    “看氣候吧?！崩顪Y隨口道：“總要過了七月?！?/br>
    看李善神色有異，李淵皺眉問：“懷仁有異議？”

    “臣不敢?！崩钌品畔吕钤?，行禮道：“陛下，不知突厥內(nèi)情，不敢斷言?！?/br>
    “但數(shù)年前，突厥偏師數(shù)千騎兵擊破靈州、原州，攻陷大震關(guān)。”

    “大震關(guān)距仁壽宮，快馬疾馳，一日可抵?！?/br>
    “陛下乃是天下之主，不可以避暑而置于險地?！?/br>
    聽著李善的勸誡，李淵臉上笑意漸濃，笑道：“曾有人言，懷仁有諛臣之像，今日方知，非也非也。”

    李善心里都逼了狗了，誰那么王八蛋嘴賤?。?/br>
    我這種不會媚上的，居然也能成為諛臣??？

    “放心吧，代國公密奏，十日之前，五原郡大亂?！崩顪Y很得意的說：“阿史那·社爾回五原郡后，助頡利可汗制衡突利可汗。”

    “十日前，阿史那·社爾與突利可汗開戰(zhàn)，前者親自率隊沖陣，大敗之，而且險些生擒突利?！?/br>
    李善長長吐了口氣，“還是陛下明見，放歸阿史那·社爾引發(fā)突厥內(nèi)亂?！?/br>
    阿史那·社爾居然在流言蜚語漫天飛的情況下，也要以此取信于頡利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