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是滎陽鄭氏子弟？

    有人主動配合，羅陽、羅壽說的那叫一個痛快淋漓，什么樣的臟水都往李善頭上潑。

    說李善放歸突利可汗，這叫暗通……不，是明通敵國，顯然是以此手掌重權(quán)，貪戀兵權(quán)。

    說李善手握重兵卻休戰(zhàn)近兩個月，這顯然是別有用心，擁兵自重，其心難測……這是要造反??！

    羅家叔侄說的痛快，卻沒想到隔墻有耳，就在門外，王仁表的臉色一點點陰沉下去。

    第九百三十一章 鬧大了（下）

    對于那位短短數(shù)年一飛沖天的好友，王仁表有過羨慕，但卻并不嫉妒，他也知道李善在一飛沖天的過程中經(jīng)歷了什么，多少次死里逃生，多少次死中求活，非能力過人，非毅力過人，非運道過人不能為之。

    前些時日，王仁表的日子非常不好過……事實上，自從武德四年竇建德將父母放歸之后，他日子就沒好過。

    等到父親過世后，情況更糟糕了，王仁表與生母、妻子、兒子全被同安長公主徹底掃地出門……這件事一度在長安鬧得沸沸揚揚，不少人都覺得同安長公主太過苛刻。

    李善去年回京后幾次登門探訪，遠(yuǎn)在代州的李楷也時常來信，還提及李善都已經(jīng)想好了，等他孝期一過，就舉薦出仕……以李善如今的身份地位，這并不難辦，畢竟有個太原祁縣王氏出身的名頭，而這也不是同安長公主能攔得住的。

    王仁表很感激這兩位好友，特別是李善，猶記得當(dāng)年第一次登門就送來了五十貫銅錢以解燃眉之急，而如今冊封郡王，名揚天下，反而不會再送錢財來，而是讓東山酒樓那邊將每個月的分紅送來，王仁表在東山酒樓是有份子的，但以往是每年一結(jié)。

    但送來的有點多，王仁表懷疑是李善特地囑咐的，所以今日特地來酒樓看看賬本，卻沒想到意外的聽到了這些混賬話。

    王仁表站在門外聽著，心里想著要不要給懷仁去封信，這種想法一直持續(xù)到里面羅陽大放厥詞，“此等流言，必是李善自己編造，不知廉恥，居然想攀附皇家血脈……”

    “咯吱?！?/br>
    門被推開，王仁表面無表情的看向羅陽，“以足下所言，邯鄲王編造流言，舉報自身欲圖大事？”

    曾得李善重恩，又與其一起堅守顧集鎮(zhèn)的溫邦早就忍不住了，噗嗤笑出聲來，李善自己舉報自己？

    羅陽已經(jīng)喝的上頭了，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話完全是自相矛盾，一時氣急交加，怒吼道：“你乃何人？！”

    喊了一聲還不夠，羅陽順手將手中的酒壺劈面就砸了過去。

    這一下實在是太突然了，猝不及防之下，可憐的王仁表腦門上挨了一記，東山酒樓用的自然是玉壺春，破裂的瓷片在王仁表的臉上劃出道道血痕。

    “孝卿兄！”溫邦這下急了，他入京后幾次去日月潭拜訪，也特地打聽過，知道王仁表與李善乃是至交。

    雖然不知道這位“孝卿”是何許人，但出身太原溫氏的溫邦如此稱呼，肯定是世家子弟，羅陽一個激靈，醉意登時消散了七八分……這次父親回京，曾經(jīng)特地叮囑過，今日不比往昔，不可太過跋扈。

    羅陽還在想著有沒有可能緩解一下……可惜王仁表雖然向來是勛勛君子，但可不是屬王八的。

    只怔了怔之后，王仁表順手cao起桌上的一個菜盤，一個箭步，連菜帶盤全都扣在了羅陽臉上。

    好吧，正式開打。

    其實王仁表還算冷靜，但心里有數(shù)，這件事自己是占了理的，鬧得大點反而是好事，別人不知道內(nèi)情，自己還不知道懷仁到底是不是皇子嗎？

    結(jié)果就是羅陽挨了兩下后，看王仁表不肯罷手，也來了火氣，cao起胡凳就砸，而王仁表也不吃虧，一手抓了個斷了的凳腿擋著，另一手抓了個酒壺就砸。

    一旁的羅壽抓住溫挺問了幾句，知道這位就是被同安長公主掃地出門的庶子后，上去給了兩腳，而太原溫氏、范陽盧氏兩家都不肯摻和，溫邦看到王仁表吃虧上去打圓場……而那個肆無忌憚的青年卻將溫邦死死拖住，還順便給了王仁表一腳。

    就這么打下去，王仁表會很慘很慘，溫邦都已經(jīng)開始考慮給李善的信怎么寫了……整個長安都知道世家子弟中，王仁表、李楷兩人與李善最是交好。

    呃，這也是羅壽瘸了腿也要上陣的原因，當(dāng)年禁苑毆斗一事之后，雖然他和羅藝專門找了好幾位名醫(yī)詢問，都說醫(yī)館那邊的處置沒有問題，但他們哪里肯信李善會真心實意的診治而沒有動手腳。

    但好巧不巧，這邊打的熱鬧，隔壁包間那邊有人過來看熱鬧了，而為首的正好是南安郡候張琮的長子張永，就是兩年前芙蓉園內(nèi)無辜膝蓋中箭，莫名其妙被羅陽揍了一頓的那位。

    李善去年回京之后與張永也有過幾次相聚，后者也認(rèn)識王仁表，不過張永還沒來得及做決定，他身后的一位身材雄壯的大漢已經(jīng)飛起一腳，將瘸腿的羅壽踹翻了。

    屋內(nèi)登時大嘩，溫挺與盧宏上前攔著，爬起來的羅壽反手一拳打在那大漢的臉上，登時血花四濺。

    本來并不想動手的張永也沒轍了，只能掀起衣衫下擺，沖入戰(zhàn)團(tuán)，先推開攔在中間的溫挺，然后一腳將偷襲的青年踢翻，隨手cao起一個胡凳就往羅壽身上砸。

    那邊的大漢拉起了王仁表，順便一腳揣在了還沒完全爬起來的羅陽的臉上……一旁的溫振看得清楚，好像又是鼻子。

    這位大漢就是兩年前秦王府諸將與羅藝、羅壽在禁苑毆斗中，倒霉的被亂馬踩踏而重傷的趙慈皓，他是長廣公主先夫的胞弟，同時他的妻子是秦王妃的族妹，算起來他應(yīng)該與張永的父親張琮、李客師、李世民是連襟，不過他年紀(jì)不大，又沒有出仕，倒是與低一輩的張永交好。

    兩年前，趙慈皓重傷，自然深恨羅家，又是得李善診治，也因此與王仁表交好，逮到機(jī)會問都不問一句，直接開打。

    屋內(nèi)已經(jīng)亂的不成樣子了，溫挺、溫振、盧宏還試圖打圓場，但羅家叔侄，一個臉上被油糊了眼睛，鼻子好像又塌了，口鼻間滿是獻(xiàn)血，另一個是瘸腿的，就算有那個青年幫忙，但哪里能扛得住王仁表、張永、趙慈皓三人。

    溫邦都已經(jīng)坐下，桌子已經(jīng)被掀翻了，但還好搶了個胡凳，他斟了杯酒慢慢飲著看戲了。

    但羅壽、羅陽這次做東，也是帶了下人來的……全都是羅藝的親衛(wèi)老卒，羅陽一聲招呼，全都上來幫忙了。

    王仁表沒帶人來，但張永、趙慈皓可是帶了人來的，這下好了，酒樓從二樓打到一樓，從一樓打到路上，兩邊還在不停派人回去求援……

    第九百三十二章 不講理啊

    等李德武、魏征帶著人手趕到的時候，兩邊聚集的人手已經(jīng)有一兩百人了，不遠(yuǎn)不近圍觀的人群更是密密麻麻。

    東西兩市，相對來說，東市更加繁榮，人流量也更多，畢竟靠近平康坊，而西市周圍多有地位頗高的朝官，所以來往的人多有世家子弟，官宦之后。

    人群中，王仁佑打聽了會兒后幸災(zāi)樂禍的看著臉頰紅腫，額頭上還血淋淋的王仁表，不禁嘖嘖了幾聲，與那位邯鄲王關(guān)聯(lián)到一起，果然沒什么好事??！

    看看，酒樓都被砸了呢！

    砸的好！

    當(dāng)年王仁佑最早就是因為酒樓與李善結(jié)怨的，但等他細(xì)細(xì)向旁人打聽了會兒，忍不住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有些慶幸啊，自己前幾日聽到流言蜚語也想推波助瀾呢，但想起去年自己在平康坊說起李善被困顧集鎮(zhèn)，結(jié)果被李昭德那伙人打的頭破血流。

    還好自己沒插手……去年自己被李昭德那伙人痛揍，就是王仁表抱住了自己，結(jié)果自己沒能在宵禁前逃走，硬生生的在平康坊被打了一整夜。

    看到王仁表額頭上的傷口，張永腫起來的臉頰，趙慈皓右胳膊都已經(jīng)抬不起來了……李德武發(fā)現(xiàn)今天這事兒不是那么容易處理的。

    更別說……李德武轉(zhuǎn)頭看了幾眼，聽了手下的稟報，不禁嘴角抽抽，這三人下手真挺狠的，羅壽那條好的腿也被打折了，羅陽已經(jīng)塌了的鼻子又被砸塌了，叔侄倆現(xiàn)在都躺在那兒呢，幾十個羅藝親衛(wèi)正憤怒的往這邊擠，還好沒失去理智舉刀而來。

    之前是早朝，沒什么官員來處置，但現(xiàn)在都正午了，事情也迅速傳開，沒一會兒李德武就看見先是東宮的爾朱煥來了，這位郎將地位不算高，卻是太子心腹。

    “鬧的有點大……”李德武咂咂嘴。

    爾朱煥看了眼李德武，努力掩飾眼中的厭惡和恨意，隨口道：“太子殿下吩咐了，聽魏公指派。”

    魏征臉色有點僵硬，自己怎么就今天想來西市轉(zhuǎn)轉(zhuǎn)呢，結(jié)果碰到這種破事……離開去找李德武的時候，情形還沒發(fā)展到這個地步呢。

    那邊羅藝的親衛(wèi)還在鬧騰，魏征還在打腹稿，這件事前因后果他也都問清楚了，甚至事情的真相都已經(jīng)傳開了，溫振、溫挺、盧宏沒說，但王仁表可是從頭到尾都說的清清楚楚，就連羅陽指責(zé)流言蜚語是李善放出意欲攀附皇室的話都說出來了，還得到了溫邦的佐證。

    魏征都無語了，流言蜚語的確傳遍了長安，但這不是你們能公然詆毀邯鄲王的理由，更別說蠢到還被李善的好友聽見。

    更蠢的是，你們要詆毀不能回家去詆毀嗎？

    非要選在李家產(chǎn)業(yè)的東山酒樓！

    你們這真的不叫壞，而叫蠢??！

    毫無疑問，人家王仁表是占了理的，而且還是喝多了的羅陽先動手的，至于張永與趙慈皓，一方面與羅家早有舊怨，另一方面都是長孫家的姻親，天然就是秦王一脈。

    魏征琢磨著先把事情含糊過去，兩年前同樣是在禁苑毆斗，但那時候圣人是站在東宮這邊的，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同了……

    可惜魏征是注定糊弄不過去的，先是南安郡候左千牛衛(wèi)將軍張琮趕到了，還沒等魏征解釋幾句，張琮已經(jīng)大怒非常，他可沒忘記當(dāng)年芙蓉園內(nèi)長子毫無緣由的被羅陽毆斗之仇呢。

    人家張琮雖然是秦王一脈，與東宮不對付，還是李世民的連襟，但自身也有足夠底氣，張家與皇族、竇氏都是正兒八經(jīng)的姻親，看到兒子被打的這么慘，張琮哪里忍得下這口氣。

    但還沒等張琮發(fā)飆呢，對面已經(jīng)發(fā)飆了，剛剛下朝的燕郡王羅藝趕到了，看看弟弟很可能又要瘸一條腿，看看兒子的鼻子……都快陷進(jìn)去了，狂怒之下，沖過來掄起馬鞭就要抽。

    “彥超兄住手?！蔽赫鲄柭暫鹊溃绻俅蚱饋?，那事情就不可控制了。

    張琮被嚇了一跳，招手讓幾個護(hù)衛(wèi)護(hù)住了張永、王仁表三人，那邊爾朱煥也拉著羅藝在小聲解釋……這事兒咱們不占理啊。

    張琮往邊上走幾步，側(cè)眼瞄了瞄對面躺著的羅壽、羅陽叔侄，又聽兒子張永用自豪的語氣講述了一遍，這才知道，感情這次是既占了理，又打贏了啊。

    干得漂亮！

    那邊已經(jīng)商議完了，羅藝陰著臉盯著這邊，魏征走來還沒開口，張琮就厲聲道：“涇州一戰(zhàn)，邯鄲王大敗突厥，斬首近五萬之眾，突厥欲行離間，此事陛下早朝已有決斷，而羅壽、羅陽卻妄自猜疑，是太子欲害國之大將嗎？”

    “文瑾慎言，不過小兒輩胡鬧罷了?！蔽赫靼欀碱^道：“你家大郎下手也太狠了……”

    “前年慈皓在禁苑險些喪命，下手狠點也在情理之中?！?/br>
    這句話激的羅藝……喘氣如牛，看模樣已經(jīng)按耐不住了，果然，果然，自己就算想改換門庭，就算秦王接納，那些天策府將領(lǐng)也不肯啊。

    那是當(dāng)然的，當(dāng)日被羅藝鞭打以至于面有鞭痕的有侯君集、張士貴、程咬金，都是李世民依為柱石的大將。

    魏征雖然性情耿直，但也不是個沒手段的，直截了當(dāng)?shù)溃骸拔魇袣?，如何處置，?dāng)是長安令……”

    李德武心里mmp了，你魏玄成將我拉來是為了讓老子背鍋的？

    就在剛才，爾朱煥都說了讓你這個太子洗馬處置呢！

    張琮眼角余光瞥見有人走近，冷笑道：“長安令只怕無權(quán)……”

    魏征愣了愣，側(cè)頭看見李世績走近，“懋功？”

    已經(jīng)來了好一會兒，將事情弄的清清楚楚的李世績苦笑著行禮，“魏公?！?/br>
    兩人都是瓦崗舊將，都是當(dāng)年大名鼎鼎的蒲山公李密的心腹，后李密敗于王世充，先一步投李唐的魏征力勸李世績投唐，后來兩人還同時被竇建德俘虜……總而言之一句話，緣分不淺。

    略略敘禮后，魏征轉(zhuǎn)頭看向了李德武，但他還沒開口呢，一旁的張琮陰測測冷笑道：“長安、萬年皆隸屬雍州，秦王如今主理尚書省，又要打理天策府，無暇分身，故調(diào)懋功為雍州長史?！?/br>
    魏征先是呆了呆，隨即無名火起，你們特么這叫不講理啊！

    第九百三十三章 鬧劇

    說有道理的確有道理，因為在建制上，如今是沒有所謂的京兆郡的，長安以及周邊三四十個縣統(tǒng)稱為雍州，由秦王兼任雍州牧，而齊州總管李世績就是以雍州長史的名義入京的，這件事的確在其管轄范圍之內(nèi)。

    說沒道理也的確沒道理，因為眾所周知，秦王這個雍州牧實際上這是個虛職，具體事務(wù)都是由長安、萬年兩個縣衙管轄的。

    但后一條能拿到臺面上來說嗎？

    如果是半年前，當(dāng)然能，東宮這邊甚至能大加嘲諷，好吧，你秦王兼任雍州牧，整個長安都是你們的，但全天下都是陛下的呢！

    你們天策府是不把陛下放在眼中嗎？

    那時候陛下與太子同一立場，默契的合作打壓秦王，而現(xiàn)在局勢已經(jīng)完全不同了。

    最關(guān)鍵的是，如果把這個理由拿到臺面上來說，一切都蓋不下去了，事情只會越鬧越大……這與魏征的目的是南轅北轍，他只希望大事化小。

    李世績瞥了眼縮在一邊的李德武，往邊上走了幾步，低聲道：“文謹(jǐn)兄，張家大郎也沒吃虧……那邊羅家叔侄挺慘的?！?/br>
    “得饒人處且饒人。”魏征也低聲勸道：“去年芙蓉園，這次也算扯平了?！?/br>
    占了上風(fēng)的張琮卻不肯罷休，冷笑道：“如若雍州長史不能秉公而斷，那只能請秦王親自處置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