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率騎兵沖陣……”胡演目瞪口呆的看著被勁風吹的烈烈舞動的中軍大旗，就算當年的秦王也沒這么勇，至少是繞道從側翼、陣后突襲，這位邯鄲王居然這么狠？

    與胡演不同，張仲堅第一時間就放聲高呼。“殿下來了，殿下來了！”

    畢竟是跟著李善北上追擊頡利可汗的老人了……張仲堅在興奮之余也在慶幸，還好將王君昊那廝給塞了回去，郎君在關鍵時刻果然不惜親自上陣。

    不僅僅是張仲堅，曲四郎、侯洪濤、何方等親衛(wèi)出身的將領無不高呼，補入前軍的薛萬徹吼聲如雷，左槊右刀，身后來援的代州軍奮勇拼殺，將面前的突厥人像割麥一般紛紛砍倒。

    唐軍士氣大振，無數(shù)士卒在一邊拼死搏殺，一邊忍不住高聲呼和，雖然他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吼些什么。

    比張仲堅更快的是蘇定方，在鼓聲響起后，他只略為思索片刻，立即驅(qū)馬上前，就在那桿中軍大旗探出漫天黃沙的時候，就在前軍放聲大呼的時候，蘇定方今日第一次親臨前線，取代了輪流沖陣的段志玄、馮立，手持馬槊，親為前鋒，以驍勇無敵的沖陣，將突厥大陣撕出了一個大口子。

    萬軍從中，身為郡王，親自沖陣，引得萬人同呼，使得士氣大振，這是冷兵器時代，主將沖陣所帶來的最大益處。

    與此同時，大唐邯鄲王這個名號給突厥人帶來的恐嚇……這是李善自己都沒能想到的。

    無數(shù)人都回憶起了去年顧集鎮(zhèn)一戰(zhàn)的始末，無數(shù)突厥人的腦海中都浮現(xiàn)出去年云州一戰(zhàn)這位大唐邯鄲王單騎沖陣的身影，他們也不會忘記那兩戰(zhàn)，多少族人命喪當場。

    最關鍵的是，阿史那·社爾已經(jīng)逐步將王帳兵后撤，如今山丘周邊不過只有三四千騎兵，而且還在拼死抵御突然像是打了雞血瘋狂來攻的張仲堅所部。

    總而言之一句話，不得不承認有巧合的成分，但也不得不承認，李善的親自沖陣，正正的擊中在突厥的軟肋上。

    阿史那·社爾面色灰敗，戰(zhàn)事的走向符合自己最初的判斷，但其中關鍵的地方發(fā)生了一個小小的失誤，經(jīng)過對去年幾場戰(zhàn)事的思索，也通過這八日戰(zhàn)事的分析，他始終認為李善戰(zhàn)術中直取中軍的思路不會發(fā)生變化。

    但同時，阿史那·社爾也認為，坐擁數(shù)萬大軍的李懷仁，沒有必要也不可能再次親自沖陣。

    看似這只是個小小的判斷失誤，但產(chǎn)生的后果卻是毀滅性的，阿史那·社爾清晰的看見山丘下的王帳兵發(fā)生了混亂，清晰的感受到身邊侍衛(wèi)的倉皇，而突利可汗那廝……都已經(jīng)翻身上馬，準備隨時開溜了。

    “勿要慌張！”阿史那·社爾高呼一聲，拔出鑲嵌著寶石的長刀，指著手持汗旗的侍衛(wèi)，“跟著我往前！”

    就算是李懷仁親自沖陣，但也不過兩三千的騎兵，只要穩(wěn)住局勢，立即調(diào)回剛剛北撤的兵力，說不定還能將李懷仁困在陣中。

    這種想法……只能說阿史那·社爾已經(jīng)心神大亂了，在如今的局勢下，不說他自己能不能頂?shù)米√乞T的沖陣，但將已經(jīng)北撤的兵力調(diào)回來……就算他老子處羅可汗復活也做不到啊，不然去年頡利可汗是如何一次一次的敗北的？

    “大汗，撤吧，撤吧！”幾個侍衛(wèi)撲了上來抱住非要往前的阿史那·社爾，其中一人指著東側戰(zhàn)場，“那邊已經(jīng)頂不住了，若是唐軍破陣就能斷了后路，撤吧，撤吧！”

    東側戰(zhàn)場中，蘇定方這一次調(diào)集了所有兵力，親自持槊與段志玄、馮立組成箭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撕開突厥陣營，并不停從后軍中調(diào)撥騎兵，一次又一次的以鋒銳的態(tài)勢發(fā)動沖鋒。

    本就沒什么戰(zhàn)意，都已經(jīng)接到撤兵的命令，面對這么猛烈的攻勢，突厥本就堅持不住了，當聽到對面陣中高呼邯鄲王的名號之后，數(shù)千突厥兵終于撐不住了，如一盤散沙全數(shù)崩潰，四散奔逃。

    一般情況下，蘇定方會驅(qū)使?jié)⒆淙_散敵軍的陣勢，但此刻他沒有去管那些潰卒，時間已經(jīng)來不及了，他只顧著一直向北，試圖截斷阿史那·社爾的退路，如果能將這位都布可汗留下，那此戰(zhàn)的勝果就太豐厚了。

    被身邊侍衛(wèi)拼死阻攔后，阿史那·社爾悲哀的發(fā)現(xiàn)，局勢真的不妙了，自己如果不加快腳步，說不定真的會再次被生擒活捉。

    明明坐擁大軍，明明占據(jù)著主動權，明明一刻鐘之前還覺得自己有可能此戰(zhàn)能報仇雪恨，就連突利可汗這次也沒有搗鬼，而且還跟著自己一起斷后，怎么局勢就突然變成了這樣呢？

    就如同攀登一座高山，都已經(jīng)觸碰到山巔的那多鮮艷欲滴的花朵了，結果腳下一滑，不僅是前功盡棄，而且很可能連自己的性命都要搭上。

    這種心理層面上的失落感，讓阿史那·社爾心如死灰，他實在難以接受這樣的事實……不過難以接受也必須接受，現(xiàn)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趕緊逃命才是正經(jīng)的。

    第八百七十八章 摧敵（二）

    留下一員心腹將領率領兩千王帳兵斷后，阿史那·社爾驅(qū)馬向北狂奔，東側的蘇定方那邊……也正在狂飆突進，段志玄、何方兩人一邊驅(qū)馬，一邊盯著那面高高飄揚的汗旗。

    生擒都布可汗，這樣的大功誰不想要？

    “什缽苾呢？”阿史那·社爾突然反應過來，怎么沒看見突利可汗？

    一旁的侍衛(wèi)怒吼道：“早就跑了！”

    無語了，阿史那·社爾深深吸了口氣，他知道自己不應該去想，但腦海中卻不由自主的浮現(xiàn)出那封信的最后那段話。

    若兄長狐疑，明日可汗旗分立，當知小弟誠意。

    好吧，這次的確是汗旗分立，李懷仁果然是盯住了自己……雖然人家突利可汗的汗旗都已經(jīng)撤到了原州。

    “大汗！”

    “大汗！”

    聽見前方的喝罵聲，阿史那·社爾回過神來，面前的道路雖然暢通無阻，但不遠處，數(shù)百唐騎正在側面虎視眈眈，顯然做好了側擊的準備。

    還是被唐騎趕在了前面！

    阿史那·社爾轉頭望去，他已經(jīng)顧不上山丘那邊斷后的王帳兵了，只向東側看去，蘇定方率領的大股騎兵正在接近。

    絕不能在這兒被堵住，阿史那·社爾可以肯定，這一次李懷仁那廝不會再心慈手軟，一定會在第一時間砍下自己的頭顱。

    如果能加速逃遁，只要能與已經(jīng)提前撤退的兵力匯合，手握重兵，自然無虞……至少本人不會有什么危險，但阿史那·社爾也很清楚，那樣一來，潰敗必然會蔓延到全軍中。

    “殺過去！”

    阿史那·社爾目眥欲裂，搶過侍衛(wèi)手中的鐵矛，狂呼出陣。

    先一步趕到的是段志玄，面對兩千多突厥精銳，再如何狂妄他也沒有正面迎敵的打算，都做好了準備，放開大路，等突厥騎兵通過大半，再來一次側擊，必能使突厥大亂，再乘勢掩殺，加上很快就能趕到的蘇定方所部，必定能殺的突厥站不住腳根。

    不能說段志玄的選擇有錯誤，畢竟突厥現(xiàn)在正在潰逃，放著的生路難道不逃？

    段志玄還在心里惋惜呢，如此一來，雖然能大勝，但未必能堵住阿史那·社爾，畢竟身為可汗，肯定是先遁逃的。

    但段志玄沒有想到的是，下一刻，在一片“大汗”的呼喊聲中，穿戴鎧甲的阿史那·社爾沒有選擇率先逃遁，而是手持鐵矛筆直的殺向了唐軍。

    不得不說，李善對阿史那·社爾的評價很正確，這是個能與始畢可汗相提并論的梟雄人物。

    的確，歷史上的dtz阿史那子弟中，就數(shù)這位阿史那·社爾的人生履歷最為傳奇，原時空中，此人在dtz內(nèi)亂的時候沒有摻和進去，而是引兵向西。

    在李藥師覆滅dtz的那一年，阿史那·社爾發(fā)兵攻占了西突厥一半的國土，自號都布可汗，可以說是當時草原胡人中勢力最強的頭領之一，只是后來在與薛延陀交鋒的時候后院引火，才不得不選擇內(nèi)附大唐。

    這樣的梟雄人物，雖然正處于困境之中，雖然剛剛遭受到了一次無與倫比的沉重打擊，雖然正在逃命，但阿史那·社爾在短暫的慌亂后，很快鎮(zhèn)定了下來，做了最冒險，同時也最妥當?shù)倪x擇。

    完全沒想到的唐軍在猝不及防之下，反而被先是放緩速度，隨即加速狂奔而來的突厥騎兵殺入陣中，畢竟是最精銳的王帳兵，鎧甲、兵器與唐騎的差距并不懸殊，更何況突厥騎兵馳馬加速，而唐軍卻是臨時應戰(zhàn)，失去了騎兵最重要的速度。

    鎧甲上挨了好幾箭的段志玄被氣得破口大罵，但也只能無可奈何的引兵向東稍退，等后面的蘇定方趕來的時候，阿史那·社爾已經(jīng)成功的逃之夭夭了。

    “繼續(xù)追？”馮立眼睛瞪著沮喪的段志玄，嘴巴卻在問蘇定方。

    蘇定方爬上馬背，登高望遠，此時的戰(zhàn)場已經(jīng)是一片紛亂，東側、西側的突厥騎兵已經(jīng)散亂，不成建制的四處逃竄，唯一還有組織的是在中路斷后的兩千多王帳兵，不過張仲堅所部以及邯鄲王、李道玄、竇軌諸部都已經(jīng)進入了戰(zhàn)場，這點兵力也只能稍稍拖延一些時間而已。

    略一思索，蘇定方已有決斷，喝道：“全軍往北，馮立領輕騎在前，段志玄率重騎在后?！?/br>
    大局已定，現(xiàn)在就要看這場追擊能不能擴大勝果……從這兒到原州境內(nèi)也就七八里路，而且只有一條容納騎兵通過的大道，中間還有個山谷。

    目送馮立欣喜的率輕騎為前驅(qū)，蘇定方在心里盤算，在涇州境內(nèi)，不可能有伏兵，追擊是肯定的，但只看剛才阿史那·社爾居然沒有先行逃竄，而是身先士卒，就知道即使追上，估摸著也很難徹底擊潰對方。

    畢竟阿史那·社爾手里還有那么多兵力，而且士卒也愿為其效死。

    試一試吧，蘇定方清楚李善之前多日不肯猛攻主要就是心疼重騎的損失……但對方只有這么一條路，若是追上，困獸猶斗，以重騎破陣，估計會有不小的損失。

    而此刻的李善還有些許茫然，在他率先從漫天黃沙馳出，在中軍大旗rou眼可見的時候，似乎一切都已經(jīng)成了定局。

    幾乎就在那一瞬間，戰(zhàn)場發(fā)生了讓李善欣喜，但也讓他無比懵懂的轉變，蘇定方率先破陣北上，山丘上的汗旗在一陣搖晃后也消失不見，西側、中路的突厥騎兵以逃命的姿態(tài)瘋狂逃竄……甚至都不一定是向北，李善親眼看見幾十個突厥兵被逼的跳下戰(zhàn)馬逃入西側的密林中。

    人的名，樹的影??！

    李善不得不承認，在內(nèi)心深處有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有些自豪，也有些許茫然……我真的有這么牛嗎？

    “顧集鎮(zhèn)如此，云州如此，今日亦如此?！睆埵抠F這么方正的人都忍不住贊道：“殿下親臨前陣，當端槊沖鋒，必能破敵。”

    一旦沖陣，必然大潰敵軍！

    這個逼裝的……放到后世，那簡直就是段子了！

    第八百七十九章 摧敵（三）

    這時候已經(jīng)有七八撥的斥候來報軍情，李善簡單的聽了下，正面戰(zhàn)場也只有山丘處兩千多突厥人還在與張仲堅的前軍纏斗，蘇定方?jīng)]能截斷阿史那·社爾的退路，正在向北追去。

    “突利可汗適才也在？”李善忍不住笑了，“果然如此！”

    竇軌猶豫著低聲道：“可要召蘇定方回軍？”

    “不，繼續(xù)追擊?！崩钌茢蒯斀罔F道：“武安兄節(jié)制左右兩軍步卒困住這兩千騎兵，或可招降，不必趕盡殺絕?！?/br>
    “是?！?/br>
    “馬三寶、李客師、張寶相三人分率本部騎兵掃蕩各處，追擊殘敵?！?/br>
    李善看了眼身邊的數(shù)人，“余者皆隨孤繼續(xù)北上?！?/br>
    竇軌不引人注意的摸了摸鼻子，很是有點尷尬，瞄了眼張士貴、錢九隴……當年淺水原一戰(zhàn)，李道玄還沒入軍，不過這兩位都是當事人。

    當年西秦大將宗羅睺麾下將士潰逃，竇軌力勸秦王按兵不動，觀望戰(zhàn)局再做決定，結果李世民執(zhí)意追擊，最終逼降薛仁杲，以畢全功。

    目送千余騎兵在短暫的停留后，繞過了山丘，向北疾馳而去，李客師有些失望，這種痛打落水狗的好事……居然沒自己的份。

    馬三寶看了眼李客師，笑道：“要道狹窄，突厥雖潰，但必會死戰(zhàn)，殿下是好意。”

    李客師想了想也釋然，的確如此，這一場大戰(zhàn)，突厥看上去兵力不足，但實際上潰逃的兵力也至少有一兩萬之多。

    一旦被唐騎趕上，雙方必然會爆發(fā)一場極為慘烈的死戰(zhàn)，到時候李善、蘇定方肯定會讓諸位將領輪流沖陣……李客師要是運氣不好戰(zhàn)死，李善回京都不知道怎么跟長孫氏說。

    與馬三寶預料的一模一樣，此刻北方數(shù)里外，阿史那·社爾手持鐵矛，默然的看著漸漸逼近的唐騎，身后是被逼入絕境導致眼中滿是戰(zhàn)意的數(shù)千王帳兵。

    再北方一點，是一條頗為狹窄的通道，此刻正陷入嘈雜的混亂中，只能容三四騎并肩，但潰逃來的突厥兵成千上萬，誰不想先進，誰愿意落在后面。

    即使有突厥將領在整理順序，但相互之間的叱罵、怒吼就沒停止過，馬刀、鐵矛已經(jīng)舉起，甚至已經(jīng)有人濺血慘呼。

    其實阿史那·社爾在短暫的倉皇之后，甚至在遇到段志玄率兵阻攔之前，就已經(jīng)想到了這一刻，如果自己率先逃竄……那一切都不用說了，對面那位也算熟悉的蘇定方必定全力出擊，萬事皆休！

    即使自己逃得一命，之前自己通過種種手段樹立的威望都將化為烏有，自己即使回到五原郡，也必定元氣大傷，族人的離心，鐵勒九部的野心，還有那位現(xiàn)在還不知道在哪兒的突利可汗……八成已經(jīng)逃到了原州。

    只有親自斷后，自己才能牢牢的將命運握在自己的手中，即使不敵，也能東山再起，而不至于人心盡散。

    最先趕到的馮立吃了個小虧，看到這么多潰散的突厥人，試圖驅(qū)趕潰卒沖擊阿史那·社爾布下的陣勢，結果人家臨危不懼，親持鐵矛返身沖殺，立即穩(wěn)住了局勢，就連逃竄的潰卒都跟在這位都布可汗返身，要不是段志玄來得快，馮立說不定還會被困在陣中。

    “怎么辦？”發(fā)髻都已經(jīng)散亂的馮立有些狼狽，狠狠的盯著對面，“用重騎試試？”

    “如能破陣，說不定能擒殺都布可汗！”段志玄也很贊同，自己當年被李善從代州趕回了長安，因此沒能撈到顧集鎮(zhèn)大戰(zhàn)、蒼頭河大捷的戰(zhàn)功，看看當日在代州的同僚吧，不說蘇定方、王君昊了，就是昨日才趕到的張士貴、薛萬徹就足以讓段志玄眼熱了。

    “輕騎在前，重騎在后?！碧K定方面無表情的吩咐道：“緩緩前壓，弩箭可用?！?/br>
    重騎在后，是要給重騎兵留出加速的空間，輕騎在前，是要以小股騎兵試探對方陣容的軟肋。

    不過蘇定方的主要目的不是這個，他盯著戰(zhàn)場中，親衛(wèi)頭領率數(shù)十騎出陣，裝好的弩箭一陣攢射，對面登時十幾騎落馬……畢竟戰(zhàn)場狹窄，東西兩側百步都不到，突厥兵只能以這樣的密集方式布陣。

    也就是步卒速度太慢，而蘇定方身邊也就幾十個親衛(wèi)帶著弩弓，不然只要調(diào)集五百具弩弓，足以讓對方潰散了。

    “郎君到了！”身邊的親衛(wèi)突然欣喜的高呼了聲，他是早年與蘇定方一起遷居長安的，也曾長期為李善的親衛(wèi)，習慣稱李善為郎君。

    蘇定方回頭望去，李善匹馬當先，身側魁梧的大漢手持中軍大旗，不過人數(shù)不多，也就千余騎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