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嗎？”李建成眼珠子轉(zhuǎn)動了下，“的確有可能不會，此等密事，父親不會告知段偃師，所以二弟可能只會攜親衛(wèi)回京……”

    “但還有尉遲恭?！迸崾谰乩^續(xù)道：“明日午后動手，不要引得皇城sao動，只需要制住陛下，然后召裴寂、楊恭仁覲見，等秦王抵達(dá)，此二人攜殿中監(jiān)蘇制出京迎接秦王入宮覲見?！?/br>
    “兩位宰輔加上殿中監(jiān)，秦王難道會命尉遲恭盡起大軍入京嗎？”

    “不會?！崩罱ǔ蓴嗳坏溃骸半m然如今父親信重二弟，但二弟軍中威重，必然謹(jǐn)慎，不越雷池。”

    “不錯?！迸崾谰剌p笑道：“只要秦王入宮，不過數(shù)刀斧手而已?！?/br>
    李建成的手不自覺的蜷縮起來，在心里盤算了下，“昨日來信，二弟還在風(fēng)陵渡口，段偃師日夜兼程，至少要明日才能抵達(dá)，二弟急行回京，應(yīng)該是后日初八甚至初九才能抵達(dá)長安?！?/br>
    雖然李建成無論是資質(zhì)還是心思都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裴世矩，但也心里清楚，這個謀劃看起來的確有可cao作性，但難度很大，風(fēng)險很高。

    基本上是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任何一個環(huán)節(jié)出了意外，那都會導(dǎo)致失敗。

    最危險的一個環(huán)節(jié)是，王君廓即使扣住了柴紹、馬三寶、曲四郎，但能不能完全控制住北衙禁軍呢？

    萬一北衙禁軍中有忠于秦王的將校發(fā)現(xiàn)了異樣，導(dǎo)致消息泄露，那說不定二弟就要率尉遲恭麾下的三千精銳撲城了。

    反而是如果自己能控制得住父親，裴寂、楊恭仁倒是有可能配合……其他幾個宰輔要么依附二弟，要么性情剛烈，未必能勸得動。

    裴世矩臉上不動聲色，但心里很是無所謂，老夫才不管你是成功還是失敗……成功最好，失敗也無所謂，只要能干的掉李善就行。

    但裴世矩也不怕李建成不敢動手，都什么時候了，你都睡了你庶母，都弄得胎珠暗結(jié)了，不動手，等死嗎？

    北齊皇室可是丑聞一大堆，那幫人不在乎，但陛下肯定是在乎的……呃，其實唐朝在這方面不讓北齊專美于前。

    片刻后，李建成低聲道：“召王珪、韋挺、徐師謨?！?/br>
    王珪是東宮首席謀臣，韋挺是李建成總角之交，而徐師謨在仁智宮事變時候勸太子即刻起兵，這三個人都是李建成絕對能信任的。

    有橋公山在前，李建成不相信秦王只在安排了橋公山一個暗間。

    第一千二百八十一章 謀劃（上）

    顯德殿內(nèi)，李建成將事情和盤托出……當(dāng)然了，私通庶母那是假的，李建成找了個陷害自己yin亂后宮的理由，蘇制暗中來報。

    一旁的裴世矩不時的補充，李建成強(qiáng)調(diào)段偃師覲見后即刻出京，各人的臉色不一。

    韋挺沉默的聽著，喉頭時不時動一動，但臉色有些蒼白，神色也略有些惶恐，他想起了幾位堂兄，韋福子、韋福嗣、韋福獎三人都亡于隋朝的楊玄感之亂。

    這三人的父親韋世康與韋挺的父親韋沖是同胞兄弟，三人皆死后，韋世康這一脈近乎絕嗣。

    但韋挺也明白，自己沒有反對的理由，更沒有反對的能力，自己與太子是總角之交，相互的關(guān)系大概可以類比秦王與長孫無忌的關(guān)系，親密無間。

    而且除了自己之外，京兆韋氏還有五六個族人都在東宮門下，如果成功的話，說不得還要自己出面去招撫并不是秦王一脈的寧州刺史韋云起。

    王珪倒是不動聲色，還偶爾詢問幾個細(xì)節(jié)，只是看向裴世矩的視線夾雜著復(fù)雜的情緒……若非太子陷入絕境，真想勸太子遠(yuǎn)離。

    從幾個月前李淵避暑仁智宮那一日，裴世矩請?zhí)诱D殺或?qū)⒗钌屏艚o他處置，王珪知曉后就有些懷疑，暗中也查探過，已經(jīng)隱隱猜到了些什么。

    但不管真想如何，裴弘大其人，心思太深，心性難以琢磨，實在是亂世之人……王珪非常清楚如今的局勢，若是秦王身死，太子殿下不可能將陛下放出來，登基稱帝是唯一的選擇。

    到那時候，秦王一脈的謀士還好說，但那些各地將領(lǐng)會做什么選擇？

    朔州的李世績，被突厥困住的淮陽王李道玄，夏州的張公瑾，原州的張士貴，隴州的李孟嘗，隴右道的淮安王李神通，以及秦王的大本營陜東道……李神通或許會，李孟嘗也有可能，但其他人會眼睜睜的看著太子登基嗎？

    還有魏嗣王李懷仁那一脈，不說馬邑的劉世讓，僅僅是手握靈州軍的張仲堅……一個不好，就是一片大亂，殿下有能力安撫或剿滅嗎？

    最關(guān)鍵的還是時機(jī)，如今河?xùn)|戰(zhàn)局還如火如荼，若是秦王身死長安，沒了主帥的大軍會怎么選擇？

    屈突通會臣服太子嗎？

    即使臣服，那么多天策府大將肯嗎？

    若是大軍通過潼關(guān)南下，那突厥就能一路殺到龍門渡口或風(fēng)陵渡口，侵入京兆了。

    王珪還記得就在前幾日，靈州戰(zhàn)報傳來，都布可汗有率軍渡過黃河的企圖，若是攻破了隴右道……左右夾擊，太子能守得住長安嗎？

    不說別的，兵力只怕都不夠。

    到那時候，很可能會通過金牛道等秦嶺要道南撤漢中，說不定都要一路撤到蜀地，畢竟?jié)h中往東就是陜東道了。

    說白了，李建成的選擇，很可能會導(dǎo)致才建國不到十載的大唐覆滅。

    最關(guān)鍵的是，王珪揣測這是裴世矩的謀劃……雖然沒有任何證據(jù)，但他有一種直覺，是裴世矩刻意制造出的時機(jī)。

    畢竟蘇制是裴世矩的人，雖然在事件中，蘇制只起到了替陛下查證，以及暗通裴世矩的作用，但誰知道蘇制是不是按照裴世矩的謀劃行動的呢？

    身為掌控內(nèi)侍省的殿中監(jiān)，蘇制是有這樣的條件和能力的。

    王珪覺得有些膽寒，如果自己的猜測符合事實，那等于說裴世矩從頭到尾將太子，將東宮上下玩弄于手心。

    但王珪知道自己沒有其他的選擇，秦王入京后，這是唯一的機(jī)會……裴世矩制造出了這一個讓太子有機(jī)會勝利但同時也可能讓大唐覆滅的機(jī)會。

    “陛下一般是午時之前在兩儀殿召見宰輔議事，后在甘露殿歇息?！崩罱ǔ擅嫔幊?，“明日午后動手，軟禁陛下?！?/br>
    呃，都已經(jīng)不稱呼父親了。

    徐師謨提議道：“殿下，還是黃昏前動手吧？”

    王珪瞄了眼裴世矩，“不錯，黃昏前最為合適，陛下黃昏后會走甘露門入后宮，消息不容易泄露，若是午后，萬一有臣子請見，或者平陽公主入宮……”

    李淵一般是上午與宰輔議事，中午在甘露殿歇息，下午偶爾召見臣子，也會去臨湖殿，但總的來說，過了午時，大部分時間都是在后宮。

    如果是黃昏前動手，直接將李淵帶進(jìn)后宮，走漏消息的可能性就不大了，畢竟李世民雖然在北衙禁軍中依舊有影響力，但在后宮中，李建成的勢力更強(qiáng)。

    李建成微微頷首，的確，其他人都不怕，就算請見也能堵回去，但如果是三妹就不好辦了，就算將其扣住，但如今三妹幼女還小，柴紹執(zhí)掌宮禁，三妹若是一夜不回，承天門外的柴紹必然起疑。

    “那便是黃昏前?！崩罱ǔ煽聪蚺崾谰?，“無需長林軍入玄武門，有蘇制協(xié)助，攜帶數(shù)十近侍入甘露殿，想必是不難的，然后蘇制出城，召李懷仁于臨湖殿覲見?！?/br>
    裴世矩倒是無所謂，點頭道：“當(dāng)以靈州軍報為由召李懷仁覲見，以免起疑?！?/br>
    王珪忍不住又看了眼裴世矩，這是要殺之而后快啊……不過他也沒反對，萬一消息走漏，而李善真的早就投靠了秦王，那么秦王攜絕大部分心腹出征河?xùn)|，留了尉遲恭在長安，那很可能會將指揮權(quán)交在李善手中。

    “齊頭并進(jìn)?！表f挺舔了舔發(fā)干起皮的嘴唇，“蘇制召李善覲見，另召三省各一位宰輔入宮，中書令楊恭仁，尚書省右仆射裴監(jiān)，以及門下省裴公?！?/br>
    “韓國公理應(yīng)無礙，但觀國公……”徐師謨遲疑道，幾位宰輔中，楊恭仁是從頭到尾始終沒有表露過任何立場的。

    “屠刀懸頸，由不得他！”李建成冷漠的說：“陳叔達(dá)、蕭瑀性情剛烈，但楊恭仁非此類人?！?/br>
    裴世矩點點頭，隨口道：“觀國公其人，識時務(wù)，非愚人?！?/br>
    王珪敏銳的察覺到裴世矩這話說得有些漫不經(jīng)心。

    的確，裴世矩是不太在乎，只要李善一死，自己就穩(wěn)cao勝券，誰管你李建成能不能成功伏殺秦王？

    第一千二百八十二章 謀劃（中）

    裴世矩雖然無所謂，但這位數(shù)朝老臣見識、眼光以及在謀劃上的能力，依舊給這個計劃補足了很多細(xì)節(jié)上的漏洞，最關(guān)鍵的就是長林軍。

    如今長林軍只有一千五百余人，不過戰(zhàn)斗力比前幾年要強(qiáng)，這兩年羅藝一直從天節(jié)軍中調(diào)配心腹送入長林軍。

    但怎么用長林軍是個大問題，這支駐扎在太極宮北側(cè)禁苑內(nèi)的軍隊如今是李建成不多的依仗，受到很多人的關(guān)注，一旦調(diào)動，必有消息泄露。

    韋挺嘆道：“關(guān)鍵還是要將秦王誘入宮中?！?/br>
    “臣為殿下剖析?！碧由崛诵鞄熤冚p聲道：“無非有三，其一秦王不入長安，但有段偃師為信使，秦王拒絕回京的可能性不大，何況還有殿中監(jiān)蘇制與觀國公楊恭仁出城相迎?！?/br>
    李建成點點頭，父親派段偃師為信使，一方面是取信二弟，一方面也顯示了急迫的情緒，如果是蘇制與楊恭仁一起出迎，有蘇制在，不管二弟心中如何疑慮，也必然會入長安。

    “其二，秦王徑直入宮覲見，不過數(shù)十刀斧手而已?！毙鞄熤冃Φ溃骸扒赝醴D，殿下當(dāng)遣長林軍由玄武門入宮，玄武門守將常何乃是當(dāng)年秦王舊部，但被其遺棄，據(jù)說與魏嗣王李懷仁也有舊怨。”

    李建成沒吭聲，那哪里是被李世民遺棄，分明是自己拉攏常何，結(jié)果被二弟發(fā)現(xiàn)了，無奈之下才將其塞到代州，結(jié)果被李善趕回了長安……嗯，那時候李善已經(jīng)投入二弟麾下了。

    “長林軍入宮，王君廓掌北衙禁軍?！表f挺笑道：“陛下也無可奈何?！?/br>
    的確無可奈何，李世民一死，即使李淵能脫身那也沒有其他選擇，說不得還要往李世民頭上扣上yin亂后宮的帽子，然后李建成才能順理成章的登基稱帝。

    “當(dāng)即刻撫慰岐州總管常達(dá)，玄武門守將常何是他的族侄。”徐師謨繼續(xù)道：“還有寧州刺史韋云起，以及坊州、華洲總管?！?/br>
    “還有延州道李藥師?！蓖醌曁嵝训溃骸袄钏帋熎淙?，性情謹(jǐn)慎，若是秦王伏誅，必然效命殿下。”

    李建成點頭贊同，“還有道宗王弟，淮安王叔?！?/br>
    這兩個人都是宗室將領(lǐng)，都曾經(jīng)在秦王麾下，不過謀反的可能性不大。

    王珪看了眼裴世矩，“還有靈州道行軍副總管廣陵郡公張仲堅……裴公，可否扣住李懷仁，以此招撫靈州軍？”

    李建成眼神微動，其實他也有這個心思，自己雖然深恨李善暗中投入二弟麾下，但從本質(zhì)上來說，自己與李善沒什么仇。

    如果能李善被扣住之后，自己能將其招降的話，很多事情就好辦了。

    黃河以北，大唐一共有五支大軍，分別是隴右道、靈州、延州、河?xùn)|和河北。

    其中戰(zhàn)力最強(qiáng)的是靈州軍和代州軍，兩者都是李善在廢墟上重建的，如今代州軍殘破，靈州軍不夸張的說是天下第一強(qiáng)軍，如果能通過李善籠絡(luò)張仲堅的話，再加上距離長安最近的延州軍，一旦伏殺秦王，李建成接下來的事就輕松太多了。

    而且李善說不定還能勸降義結(jié)金蘭的原州刺史張士貴，以及連襟的隴州總管李孟嘗。

    李建成悄然看向裴世矩，后者面無表情的說：“若是秦王回京，未入宮覲見，又當(dāng)如何？”

    李建成與王珪對視了眼，都有些無奈，裴世矩將話題轉(zhuǎn)回去已經(jīng)顯示了他的態(tài)度……必殺李善！

    徐師謨小聲說：“若是秦王察覺有異，不肯入宮，甚至想逃竄，那也只能以長林軍入城，強(qiáng)行擊殺了。”

    眾人默然，如此一來，那消息就是漫天飛，秦王威望太高，而且肯定攜帶親衛(wèi)，長林軍未必能得手，一旦讓秦王逃走，那扣住李淵，殺了李善，實際上并沒有什么意義。

    李世民只要出城，疾馳三十里抵達(dá)咸陽縣，就能控制三千精銳，返身殺回來……都不用打了，只怕都有人主動開城門。

    “裴公？”李建成看向裴世矩，頓了頓語氣肯定的說：“必殺李懷仁?！?/br>
    裴世矩嘆了口氣，“李懷仁其人，心志堅毅，非常人可比，幾度陷入絕境，從無退縮，刀斧加身，便能易志嗎？”

    “更何況此人為天下名將，看似隨和，實則孤傲，秦王軍功蓋世，有量納之，但殿下能降服嗎？”

    李建成默然，的確，李善那樣的軍功，二弟壓得住，但自己卻是壓不住的。

    掃了幾人一眼，裴世矩才話題一轉(zhuǎn)，“適才殿下有意使云陽縣的天節(jié)軍精銳潛入東宮？”

    “是?！崩罱ǔ纱袅舜?，“裴公覺得不妥？”

    “即使有殿中監(jiān)蘇制掩飾，但潛入東宮，必被察覺，難道秦王只放了橋公山一人在東宮嗎？”裴世矩哼了聲，“一旦消息走漏，秦王必然不會入彀?！?/br>
    “有道理?！表f挺連連點頭，“不如就在通化門，或者延興門設(shè)伏兵？”

    回長安一般都是走通化門或者延興門，特別是官員，因為通化門一直往西就能抵達(dá)承天門，只不過平時是有禁軍把守的，而延興門一直往西是路過東市、平康坊，抵達(dá)朱雀門，平時李善就是走延興門的。

    “秦王何等人？”裴世矩輕笑了聲，心想太子也真夠可以的，身邊真沒幾個英杰，以前的魏征還不錯，可惜被李善送去嶺南了，如今也就王珪勉勉強(qiáng)強(qiáng)，韋挺、徐師謨都不過庸碌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