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崢嶸 第58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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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不高但卻尖銳的聲音,李善欣賞的看著妻子,點頭道:“不錯,大變當(dāng)在一兩年內(nèi),畢竟裴弘大已是八旬老翁了?!?/br> 這是個簡單的邏輯判斷,裴世矩都風(fēng)燭殘年了,哪有心思與去年才加冠的李善爭斗,無非是為了子嗣計,有裴宣機之死在前,裴世矩難道不怕對方趕盡殺絕嗎? 關(guān)于承乾殿,關(guān)于李世民的決定,關(guān)于長林軍以及羅藝,李善并沒有多說什么,只低聲道:“若有大變,裴世矩必遣派人手攻日月潭,有劉黑兒、王君昊在,莊子里有數(shù)百青壯,不缺糧草、軍械、戰(zhàn)馬,必能久守?!?/br> “所以郎君昨日提點,外間事托付劉黑兒?!贝奘荒稂c頭道:“東宮起兵,秦王絕不會沒有提防,更不會坐以待斃,只要能守住莊子,便能無恙。” 崔十一娘的想法沒有問題,但李善卻暗嘆了聲,若是東宮真的起兵,肯定會先干掉李世民,就算守住了日月潭也意義不大,最多只能守上一兩天,乘著東宮撲殺秦王余部的時候,殺出重圍落荒而逃,到那時候生死就難料了。 雖然李善與李世民做了充分的安排,還留下了后手,面對太子李建成,他們還是有信心的,但面對孤注一擲的裴世矩,他們也很難判斷對方到底以什么樣的方式破局。 其實李善挺希望東宮在最近起兵的,只要李世民沒有被干掉,那就不會輸……不說李世民本人在軍中的無上威望,李善本人都有信心通過蘇定方、李道玄、張仲堅等人控制住靈州軍,同時還有不小的幾率將代州軍籠絡(luò)住。 到時候反攻長安,李善說不定都能將聞喜西眷房連根拔起……現(xiàn)在天策府僅有的那位裴懷節(jié)可不是西眷房子弟。 不過,裴世矩那只老狐貍不可能看不到這一點,至少在蘇定方還執(zhí)掌靈州軍的時候,東宮不太可能起事……李善與凌敬討論過,除了裁撤長林軍、李世民遷居出宮之外,蘇定方的動向也代表著東宮的動向。 這一晚,躺在松軟的棉被上,崔十一娘輾轉(zhuǎn)難以入眠,睜開眼睛看著面前這張面孔,突然想起了那次在東山寺,齊王妃說郎君似冠軍侯,難怪阿家大怒非常,的確很想,太像了。 不過霍去病飲馬翰海,封狼居胥,征戰(zhàn)不休以至于英年早逝,而郎君以后應(yīng)該不會再領(lǐng)軍了,崔十一娘如此在心里對自己說。 第一千零三十三章 加賞 已經(jīng)很久沒入皇城了,李善進了朱雀門看到承天門大街上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娜肆鞑畔肫饋?,今日正好是三月十五大朝日,嘖嘖,今天自己又缺席了,御史臺那幫人又有事干了。 李善刻意的在朱雀門邊等了會兒,等到人流分散到各個衙門,大街上沒什么人再動身,畢竟今日還帶著女眷。 不過在路過中書省的時候,崔信早早的等在門口,也不知道是哪個嘴快的家伙通風(fēng)報信。 “拜見岳父大人?!崩钌菩辛艘欢Y,又和邊上的宇文士及打了個招呼。 崔信懶得搭理李善,甚至壓根從頭到尾都沒去看李善,視線只落在后面的女兒臉上……那架勢,如果女兒有一點點受委屈的表現(xiàn),估摸著這位清河縣公就要當(dāng)場將魏王揍一頓了。 “拜見父親大人?!贝奘荒锩鎺θ荩白蛉帐ト藗髡?。” 李善補充道:“待會兒出了皇城就帶十一娘歸寧?!?/br> 崔信胡亂應(yīng)了聲,示意女兒跟著過來幾步,低聲問了幾句,李善有些委屈,難不成自己還真能虧待你家小白菜啊。 “愛女心切?!庇钗氖考靶σ饕鞯溃骸叭缃裥臐M意足了?” 看著這位青年從一介白身而至此,宇文士及內(nèi)心深處有著不為人知的滿足感,當(dāng)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維護他,但也沒想到過有今日。 “還要謝過叔父?!崩钌篇q豫了會兒,低聲道:“成婚次日,東山寺送來一串佛珠?!?/br> 宇文士及收起笑容,低低呢喃了句,“也好,也好……” 李善不明就里,宇文士及與南陽公主的獨子宇文禪師慘死竇建德刀下,以禪師為名,那串佛珠就是宇文禪師貼身物,南陽公主以此相贈,其間用意宇文士及自然明了。 畢竟是在皇城,崔信只問了幾句話就放人了,目送女兒女婿進了承天門,心里打定主意這就去找中書令楊恭仁請個假……女兒歸寧啊,自己怎么能不在場? 崔十一娘是第一次入太極宮,而李善是老熟人了,帶著妻子繞著走,轉(zhuǎn)著走,來回走,時不時東指西指,還說器棉花就是在哪片花圃采來的,一旁的宮人聽得哭笑不得。 好一會兒才到了臨湖殿,李淵都等的有點不耐煩了,問一旁的女兒,“平陽,聽說崔家女有些善妒?” 平陽公主無語的翻了個白眼,“父親這是哪里話,懷仁愛重,就是懼妻嗎?” 李淵很是為老不尊的捋須笑道:“不急不急,只看懷仁何時才有庶子就知道了。” 這個時代的世家子弟都尊重妻子,畢竟人家娘家也都是世家門閥,但納妾也是常事,庶子更是常事,只不過一般不會有庶長子而已,而且因為庶子很難得到與嫡子一樣的教導(dǎo)、蔭官的待遇,所以很難冒出頭。 如果李善知道李淵這么想,難免要腹誹幾句,大哥不說二哥,你自個兒不也是先有四個嫡子,然后才有庶子嗎? “拜見陛下。” “拜見陛下?!?/br> 李淵嘿然無語,一旁的平陽公主咳嗽兩聲,“非君臣相見,今日乃是長輩下詢?!?/br> 李善重新行禮,“小侄李善攜新婦拜見伯父?!?/br> “哈哈哈,起來吧?!崩顪Y大笑道:“早在數(shù)年前,便知崔家女,懷仁終得償所愿,只可惜當(dāng)日迎親,無暇入宮,不過次日未入宮拜見長輩就回了莊子,懷仁可知罪?” “知罪知罪?!崩钌埔彩亲砹?,都說李淵視我為子侄,但我還真不敢這么想呢。 “那記住了,以后再說?!崩顪Y一邊說著,一邊打量了下崔十一娘,神情端莊,衣著也算不上華美,發(fā)髻上也只有一支銀釵。 平陽公主使了個眼色,兩個宮人托著木盤緩步而來,李善笑著問:“這是伯父賜予新婦的見面禮?” 李淵笑罵道:“難不成還是賜給你的?” 兩個木盤上都是女子用的飾品,崔十一娘只看了兩眼,臉色微變,并沒有行禮,而是側(cè)頭看了眼李善。 李善也看了看,覺得有些奇怪,一個盒子里裝著的是金色的釵子,鑲嵌著寶石,但看起來并不奪目,另一個盒子里裝著的只是一套青色羅衣,為什么崔十一娘有些猶疑? “就知道你不知曉。”平陽公主哼了聲,解釋道:“此為十樹翟九?!?/br> 聽平陽公主一番解釋,李善這才明白過來,這是命婦在服飾、飾品上的區(qū)別,其實母親朱氏受冊封鄭國一品婦人也是有的,只是當(dāng)時李善還在軍中所以不知道。 樹指的是花樹,實際上就是指金釵,皇后花十二樹,貴妃花十一樹,太子妃花十樹,一品九樹。 羅衣指的是翟衣,一品翟九等,二品八等,以此類推。 但今日李淵所賜的是花十樹,與太子妃并列,比尋常一品命婦要高,所以崔十一娘才會遲疑,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 而李善在這方面腦子轉(zhuǎn)的要快多了,試探性的看了眼平陽公主,得到一個肯定的眼神再看向李淵,“伯父,母親那邊……” “放心吧,亦要加賜。”李淵起身走到李善身前,“去歲懷仁涇州大捷,潰兩位突厥可汗聯(lián)手,威名遍傳草原,后又雪夜下蕭關(guān),抵定原州,如此大功……” “只可惜懷仁太過年少,此時入三省并非好事,所以加賞女眷,懷仁還要推辭嗎?” 以大功未酬的理由加賞,其實是有點不合適的,甚至是有點不要臉的。 一方面靈州戰(zhàn)事還沒結(jié)束,另一方面李淵就是選在這時候加賞,意思就是戰(zhàn)事落幕后,你李懷仁就不要指望什么了……連年少難入三省這種話都說出來了嘛。 但這樣的加賞,也讓李善無法拒絕,而且這還關(guān)乎到母親朱氏。 實際上十樹翟九,就意味著崔十一娘并不是普通的一品命婦,而會被冊封為魏嗣王妃,而朱氏會冊封太妃。 要知道即使在宗室里,也并不是每個郡王的妻子、母親都得到這樣的冊封的,比如淮陽王李道玄的妻子出身河?xùn)|薛氏,至今也沒有冊封郡王妃,而只是一品夫人而已。 而且李善也能理解,李淵做出這樣的決定也無可厚非,自己本身實在是無法加賞了,而且他也沒有打算在武德年間在朝中出任什么關(guān)鍵職務(wù)。 “拜謝陛下?!?/br> “拜謝陛下。” 第一千零三十四章 回來也好 重新落座后,李善不得不承認(rèn)面前這位大唐的開國帝王的的確確和史書中的刻板印象完全不同,如此隆重的加恩加賞,甚至還是違背常理的賞賜,李淵顯然是暗藏深意的。 既是懷柔,也是提點,既是籠絡(luò),也是警告,既是示好,同時也是試探……李善暗罵對方心真臟,但也無可奈何。 “既然成親了,那行事就要穩(wěn)重些。”李淵指著李善笑道:“就在上個月還與羅家子鬧了一場,平陽年前抽了羅陽一頓鞭子,已經(jīng)給你出過氣了,再說了,王仁表、張永那幾個小輩又沒吃虧?!?/br> 李善作委屈狀,“不信伯父不知實情,羅陽那廝沒安好心。” 李淵一笑了之,他如何不知道羅陽安的什么心,而李善斷然而堅決的處置讓他很是放心。 聊了一陣兒后,李淵話題一轉(zhuǎn),“今日靈州軍報,陸季覽勸降數(shù)千梁軍,會州已復(fù)?!?/br> “如此說來,大戰(zhàn)已起?!崩钌坪闷娴膯枺骸霸掠嗲?,蘇定方已然出兵,至今尚未交戰(zhàn)嗎?” 李淵搖搖頭,“梁師都屯兵青銅峽、靈武一線,聚集兵力后引兵后撤,如今約莫在懷遠(yuǎn)、永寧左右,蘇定方、薛萬徹步步為營,如今尚未有過交鋒?!?/br> “除卻稽胡,梁師都麾下還有不少南下的部落,需提防騎兵繞行攻側(cè)?!崩钌圃谠荽四敲淳茫瑢Φ貓D以及地勢也是爛熟于心,“懷遠(yuǎn)、永寧一線……應(yīng)該是在長城附近?” “不錯?!崩顪Y哼了聲,“如今才三月,突厥絕不會復(fù)來,縱然梁師都退避三舍,也絕難擋大軍進擊?!?/br> 李善捋著短須,疑惑道:“蘇定方為何拖延至今……” 李淵反而解釋道:“蘇定方其人,深得兵法三味,頓足蕭關(guān)兩個月有余,只遣派前鋒攻下幾個鎮(zhèn)子,使降臣說服梁軍來降,收復(fù)會州……顯然已有定計,一旦進擊,必然勢若雷霆,大破梁軍?!?/br> “伯父說的是?!崩钌圃掝}一轉(zhuǎn),“其實此戰(zhàn)敗梁師都已然確鑿,只是不知道能不能覆滅梁國,擒殺梁師都,攻占統(tǒng)萬城,拿下朔方郡?!?/br> “難說的很?!崩顪Y臉色不太好看,畢竟去年仁壽宮時候他有個嬪妃被擄去了,臉都丟盡了,現(xiàn)在將梁洛仁關(guān)在牢中,就等著讓他們兄弟重逢后一起千刀萬剮呢。 “出了長城,梁師都要戰(zhàn)能戰(zhàn),要走能走。”李善剖析局勢,“就要看延州道行軍總管竇公能否有所作為,延州無軍報嗎?” 竇軌在扶風(fēng)竇氏族中是挑得出來的大將,李善當(dāng)日將其送到延州道,一方面是為了將蘇定方扶上主帥之位,另一方面也是盼著竇軌能從延州出兵,不管是北上攻打朔方,還是西進配合蘇定方,都有可能覆滅梁師都。 李淵搖搖頭,嘆道:“只怕竇士則太過性急……” 一旁的平陽公主聽得有些懵懂,插嘴問道:“舅舅雖手段酷烈,但亦歷經(jīng)沙場多年,轉(zhuǎn)任延州道行軍總管已有兩月有余,至今未有出兵,父親為何卻怕其心急?” 李淵沖著李善努努嘴,李善呃了兩聲,勉強解釋道:“只怕竇公欲取首功?!?/br> 看女兒還沒明白過來,李淵補充道:“涇州大捷后論功,雖懷仁將士則列為一等,但實際上……所以轉(zhuǎn)任延州道行軍總管,竇士則不出兵攻打統(tǒng)萬城,就是在等靈州開戰(zhàn)。” 平陽公主終于聽懂了,“一旦梁軍敗北,逃回朔方,舅舅再行出兵,掃蕩殘敵,或能擒殺梁師都?!?/br> 李淵、李善同時點點頭,之前的靈州軍,李善的存在感太強,副帥竇軌與其配合的還不錯,但本身沒什么分量,這也是李善一勸,竇軌就肯去延州道的主要原因。 平陽公主想了想,“梁師都或會逃竄五原郡,依附突厥?” “或有可能吧,但可能性不大,他去依附都布可汗,還是突利可汗?”李善笑了笑,轉(zhuǎn)頭看向李淵,“陛下,不知如今突厥內(nèi)部如何,代州、朔州可有線報?” “代國公李藥師、朔州都督劉世讓遣派暗探北上,回報未有開戰(zhàn),但人心渙散。”李淵頓了頓,補充道:“或會裂為兩部。” 李善心里嘀咕,前隋時期突厥已經(jīng)分裂為東西兩部了,現(xiàn)在dtz又要分裂了? 以后一部是東dtz,一部是東西突厥? 又聊了一陣后,李善、崔十一娘起身告辭,今日還要歸寧呢,李淵揮手笑道:“懷仁只管悠閑,靈州不日必有捷報,他日蘇定方回朝,再行嘉獎?!?/br> 李善面不改色的行禮告辭,出了承天門,出了朱雀門,上了馬車,放下簾子,李善才輕輕吐出一口氣,長長嘆息一聲。 “郎君?” 今日駕車的是趙大,李善也不避諱,低聲解釋道:“今日陛下幾次提及定方兄,最后那句……戰(zhàn)后定方兄當(dāng)會回朝,卸任靈州軍主帥?!?/br> 崔十一娘想了會兒,小聲說:“陛下信重郎君?” “嗯?!崩钌茮]有再解釋什么,雖然信重,但也不無猜忌,他猜測李淵幾次試探自己私下與東宮有沒有來往,或就有蘇定方屯兵原州、靈州邊境三月都沒有開戰(zhàn)的原因。 靈州戰(zhàn)事落幕之后,蘇定方八成會被調(diào)回長安,只是不知道會出任什么職務(wù)……呃,其實也不用出任什么職務(wù),畢竟蘇定方身上還掛著左監(jiān)門大將軍呢。 回來也好,回來也好,不用節(jié)制北衙禁軍,就能將大部分精力放在莊子的防御上……東宮一旦舉事,裴世矩必然對日月潭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