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這頓中飯就改成火鍋了，倒也熱熱鬧鬧，因為西市那家火鍋店的大部分原料、醬汁都是莊子提供的，所以很快就準(zhǔn)備齊全了。

    這個小小插曲，在李善看來不甚要緊，卻讓崔十一娘在賓客離開之后正式的向朱氏致歉，朱氏倒是不太在乎，早就準(zhǔn)備等媳婦過門就脫手的，但也難免有些不舒服。

    朱氏心里也知道，雖然如今兒子身居高位，冊封嗣王，文武兩道都有極高造詣，但在那些世家門閥看來還是根基淺薄，那些陪嫁的下人不會看不起主人，但對李家的仆役卻有高高在上俯視的高姿態(tài)。

    “日月潭因阿郎而聚，如今為阿郎封地，村民均為李家門下?！敝焓舷肓擞窒胩嵝训溃骸鞍⒗蓱讶剩瑢Υ迕?、親衛(wèi)均極好……”

    “阿家盡可放心。”崔十一娘斬釘截鐵道：“如今均為李家的家仆，何人膽敢欺壓，必然嚴(yán)懲?！?/br>
    “那就好。”朱氏笑了笑，“不過這么多人，也難免的，勿要太過嚴(yán)苛。”

    李善默默的聽著，這種事他原來不管，現(xiàn)在更是不管，只要別惹到自己頭上，等婆媳聊完才說：“母親歇息吧，孩兒陪十一娘去睡會兒。”

    朱氏兩眼一翻，兒子是從來不午休的！

    “呃，是真的睡會兒！”

    朱氏這才點點頭，“快去歇息歇息，眼圈都黑了?！?/br>
    李善這才牽著十一娘出了正堂，從側(cè)面的一條小道繞過去，過了兩道圓形拱門后，面前豁然開朗，左側(cè)是從日潭引來的活水匯聚的小池，池邊有十幾株高聳的大樹，下面星星點點種植著各式花草，一旁還有個小花壇。

    前方和右側(cè)是兩排精致的房屋，前后錯落形成不規(guī)則的丁形，李善指著交匯處的大宅，“那兒是臥室，左邊是盥洗室，右邊是內(nèi)書房，外書房和議事都是在外院，其他的是侍女和儲藏室，明天你來安排?！?/br>
    崔十一娘一邊問一邊看，在心里計算，自己身邊是六個貼身的侍女，足夠安置了，此外自己各式物件比如首飾、衣裳、書畫等等都能安置。

    “周氏和小蠻呢？”

    李善有些意外，指著前方那排房屋，“其實是前后都有房屋的，她們住在背面，要繞路……喏，就是從那條小路繞進(jìn)來。”

    “小蠻是郎君的貼身侍婢，還是住在前面吧？”

    李善低低調(diào)笑道：“這么大度？”

    “在郎君看來，妾身善妒？”

    “善妒不是壞事?！崩钌埔槐菊?jīng)的說：“說明十一娘將為夫放在心上呢?！?/br>
    崔十一娘哼了聲沒再說什么，對自己剛才的建議既沒有收回去也沒有其他表態(tài)，馴夫術(shù)是每個女人都具有的天賦。

    進(jìn)了臥室，崔十一娘好奇的張望，并不是尋常的前后兩進(jìn)，而是分為左右兩間，不過也有前后錯位，中間是一個不小的廳，“是郎君的主意？”

    “嗯，不喜歡？”

    “有些不習(xí)慣。”崔十一娘想了想，走進(jìn)里間試了下衣櫥、柜子以及鑲嵌了一面銅鏡的梳妝臺，“郎君真是巧思?！?/br>
    “是齊老三打制的，若是不好用再讓他重新打制就是?！崩钌齐S口說了句，“以后打理家務(wù)都交給你，以前后院還好，有墨香幫忙，前院一塌糊涂，那個方管事若是機靈，應(yīng)該不敢再折騰了?！?/br>
    崔十一娘將頭上發(fā)簪等飾品小心翼翼的取下，“諸事若是不定，還是先請教阿家的好，妾身剛剛?cè)腴T。”

    “母親早就不耐管了?！崩钌坪偃恍α?，朱氏還真不是那種傳統(tǒng)的打理家務(wù)的婦人，興趣更多在于烹茶、調(diào)琴這些事，最近好像開始學(xué)著繪畫了，不過李善覺得那叫涂鴉。

    “那個墨香？”

    “前些年的流民罷了，后來母親收為侍女?！崩钌茡u搖頭，“是個聰慧的，放心吧?！?/br>
    崔十一娘松了口氣，她就怕墨香是服侍阿家很多年的老人，情分頗深，那就要小心對方作梗。

    “知道你還有很多事想問?！崩钌坡朴频溃骸安贿^用不著擔(dān)心，丈人都是知情的，你現(xiàn)在要做的是好好睡一覺，明天再與你慢慢敘話，很長很長。”

    第一千零二十九章 初印象（上）

    天才蒙蒙亮，沿著長廊走著都要提著燈籠來照明，李善無趣而又好笑的跟在有些急匆匆的妻子身后，前天晚上洞房花燭時，所以昨天早上起的遲了點，而今天是正式的晨昏定省的開始，可以早到但決不能晚到……這是崔十一娘的想法。

    而李善相當(dāng)?shù)臒o所謂，要不是崔十一娘催促催的都要發(fā)火了，他都懶得起來……雖然說他前世今生的作息時間都很規(guī)律，早上也起的很早，但也不至于這么早。

    整棟宅子的后院不算小，繞著走了會兒才到，小兩口就在門口等著，被小丫鬟叫醒的墨香也是一臉懵逼，不愧是千年世家清河崔氏的嫡女啊，禮節(jié)周全的讓人挑不出理來。

    然后……然后李善并不意外，而崔十一娘非常意外的等了好久，一臉倦容，睡眼朦朧的朱氏才穿戴整齊的出來。

    崔十一娘小心翼翼的行禮，而朱氏嗔怪的瞥了眼兒子……你媳婦不知道，難道你還不知道？

    李善忍笑沒吭聲，我說了她不聽啊，這幾年來，剛開始的時候李善還堅持晨昏定省，畢竟這是孝道最具體的也最常見的體現(xiàn)，但很快朱氏就受不了免了……她是要睡懶覺的。

    正常情況下，家中主母是不可能睡懶覺的，但這不是李家是特殊情況嘛，外頭的事都是李善一手打理，內(nèi)院的事朱氏并沒有管的心思，都是交給墨香負(fù)責(zé)，那她還起來那么早作甚呢？

    昨天午后李善拉著崔十一娘說去午休，其實主要原因還是因為母親撐不住……昨天早上起的太早，中午得睡一覺。

    朱氏在崔府也住了不短的時日，但有未來婆媳的關(guān)系，崔十一娘不可能一大早就去拜會，張氏倒是知道，但不可能對女兒說，以免女兒失禮。

    朱氏難得的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拉著崔十一娘問東問西，最后小聲說：“后院的事都是你來打理，一早你只管其他事，到用早飯時候再……”

    李善也小聲說：“以前都是早飯、晚飯時候向母親問安?！?/br>
    崔十一娘猶豫了下，“那郎君以前上朝？”

    “以后上朝前一日就去延壽坊的宅子?！?/br>
    李善避而不答，朱氏卻嗤笑道：“他自代州回返長安，一共也沒上幾次早朝。”

    李善嘿嘿笑了笑，“母親再睡會兒吧，孩兒帶十一娘去外面走一圈?！?/br>
    朱氏向不明就里的兒媳解釋：“他每日清晨，都要在莊子走幾圈……今日別走的快了，十一娘身子還弱。”

    “母親放心?！?/br>
    拉著崔十一娘往回走，李善笑著說：“孝心未必就在此處，放心吧，以后遲些起來?！?/br>
    崔十一娘沒吭聲，心里既有些輕松又有些怪異，不說在長安的時候因為父親崔信要早朝或者上衙，即使是在清河老家的時候也一樣要早早起床，丈夫在這方面倒是正常的，但阿家好像有些古怪。

    不過這對剛過們的新婦來說不算什么壞事，以后晚上多陪陪阿家，正好可以躲一躲郎君……想到這兒崔十一娘小臉紅了紅，瞥了眼李善，心想郎君雖是名將，但勝在謀略，并不長于勇力，現(xiàn)在看來倒是未必。

    一路出了后院，李善帶著崔十一娘往外，與門房的幾個親衛(wèi)說笑了幾句就出了大門，指著北面的宅子，“那是定方兄的宅子，晉爵趙國公侯，雖然陛下在長安永寧坊賜宅，但定方兄并未修繕，還是住在莊子?！?/br>
    崔十一娘點點頭，她對李善身邊的人都有詳細(xì)的了解，其中最關(guān)注的是兩個人，一個是凌敬，另一個就是蘇定方，前者身份立場有些詭異，不過昨日已窺探些許，而后者一直與李善形影相隨，也是李善在軍中最為依仗的臂助。

    李善帶著崔十一娘沿著細(xì)碎的石子路漫步，隨意指點周邊的宅落，有的建了一半，有的大致成型，也有的只打了個地基，這些都是有爵位的親衛(wèi)新建的宅落。

    崔十一娘小聲說：“都不愿意遷居長安城內(nèi)嗎？”

    “或許以后會吧?！崩钌频脑捯庥兴?，笑著說：“放心吧，不至于引人忌憚?！?/br>
    一個在北地軍中有很高威望，也幾次立下大功的嗣王，籠絡(luò)多名在軍中有實權(quán)的將領(lǐng)，這是個不容小覷的政治軍事團(tuán)體，說的夸張點，雖然規(guī)模影響力難以相比，但卻有些前幾年天策府的模樣。

    這些李善早有考慮過，李淵目前是沒有心思管這些的，而李世民那邊……自己已經(jīng)有所承諾了，而且這位秦王也心知肚明為什么自己要籠絡(luò)這些親衛(wèi)統(tǒng)領(lǐng)。

    左右看了看，李善指了指南方，“往那邊走，沿著內(nèi)河，繞過日潭，再從東山腳下回程，說起來這半年多莊子變化不小，一不小心都要迷路?！?/br>
    還沒走多遠(yuǎn)，路旁的一棟宅子大門洞開，兩個仆役身后走出來的是凌敬。

    “凌伯?！崩钌普惺执蛘泻簦θ轄N爛。

    崔十一娘行了一禮，“凌……凌伯?！?/br>
    凌敬這幾年每天早上都起得早，要么早朝，要么上衙，就算是休沐時候也要去天策府，倒是在這時候見慣了出來晨練的李善，聊了幾句正要上馬車，突然臉色微變轉(zhuǎn)頭看了看。

    “朱八呢？”

    李善一怔，自己帶著新婦出來散步，難道還要帶著親衛(wèi)？

    “趙大也不在？”凌敬拉下臉了，指著一個仆役，“去，將王君昊叫來！”

    “凌伯……”李善小心翼翼的低聲說：“這是在莊子里?！?/br>
    “帶著十一娘轉(zhuǎn)一轉(zhuǎn)……今日出來的早了些，所以朱八才沒跟上?！?/br>
    凌敬充耳不聞，接過仆役手中的馬鞭，指著匆匆疾步而來的王君昊，“老夫是不是提點過，但凡殿下出了宅子，前后必有至少四名親衛(wèi)護(hù)佑？”

    王君昊苦著臉默默點頭，眼角余光瞥著無語的李善。

    “唰唰唰！”

    三鞭下去，凌敬丟開馬鞭，“今日輪值護(hù)衛(wèi)，均十棍，罰三個月的月錢，你二十棍?！?/br>
    “是?！?/br>
    凌敬哼了聲，轉(zhuǎn)頭看向崔十一娘，“懷仁身邊，不可少護(hù)衛(wèi)，若要出莊，劉黑兒、王君昊、齊三郎等人輪流帶一隊親衛(wèi)護(hù)佑，此事你不可輕忽?！?/br>
    “謝凌伯提點?！贝奘荒镆贿厬?yīng)下，一邊看了眼面無表情的李善，這意味著他隨時都有可能遭受襲擊嗎？

    第一千零三十章 初印象（下）

    沿著內(nèi)河漫步，清風(fēng)拂面，崔十一娘精神一震，看著二十步前的兩個護(hù)衛(wèi)，再扭頭看看后面同樣二十步外的兩個親衛(wèi)，有些好笑也有些好奇。

    崔十一娘沒想到李善給出的是這樣的解釋……一不小心就會惹出事來，幾乎每一次都是被動的，幾乎每一次都是被逼的，但幾乎每一次動靜都不小。

    好像就在前些天芙蓉園內(nèi)，說起來李懷仁跋扈到驅(qū)逐燕郡王羅藝的獨子羅陽，但實際上還真不是李善主動挑事的呢。

    不過崔十一娘也不傻，知道這肯定不是全部的原因，但也沒有現(xiàn)在就追問。

    走到內(nèi)河的盡頭，繞過日潭向北，站在東山腳下的小亭中，瑰麗的景色令崔十一娘也閉息凝神，三月時分，杏花尚未凋謝，李善這兩年命人遷居了大片的杏樹在山腳處，放眼望去，紅白相間，胭脂萬點，花繁姿嬌，占盡晚春最后的風(fēng)采。

    “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fēng)?！贝奘荒锇櫫税櫛且恚皟删錃堅妭鞅殚L安，如今郎君可補全了？”

    李善苦笑搖頭，眼角抽了抽……還真記不得了，不過如果沒記錯，應(yīng)該是南宋的，還有好幾百年呢。

    賞景片刻后，李善帶著崔十一娘沿著石子路回家，這一路大都是莊子百姓的房屋，清一色都是紅磚砌成的，遠(yuǎn)遠(yuǎn)看去一片鮮紅……坊間傳說，日月潭的紅磚，都是魏王殿下用胡人的血染紅的。

    “阿郎，今日好早啊?！?/br>
    “見過娘子?！?/br>
    路旁的男女紛紛打著招呼，有人恭敬的行禮，有人大大咧咧頗為親熱，李善時而拍著肩膀問幾句，時而虛虛踢一腳笑罵幾句。

    “行禮的大都是去年遷居來的流民?！崩钌苹厣斫忉尩溃骸巴斜娱T下，非為奴?！?/br>
    崔十一娘點頭稱是，這樣的行事風(fēng)格她早就聽表哥張文瓘說起過，也正是如此，才導(dǎo)致親衛(wèi)對李善的忠心無可復(fù)加，同時這也是那些進(jìn)爵的親衛(wèi)沒有遷居的一大原因。

    “石頭又高了些?！崩钌谱叩揭惶幷娱T口，摟著一個八九歲的孩子，“不過有點瘦，多吃點rou。”

    “拜見阿郎，拜見娘子?！敝旆骞硇卸Y。

    “聽說你在君昊手中也能撐幾個回合了？”李善笑著拍了拍朱峰的肩膀，“若是君昊肯要，明日就列入親衛(wèi)?！?/br>
    朱峰大喜拜倒在地，“多謝阿郎。”

    在日月潭這個莊子里，除了那些有爵位有官位的之外，普通的平民分為幾類，其一是行商賈事的，東山酒樓、火鍋、紅磚、家具打制等等生意的背后都需要人手，這些人手上余錢多，日子過得恣意。

    其二是老老實實種地的，這類人主要是去年的流民，不過因為田地都在李家名下，不用繳納稅賦，李善與母親朱氏又是個手松的，所以日子也還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