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此，崔信在面對韋挺、趙弘智、徐師謨以及崔昊等人的時候，努力克制自己不要流露異樣的神色……你們居然還在盼那小子投入東宮，或者指望他持身中立嗎？

    人家早在聲名鵲起之前就投入秦王麾下了，這幾年完全就是在玩你們?。?/br>
    “觀國公，密國公?！?/br>
    路過的楊恭仁、封倫腳步匆匆，突然停了下來，笑著看向崔信，前者道：“放心，是捷報?！?/br>
    崔信大大松了口氣，才發(fā)現(xiàn)額頭上已經(jīng)泌出一層汗珠。

    出了中書省，封倫嘆道：“清河崔氏倒是好運氣?！?/br>
    “如此人杰?！睏罟市Φ溃骸叭舴潜粨屜龋骋嘣钢?。”

    封倫瞄了眼這位前隋的同僚，楊恭仁在前隋就已經(jīng)身登高位，隋煬帝巡幸江都，留下幾位重臣共掌朝政，除了名臣蘇威、宇文述，還有楊恭仁、裴世鉅。

    的確有些可惜，封倫想起兩年前齊王試圖以弘農(nóng)楊氏女招攬李善，可惜稍微遲了一步，那時候《愛蓮說》已出，李善與崔家雖然還沒有定親，但已經(jīng)沒有其他可能了。

    之后齊王妃與朱氏在東山寺鬧了一場，基本上斷了齊王招攬的可能，再往后天臺山一戰(zhàn)，齊王已經(jīng)失去了入主東宮的可能……雖然這種可能性本就很小。

    腳下不停，封倫在心里深深嘆息，自己已經(jīng)年近六旬，投唐得封國公，卻沒想到被卷入如此慘烈的奪嫡之爭中，這可比前隋楊勇、楊廣的奪嫡慘烈太多了。

    封倫這兩年一直在心里盤算，太子對舊臣頗為懷柔，而秦王更信重本朝英杰，但偏偏自己兼任天策府司馬，這已經(jīng)夠亂了，結(jié)果又冒出了個將自己把柄拽的死死的齊王。

    “楊卿、封卿來了?！崩顪Y大笑著招手，笑的臉上皺紋溝壑縱橫都不能看了，“懷仁于涇州大敗突厥，斬首逾三萬！”

    李淵就差手舞足蹈了，起身高聲道：“此戰(zhàn)之后，阿史那尚有膽否！”

    已經(jīng)知道是一場大捷的楊恭仁、封倫也不禁動容，這是一個相當夸張的數(shù)據(jù)，因為胡人依仗快馬，就算敗北也有很大的機會逃竄四散，使唐軍很難擴大勝果。

    武德五年，頡利可汗寇河東，襄邑王李神符在汾水小勝一場，大張旗鼓的向長安報捷，戰(zhàn)果是斬殺突厥五百人，俘虜戰(zhàn)馬兩千匹。

    就算是去年李善三破突厥，將頡利可汗殺的那么慘，斬首也不過萬余而已，而涇州一戰(zhàn)，斬首三萬，這是個足以令滿朝震驚的數(shù)字。

    “加上前八日……”太子李建成顯然心情不錯，笑吟吟的補充道：“突厥此戰(zhàn)折損應(yīng)有四五萬之眾。”

    李世民面色平靜，再看了眼手中的戰(zhàn)報，順手遞給了楊恭仁，才道：“倒是有些意外?！?/br>
    “意外？”李建成皺眉道：“二弟以為懷仁無此能？”

    殿內(nèi)氣氛稍微有些凝滯，封倫笑著打圓場道：“想必秦王殿下是覺得此戰(zhàn)斬首甚重，畢竟突厥人人帶馬，即使大捷也難以追擊……不過涇州、原州邊界處道路狹窄，想必突厥被追擊導致大亂，邯鄲王方能斬首甚多?！?/br>
    看了一遍的楊恭仁補充道：“而且此戰(zhàn)折損不重，斬首三萬，但折損不過千余……”

    “不錯?！崩钍烂顸c頭道：“戰(zhàn)事詳情尚不知曉，但只有千余傷亡……不過想必懷仁不會謊報軍情?！?/br>
    “哈哈哈！”李淵大笑道：“突厥欲退兵，誘敵深入，在原州設(shè)伏，不料酣戰(zhàn)三刻，在突厥即將退兵之時，懷仁命數(shù)百壯士擂鼓，親攜中軍大旗奮勇進擊，突厥因此大亂?！?/br>
    “原州設(shè)伏？”楊恭仁眉頭一皺，隨即展開，“傷亡千余，想必邯鄲王未中伏。”

    “的確如此，懷仁嚴令麾下，入原州后止步，不得追擊?！崩顪Y捋須道：“二郎，雖不及也，但亦不遠矣。”

    李世民露出一個勉強的笑容，“如此將才，實是父親慧眼?！?/br>
    李建成補充道：“不過聽聞左武衛(wèi)將軍段志玄戰(zhàn)場違令，執(zhí)意追擊，若非馮立援救，只怕全軍覆沒?！?/br>
    “懷仁處置公允，段志玄繳獲汗旗立功，戰(zhàn)場違令被罷騎兵副總管?！崩顪Y看了眼面無表情的李世民，“二郎不可苛責?！?/br>
    人人都心里有數(shù)，邯鄲王李懷仁此戰(zhàn)大捷，又一次大敗突厥，在天下一統(tǒng)的如今，將是對抗胡族的主將第一人選，李世民再也沒有可能重返戰(zhàn)場了。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李世民的戰(zhàn)績是勝過李善的，但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李世民是沒有真正與突厥對陣過的，武德五年李世民出兵河東，但還沒有接戰(zhàn)，頡利可汗就退兵了。

    就算李善功高，就算李善自行隱晦，但若到關(guān)鍵時刻，李淵肯定會將李善擺在李世民之前。

    李世民看起來倒是心平氣和，呃，事實上他的的確確是心平氣和，“父親說的是，懷仁處置公允，何能怪責？”

    “倒是馮立率軍援救，父親當有所賞?！?/br>
    李淵微微頷首，笑道：“去歲顧集鎮(zhèn)，張士貴、薛萬徹攜手，此戰(zhàn)段志玄、馮立不分彼此，懷仁頗有心胸氣量。”

    下面的幾個宰輔紛紛點頭，不是說李善平衡搞的好，不是說李善稀泥和的好，而是指在李善麾下，秦王愛將、太子心腹能夠攜手抗敵，而不至于出現(xiàn)當年史萬寶、李道玄那等破事。

    “如此大捷，如此大捷！”李淵咳嗽兩聲，“當如何封賞？”

    這下子殿內(nèi)又安靜下來了，對李善感激莫名的太子李建成都不知道怎么開口，與李善關(guān)系本就不錯經(jīng)過天臺山一戰(zhàn)更是親密的陳叔達、楊恭仁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一直做隱形人的裴世鉅干脆垂頭閉目，與他一樣閉上眼睛的還有李世民。

    第八百九十二章 難題（中）

    沒辦法，大家都不知道該說什么了……李淵臉上的笑容漸漸轉(zhuǎn)為苦笑，有些訕訕，“朕都不知該如何封賞懷仁……”

    其實遠在原州的李善自己有時候想想也有點哭笑不得，最早是試圖給自己這枚無足輕重的棋子增加一點分量，雖然經(jīng)歷了無數(shù)磨難，但結(jié)果不壞，一次次的往上怕，但到最后，這枚棋子越來越重，越來越重，重到如今這個地步。

    別說這次了，就是上一次天臺山救駕，李善本人也沒得到什么封賞……還欠了平陽公主、李道玄一大筆錢呢。

    只能說，世事之奇，莫過于此。

    但上一次李淵、李善還能自說自話，不是臣子救駕，而是侄兒援伯，但這一次卻是堂堂正正的大戰(zhàn)，功高至此，難道還不封賞嗎？

    當然要封賞。

    但如何封賞，這是個大難題，非?？简灷顪Y以及諸位宰輔的能力。

    關(guān)鍵還是太年輕了，而且已經(jīng)爵封郡王，裴寂忍不住開口道：“陛下，當日冊封郡王，實是孟浪了。”

    滿朝也就裴寂能用這種口吻與李淵說話，后者苦笑連連搖頭。

    陳叔達咳嗽兩聲，“當日為館陶縣公，雁門大捷生擒欲谷設(shè)當進爵郡公，三破突厥進爵國公，這一次正好列入宗室，冊封郡王?！?/br>
    楊恭仁提醒了句，“勿要忘了天臺山救駕……”

    陳叔達無語了，那位也太能折騰了，一旁的蕭瑀補充道：“此戰(zhàn)大敗突厥，但尚未完結(jié)，待到收復三州之后……”

    是啊，如果如同李善在太極殿夸口的那樣收復三州，擒梁師都、梁洛仁問罪于御前，到時候再如何封賞？

    不可能嗎？

    當然有可能，那日李善還夸口敗突厥呢，現(xiàn)在不是已經(jīng)做到了嗎？

    陳叔達想來想去，喃喃道：“當日若是不冊封郡王就好了。”

    李淵干笑了幾聲，“當日與突利可汗簽訂盟約，那廝要與本朝郡王結(jié)拜……”

    不明白內(nèi)情的幾個人都無語了，所以您老就把李懷仁送去頂缸了？

    面對這樣的局面，李淵也無可奈何，雖然李善出征前自己就想過類似的問題，但誰想得到那廝居然弄出這么一場大捷，斬首三萬……對陣突厥的第一場大捷是雁門大捷，之后顧集鎮(zhèn)、云州、蒼頭河三戰(zhàn)刷新了記錄，現(xiàn)在又一次刷新了他自己的數(shù)據(jù)。

    如果不封賞，或者大賞眾將，卻不封賞主將，這讓滿朝如何評說？

    安靜了好一會兒，閉著眼睛的李世民都快要打瞌睡了，心里也替李淵累……的確不太好辦啊，換成自己也拿不出什么好辦法。

    思維發(fā)散開，李世民為了不打瞌睡，開始盤算……等自己登基之后，天策府內(nèi)的張士貴、張公瑾均有帥才，程咬金、尉遲敬德有大將之才，此外還有依附自己的李世績、李道玄，此外還有任城王李道宗、當世名將李藥師。

    若有大戰(zhàn)，倒不需要李懷仁總領(lǐng)大局，而對方也是個知進退的，君臣必然相濟。

    沉默了好一會兒，楊恭仁破罐子破摔的說：“戰(zhàn)報提及，都布可汗、突利可汗均已北返，不如以酂國公或趙國公領(lǐng)軍，調(diào)邯鄲王回朝，或可出任吏部侍郎，就算吏部尚書也行啊?！?/br>
    楊恭仁倒不是有什么惡意，他也知道別人不會這么認為，就算李善本人也能理解，大敗突厥之后再收復三州，實在沒辦法封賞了……難不成讓陛下再冊封個天策上將？

    功高蓋主……前幾年的秦王被陛下、太子聯(lián)手逼的那么慘，你李懷仁可沒秦王那樣的根基。

    再說了，吏部尚書如今還是楊恭仁兼任的，送出去也不心疼。

    殿內(nèi)眾人也知道楊恭仁的意思，不說其長子與李善交好，就算是天臺山一戰(zhàn)，他還欠著李善救命之恩呢。

    但這個主意實在不是什么好主意，陳叔達遲疑道：“大勝之后調(diào)主將回朝，只怕離心……”

    李淵點頭贊同，這個離心指的是君臣離心……雖然李淵有把握不至于此，但這種事不是賢明君主的做派。

    楊恭仁一攤手，“那如何處置？”

    “就算調(diào)其回朝，也要在收復三州之后?！迸峒趴人詢陕暎氨菹?，不如先遣派重臣勞軍？”

    李淵眼睛一亮，這是個好主意，遣派重臣勞軍以示意，就算沒有封賞，也不至于起什么風波。

    楊恭仁補充道：“當另遣近臣懷柔?！?/br>
    李淵愣了下大笑道：“對對對，當遣近臣?！?/br>
    滿朝官員，不論內(nèi)侍、宰輔，李淵平日見得最多的就是中書舍人了，若要中書舍人，那除了崔信還能有誰呢？

    李淵一邊笑著，一邊掃視著眾位宰輔，遣重臣勞軍，最好是選一位宰輔，“可惜弘大不堪遠行，否則最是合適……”

    裴世鉅睜開眼睛，露出一個頗為難看的笑容，眾人也能理解，畢竟獨子慘死，而且還與邯鄲王有所關(guān)聯(lián)，不然是最合適的人選，當年幾度舉薦，李懷仁能有如今的地位，裴世鉅功不可沒啊。

    李世民也不由得睜開眼睛，看了眼裴世鉅，又看了眼李淵，心想如果真讓裴世鉅去，說不定就是一去不回了，很可能會病逝途中……呃，也有可能一頭撞上突厥殘兵。

    只看裴仁吉死在華亭，李世民不覺得李善會心慈手軟，畢竟一旦裴世鉅死了，那真的是一了百了，裴仁吉已死，李德武、裴淑英能做什么？

    就算聞喜裴氏西眷房還有個裴寂，也難以掀起什么風浪，更何況裴寂八成現(xiàn)在還不知內(nèi)情呢。

    李世民沒猜錯，裴寂雖然察覺到裴世鉅對李善似乎并沒有什么善意，但的確還不知情，還以為是裴仁吉之死的緣故。

    剛剛開始的時候，裴世鉅是不想告知裴寂，畢竟李德武拋妻棄子，還幾度試圖加害，這不是什么有臉面的事，但隨著時間的流逝，李善一次次的死里逃生更身登高位，裴世鉅發(fā)現(xiàn)靠自己已經(jīng)無能為力，不得不投入東宮門下。

    這時候裴世鉅更沒辦法告知裴寂了，難道自己告訴裴寂，自己鼓動太子，是有私人恩怨呢？

    說白了，這是把太子當槍使呢。

    更別說如今李善在朝中的分量這么重，在李淵心目中的地位未必比裴寂差多少，裴寂知道內(nèi)情后會做出什么樣的選擇……裴世鉅都沒有把握。

    畢竟與李善有仇的是裴世鉅一大家子，即使太子奪嫡失敗，秦王登基，李善難道還會將整個聞喜裴氏西眷房一網(wǎng)打盡嗎？

    即使李善肯，李世民也不會允許，崔信也不會允許……但如果裴寂非要摻和進去，那就難說了。

    第八百九十三章 難題（下）

    李淵沉吟片刻最終點了江國公陳叔達，諸位宰輔中，裴寂、裴世鉅依附東宮，封倫兼任天策府司馬，蕭瑀、楊恭仁、陳叔達三人持身中立，其中陳叔達與李善最是交好。

    太子李建成突然插嘴道：“即使此次難言封賞，不如厚賞其父母？”

    李世民轉(zhuǎn)頭看了眼，視線與裴世鉅撞了撞，前者眼神中帶著好笑，后者抿緊了嘴……反正李善對外宣稱其父早亡，長安縣衙里的名冊上都這么記的。

    人都死了，也是能厚賞的……追封嘛。

    楊恭仁補充道：“陛下，或可加恩清河崔氏？”

    李淵呆了呆，大笑著點頭，蕭瑀也贊同道：“懷仁雖冊封郡王，但畢竟是與清河崔氏女定親，陛下施恩崔家，正是時候?！?/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