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都被夸的有點不好意思了，真的，我真沒那么厲害，誰讓他們是蘇定方，是虬髯客呢？

    一旁的李世民夸出了新高度，“懷仁用趙國公、廣陵郡公之軍略，用樂壽縣公之忠勇，可謂有識人之明。”

    “寸有所短，尺有所長。”李淵連連點頭，他曾經(jīng)聽李善提過，樂壽縣公王君昊雖然勇武不讓蘇定方、尉遲恭，但不通軍略，所以雖然爵封縣公，但一直只是李善的親衛(wèi)頭目。

    “陛下過譽了。”李善放下戰(zhàn)報，“張仲堅其人，勇猛善戰(zhàn)，又腹有韜略，十余年不得寸進，非其無功，只是未遇上秦王殿下罷了?！?/br>
    這話一出，李世民都愣了下，這是個什么道理？

    與李善私人關(guān)系最好的宰輔江國公陳叔達噗嗤一笑，指著李善笑罵道：“懷仁此言太過，背后言人長短，非君子所為。”

    這下子殿內(nèi)大部分人都反應(yīng)過來了，李淵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天臺山上他就聽李善提過，張仲堅始終冒不出頭，一方面是因為出身微末，另一方面是因為長得太丑。

    而李世民是出了名的廣納英豪，天策府內(nèi)的尉遲恭、程咬金比張仲堅也好不了太多。

    李世民哭笑不得，戟指卻一時說不出話來，裴世矩側(cè)頭細看，太子那邊愈發(fā)孤寂，看到陛下與秦王父慈子孝……想必心中大恨。

    片刻后，竇軌遲疑的開口道：“廣陵郡公是不是太過行險了些？”

    蕭瑀點頭贊同，“突厥主力仍在鳴沙大營左右，若是戰(zhàn)事不利，有傾覆之危?！?/br>
    李世民與李善對視了幾眼，兩個人心中都有數(shù)，都布可汗攻不破鳴沙大營，卻沒有去劫掠會州，必有所圖，想必張仲堅也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心有猶疑，所以這次突然的出擊，應(yīng)該是有意為之。

    “突厥主力盤桓靈州多日，且未分兵……”李善緩緩道：“陛下，臣思慮，雖不知敵之謀劃，難以應(yīng)敵，或可先行出手，以亂敵之謀劃?！?/br>
    說白了，就是一點，打亂對手的節(jié)奏，雖然張仲堅是冒了不小的風險，但在戰(zhàn)后來看，這是值得的。

    眾人還在思索中，李善回頭看向裴世矩，“以裴公觀之，張三郎先行出手，可能亂都布可汗心緒？”

    裴世矩白眉微微顫抖，心里暗罵了幾句，勉強笑著說：“或能亂之?！?/br>
    能運送兩三千騎兵穿越青銅峽，這支船隊的規(guī)模不小，靈州境內(nèi)的黃河河段能渡河的地方并不算很多，有這支船隊在，突厥想主力渡過黃河的難度很大，而且肯定逃不過唐軍船隊的查探。

    裴世矩對關(guān)內(nèi)道、隴右道的地勢太清楚了，突厥之所以沒有去會州，主要就是因為會州境內(nèi)的黃河渡過去也不行，去涼州還是要繞過六盤山脈，突厥總不能退到長城以北渡過黃河吧？

    說白了，張仲堅這次的冒險用完了自己的后手，但同時也將都布可汗逼入了死角……攻不破鳴沙大營，攻不破原州，又不肯去會州劫掠，那么突厥的選擇只可能是黃河對岸的涼州。

    這個道理裴世矩明白，他也知道李善明白，只是他沒想到，在如今滿朝都在擔憂河東戰(zhàn)局的時候，對方還在孜孜不倦的盯著隴右道。

    裴世矩沒有多說什么，自己已經(jīng)出過手了，都布可汗能不能有所作為那就要看他自己的了，即使突厥主力不渡河，也未必不能成功。

    李淵在心里琢磨著，如果這次張仲堅能堅守靈州，甚至于大敗都布可汗，驅(qū)逐突厥，即使是河東戰(zhàn)局糜爛，至少關(guān)內(nèi)道這邊無虞了。

    不過張仲堅若真的能擊敗突厥，郡公也該晉為國公了，雖然二郎麾下也有不少國公，但大都要么是晉陽老人，要么在投唐之前就名揚天下了。

    正想著呢，外間有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一臉惶恐的殿中監(jiān)蘇制疾步入內(nèi)，“陛下，河東信使在承天門外請見。”

    “什么？”李淵霍然起身，臉上也有不可抑制的緊張。

    按規(guī)矩來說，河東遞送戰(zhàn)報，也應(yīng)該是遞交到門下省，由侍中或黃門侍郎入宮，而信使卻要請求覲見，只能說明，要么是十萬火急，要么只是口信，連文書都沒有。

    不管哪一種情況，都說明戰(zhàn)局很可能出現(xiàn)了極大的變化，而且是很不利的變化。

    片刻后，精疲力盡的信使在黃門侍郎薛元敬的陪同下快步入殿。

    的確沒有奏折，不是因為李道宗沒有寫奏折，而是因為他從陽曲縣南撤至晉陽的途中，突厥騎兵迅如閃電的追擊，主力咬住了淮陽王李道玄，但也有大量游騎四散，遮蔽戰(zhàn)場，查探各地。

    李道宗特地遣派了二十名親衛(wèi)，但連續(xù)遭遇了數(shù)股突厥游騎，攜帶奏折的親衛(wèi)陣亡，最終只有一人險之又險的渡過黃河抵達關(guān)中，即使如此，也身披數(shù)創(chuàng)。

    也是這個原因，導致九月二十八日的戰(zhàn)報直到十月一日才送至長安。

    信使用顫抖的聲音講述完這場戰(zhàn)事，兩儀殿內(nèi)寂靜無聲，李淵臉色陰沉如水，李世民皺眉苦思，而李善與裴世矩對了個眼神。

    這樣的慘敗，如此不利的局面，對大唐，對李世民，對李善都不是好消息，但對裴世矩就難說了。

    第一千二百五十四章 戰(zhàn)報入京（下）

    河東戰(zhàn)局的急轉(zhuǎn)直下是出乎很多人的預料之外的，雖然說當年劉武周幾乎席卷了整個河東道，但隨著李善幾年前赴任代地，收復朔州，組建代州軍，讓河東多年再未遭到突厥蹂躪。

    李道玄放棄了雁門關(guān)南撤，但手中仍然有萬余兵力，加上并州總管李道宗麾下的數(shù)萬大軍，和已經(jīng)趕赴河東的劉弘基麾下七千唐軍，實際上唐軍在河東戰(zhàn)局中的總兵力不算太吃虧，畢竟是處于守勢。

    但沒想到李道玄被逼的再次南撤，途中遭遇大敗，這是李世民、李善都沒能想到的，如果接下來的戰(zhàn)事李道宗站不住腳跟的話，突厥有可能越過并州繼續(xù)南下。

    李淵還沒開口，李世民看了眼李善，“懷仁？”

    “任國公劉弘基?！崩钌频幕卮鸱浅Ｑ杆佟?/br>
    李淵終于回過神來，“劉弘基如今抵達何處？”

    李善回頭看向那個信使，后者已經(jīng)有些支撐不住了，勉強答了句，“途中所見，任國公大軍在晉州、汾州邊界處?！?/br>
    “父親當立即遣派信使，使劉弘基駐足，不可北上?！崩钍烂褚Я艘а馈?/br>
    “此刻任國公趕往并州，只怕遭突厥急襲?！崩钌蒲a充道：“此為添油戰(zhàn)術(shù)?！?/br>
    雖然這時候沒有所謂添油戰(zhàn)術(shù)的說法，但大致的意思李淵也懂，立即派遣人手出宮，如果劉弘基被擊潰，不僅僅是河東唯一機動的唐軍喪失戰(zhàn)斗力，而且很可能會讓突厥長驅(qū)直入，一路攻到蒲州，飲馬黃河都不稀奇。

    支撐不住的信使被扶下去歇息了，李善迅速在腦海中復盤了一遍，“任城王坐鎮(zhèn)陽曲縣，怎么會讓數(shù)千突厥輕易攻破石嶺關(guān)？”

    李淵前隋長期在太原，很清楚地勢，嘆道：“石嶺關(guān)山勢峻險，東靠五臺，西依官帽，往北細窄陰暗，坡陡彎疾，但南側(cè)卻地勢平坦，且無磚石營寨庇護?！?/br>
    李善嘴角抽了抽，也是啊，石嶺關(guān)扼守太原，地勢險要，但都是向北防御，南側(cè)的確不需要以重兵駐守，而且還必須留出寬敞的通道以供大軍出入，其實雁門關(guān)也差不多，當日李道玄若是不南撤，也肯定是守不住的。

    看著鋪在地上的地圖，李淵看向了李世民，“二郎？”

    在軍事方面，李淵最信任的永遠是李世民，以往每一次遇到險情，只要自己放出這頭猛虎，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克。

    “首論戰(zhàn)勢?！崩钍烂裾驹诘貓D邊，“連遭敗跡，道宗如今只能困守晉陽、榆次，回京信使被突厥游騎截殺，顯然突厥騎兵已經(jīng)穿插并州西南部?！?/br>
    “晉陽、榆次均為重鎮(zhèn)，清源、交城、祁縣、文水也都墻高，突厥應(yīng)該攻不下，但……”

    說到這，李世民頓了頓，轉(zhuǎn)頭瞄了眼臉色苦澀的李善，才看向李淵，“父親，若是突厥劫掠并州、忻州、代州等地，局勢尚可持，但若是……”

    李淵的臉色難看起來了，關(guān)于這方面的觀點，是李善最早提出的，眾多宰輔有的贊成，有的否定，也有不置可否的……突厥這一次的南侵不是為了錢財、糧食、人口，而是要逼著大唐低頭。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突利可汗接下來就不會停手。

    李淵揉著眉心，“懷仁？”

    “不可斷定。”李善咧咧嘴，“還是要看突厥動向而定，若是突厥圍困晉陽、榆次，另遣軍攻嵐州，劫掠并州東部……但若是突利可汗繞過晉陽，欲破汾州……”

    不同軍略之道，同時也沒怎么去過河東的陳叔達這才反應(yīng)過來，為什么剛才李善、李世民第一件事就是讓處在汾州、晉州邊界處的任國公劉弘基駐足，若是繼續(xù)北上，很可能在途中被突厥急襲。

    李世民看著地圖，猶豫道：“介休……靈石……”

    竇軌低聲道：“應(yīng)該是靈石吧?！?/br>
    “最好是靈石?！崩钌朴挠牡溃骸暗羰夭蛔§`石，那只能是霍邑。”

    李淵沉吟不語，他太清楚河東的地勢了，從太原南下汾州，進軍關(guān)中或者說抵達龍門渡口的行軍道路有一個關(guān)隘，那就是雀鼠谷。

    雀鼠谷的地勢有點像飛狐徑，數(shù)十里間道險隘，是太原至晉州的必經(jīng)之路，其中最重要的兩個據(jù)點，一個是雀鼠谷北側(cè)的靈石縣，周邊有賈胡堡、高壁嶺、汾水關(guān)，都是險固之地。

    另一個是雀鼠谷南側(cè)的霍邑，當年李淵晉陽起兵，迅速南下，先取賈胡堡，突破雀鼠谷，在霍邑大破隋將宋老生，這一戰(zhàn)后，李淵兩日抵龍門，攻入關(guān)內(nèi)。

    所以，如果守得住靈石縣那是最好不過的了，但劉弘基能不能守得住是個大問題，但如果守不住，也必須要保證霍邑不失……否則河東南部將成突厥肆意縱橫之地，萬一堵住了龍門渡口，唐軍想出兵河東，都要礙難重重。

    “陛下，任國公當年長居太原，當知雀鼠谷之重?！崩钌戚p聲道：“但如今，河東兵力不足……”

    李世民接口道：“不錯，其二就是兵力，河北太遠，只能從關(guān)內(nèi)道調(diào)兵，不使突厥破晉州。”

    一旦霍邑丟了，晉州被攻破，突厥面前幾乎沒有任何阻礙了，整個河東南部都將在突厥騎兵的馬蹄之下，而且還會威脅關(guān)內(nèi)道。

    調(diào)兵是肯定的，而且只能從關(guān)內(nèi)道調(diào)兵，李淵咬著牙道：“如今上番府兵尚有萬余，但只怕不足?！?/br>
    “延州道如今無戰(zhàn)事，可使延州道行軍副總管尉遲恭率兵南下，趕至同州龍門渡口，或華洲風陵渡口?！崩钌菩南脒€是要從延州調(diào)兵，不過尉遲恭是無法留在長安了。

    楊恭仁卻開口道：“延州南下，越數(shù)州至同州、華洲，只怕來不及，還是從岐州、涇州調(diào)兵更快，雖然稍遠，但道路平坦，速度更快。”

    蕭瑀點頭贊同，“廣陵郡公方破突厥，都布可汗無力破靈州、原州，涇州、隴州、寧州、岐州四地兵力可用?！?/br>
    李善臉色陰沉，突然轉(zhuǎn)頭看了眼裴世矩，“裴公以為呢？”

    裴世矩心里暗笑，你懷疑隴右道，可惜你懷疑的原因不能說出口，“此事當由陛下、秦王決斷?！?/br>
    李世民臉色也同樣陰沉，從隴州、岐州那邊調(diào)兵的確要快一些，但那樣的話，如果真如懷仁揣測的那番，隴右道一旦有變，李孟嘗很難守得住。

    第一千二百五十五章 李建成的醒悟

    討論片刻后，李淵還是決定從涇州、岐州兩地調(diào)府兵東進，匯合上番府兵，拼湊出兩萬大軍趕往河東，希望能保住雀鼠谷，再不濟也能讓突厥攻破霍邑。

    說起來也挺慘的，從李善三破突厥之后，大唐不敢說完全控制住了河東，因為大半的蔚州和云州還沒被控制，但至少穩(wěn)定代州，守住了雁門關(guān)，等到收回朔州后，河東已經(jīng)連成了一片。

    而如今的戰(zhàn)局，朔州已經(jīng)成了飛地，雖然嵐州與朔州接壤，但通道樓煩關(guān)外卻是被突厥堵得死死的，如果突利可汗不肯退兵而是繼續(xù)南下，說不得并州太原也要成了一塊飛地。

    側(cè)立的李善用眼角余光冷冷的瞥了眼不動聲色的裴世矩，突然開口道：“陛下，上番府兵匯集涇州、岐州府兵出河東，是否需要調(diào)延州道行軍副總管尉遲恭攜軍回京，拱衛(wèi)長安？”

    李世民暗贊了聲，李善這個建言，角度非常刁鉆，因為兩萬上番府兵先讓任國公劉弘基帶走了七千多，剩下的大部分這一次也要出兵河東，從目前并無戰(zhàn)事的延州道調(diào)兵回京，這是理所應(yīng)當?shù)?，京兆重地，自然需要大軍拱衛(wèi)。

    而裴世矩老臉有些僵硬，李懷仁這廝念頭轉(zhuǎn)的太快了，雖然尉遲恭是秦王心腹愛將，但如今陛下與秦王近乎一體，是不需要忌諱的。

    李淵不自覺的側(cè)頭看了眼沒有什么反應(yīng)的太子，笑著點頭，“可?！?/br>
    聽到這個字，李建成終于有些反應(yīng)了，抬頭深深的看了眼李善。

    在朝中大部分官員看來，如今的魏嗣王已經(jīng)有了偏向……特別是在仁智宮事件之后，李懷仁已經(jīng)選擇了秦王。

    因為李淵也有所暗示甚至明示，李善也不需要避諱，與李世民以及天策府屬官來往頗多，比如黃門侍郎薛元超與他關(guān)系就很不錯。

    但在李建成看來，這其中有些古怪，在被糊弄了這么多年后，這位皇太子終于察覺到了異樣……不過這種察覺并不是來自于李善本人，而是來自于裴世矩。

    當日父親避暑仁智宮，自己登門拜見，為什么裴世矩非要李懷仁的性命？

    難道僅僅是因為其獨子死在了華亭……這件事早有公論，即使是裴寂也承認，裴宣機之死實在怪不到魏嗣王頭上。

    反過來，李善也幾次在兩儀殿議事的時候，突然發(fā)問裴世矩，這在宰輔中是常有的事，但李善并沒有詢問過其他人……細細觀察過的李建成心有疑慮。

    而今天李善建言調(diào)尉遲恭回京，這等于是在赤裸裸的提醒父親……東宮或有異動。

    這不是個一直保持不偏不倚立場的重臣向秦王靠攏后應(yīng)該說的，這已經(jīng)涉及到刀光劍影的奪嫡宮變了。

    李建成終于開始懷疑，李懷仁或許早就已經(jīng)投入二弟麾下了，只是不知道李善與裴世矩之間到底有什么仇怨？

    李善與裴世矩的視線在空中碰撞，前者尚有試探之意，可惜后者那張老臉猶如枯木，實在看不出什么端倪。

    兵力調(diào)配、兵源都確定后，接下來……當然是確定主將人選。

    裴世矩還在想自己要不要開口，那邊的裴寂卻已經(jīng)開口了，“陛下，天下誰不知曉魏嗣王乃突厥克星，更何況如今并州尚有代州軍，若是魏嗣王率軍出征河東，必能提振士氣，驅(qū)逐突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