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或許陳叔達、平陽公主會收到消息，李世民因此得益，但柴紹一定會被絕望的李建成殺戮。

    而且這個時候，陳叔達可能已經(jīng)動身入皇城門下省了。

    最重要的是，讓范豐去這么嚷嚷，他有九成幾率會被殺……倒不是李善心軟，而是知道范豐不會這么干！

    自己如果逼著范豐去嚷嚷，說不定人家領(lǐng)著禁軍來抓自己了。

    倒是有個后手可以用，尉遲恭率三千精銳駐扎在咸陽縣，但那半塊玉佩不在自己懷中，還留在書房呢。

    無論何人，尉遲恭見到玉佩才會起兵，至少會趕到日月潭，而且三四十多里路，也是要繞到城東的。

    李善蹲下身子，在地上畫了個簡易的地圖，“秦王回京，應(yīng)該是走新豐……”

    “不錯，從河?xùn)|入京，進入京兆后先至渭南，后至新豐，過灞橋，越長樂坡抵達長安城東。”范豐小聲說：“但新豐太遠了，去長樂坡？”

    “灞橋也行……”李善不再猶豫，“繞城步行，一定要盡快趕到長樂坡?！?/br>
    “孤一個人步行繞城，分開走！”

    “你入城從城東出去，先去日月潭……”

    “如果日月潭有埋伏，你不要冒險……”

    李善咬著牙低聲道，“你立即趕往咸陽縣，以孤親衛(wèi)的身份請見吳國公尉遲恭，若是尉遲恭不肯起兵，也要讓他遣派親衛(wèi)截住秦王?！?/br>
    “是?！?/br>
    李善在心里琢磨了下，還是不太放心，這種方式不確定性太大了，范豐自稱魏嗣王親衛(wèi)，但如果是李善派來的，一定會帶上那半塊玉佩……說白了還是那個問題，范豐無法取信尉遲恭。

    “記得你與范十一之間有個斥候……”李善絞盡腦汁，“好像是安置在城內(nèi)？”

    “周新，是周二郎的堂弟?！狈敦S點頭道：“安置在東山酒樓?！?/br>
    “對對對，他是周二郎前兩年回易州時候帶回來的，天臺山救駕、雪夜下蕭關(guān)以及這次仁智宮救駕都參與了?！崩钌圃谛睦锉P算了下，周二郎的meimei周氏是自己的妾室，而且周二郎本人也足以信賴，更何況被挑中作為范十一與范豐之間的聯(lián)系人，范十一肯定是有過考察的。

    “你去一趟，讓他去長樂坡或者灞橋截住秦王……”李善看了看天色，“孤要繞過曲江池、芙蓉園，實在未必來得及，誰都不知道秦王今日何時抵京?！?/br>
    范豐應(yīng)了聲，心想阿郎這算是使上渾身解數(shù)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去吧，小心些?！崩钌朴昧ε牧伺姆敦S的肩膀，“事成之后，不敢言替你請封爵位，但富貴延年，子嗣傳承，必然無憂?！?/br>
    范豐咽了口唾沫，從懷中取出了一串銅錢，“必不負阿郎所托?！?/br>
    “孤從不輕信他人，用人唯慎，但也用人不疑?！崩钌粕钌钗丝跉猓舆^銅錢，轉(zhuǎn)身拔腳就走。

    走出一大段距離，李善忍不住回頭看了眼，范豐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了，他覺得步伐有些沉重，實在太艱苦了，已經(jīng)差不多十二個時辰?jīng)]合眼了，又始終保持著神經(jīng)緊張，累、困而且還餓，自己真的能在李世民之前走到長樂坡或灞橋嗎？

    李善一邊走著，一邊在心里破口大罵，金光門靠西，大量的胡商都是要從金光門進入長安的，而且金光門也靠西市，糞便為毛要從金光門出城！

    如果是城東，即使是城南也行啊，自己也不用這么麻煩了。

    第一千二百九十八章 父子

    淑景殿的側(cè)殿內(nèi)，一夜都枯坐在窗邊的李淵頭上依稀多了些白發(fā)，本就溝壑縱橫的臉上似乎也多了些皺紋。

    天色已經(jīng)大亮，窗外能看得見不時來回巡視的東宮侍衛(wèi)，李淵摸了摸窗邊，有露水打濕后的冰涼寒意，正如此刻李淵之心。

    不得不承認(rèn)，李淵這位大唐開國皇帝并不缺乏政治手段和能力，也具備宏圖大業(yè)的戰(zhàn)略眼光，但原時空、這一世，他始終在立嗣這個問題上猶豫不決，不能也不愿意快刀斬亂麻的選擇讓他兩次被軟禁在了太極宮內(nèi)。

    原始空中，李淵站在太子一方，雖然忌憚秦王，但也不愿意辣手處置，搖擺不定導(dǎo)致了李世民發(fā)動玄武門之變。

    這一世，李淵站在了秦王一方，雖然厭棄太子，但卻因為局勢的變化希望能緩緩圖之，沒有果斷處置，卻沒想到李建成在恐懼、絕望中發(fā)動了宮變。

    雖然說，因為有蘇制、王君廓兩個關(guān)鍵人物的叛變，但李淵本身的選擇才是最致命的問題。

    外間有輕微的腳步聲傳來，李淵并沒有回頭，萬貴妃就坐在自己身邊，敢在這時候入內(nèi)，也能入內(nèi)的只有自己那位好大兒了。

    “父親?！?/br>
    李淵緩緩轉(zhuǎn)身，神情漠然，“你想說什么？”

    “不想說什么，只是來看看父親?！崩罱ǔ舌托Φ溃骸罢f什么是父親逼迫孩兒的，說什么孩兒無奈之舉……這些沒有意義，所以孩兒不愿意說什么?！?/br>
    “只是來看看朕……”李淵臉上呈現(xiàn)出古怪的神色，“今日按制無大朝，但近日來戰(zhàn)事連綿不絕，朕于午時之前，會在兩儀殿召見宰輔?！?/br>
    “若不召見，必然起疑?！崩顪Y突然笑道：“總不會是讓朕出面安撫宰輔吧？”

    看李建成不說話，李淵微微點頭，“你要扣住眾多宰輔，以免消息走漏?！?/br>
    “裴世矩已然依附于你，裴寂想必也不會反對，陳叔達、蕭瑀與二郎走的近，而竇軌、楊恭仁持身中立……”

    “若只是裴世矩、裴寂出面，只怕三省均會疑心，陳叔達、蕭瑀均性情剛烈……你是要勸降竇軌還是楊恭仁？”

    李建成冷漠的面容略為動容，父親這番話基本上將自己的意圖以及目標(biāo)都點了出來……李淵從來不缺少這樣的能力。

    頓了頓后李建成也不再掩飾，“是觀國公?！?/br>
    “嗯，朕猜也是他?！崩顪Y嘆道：“畢竟竇軌是你舅父，無論你與二郎誰勝誰負，他至少都能保住性命，所以沒有必要摻和?！?/br>
    “既然要扣住那幾位宰輔，你這位東宮太子自然是無需出面了，所以才來淑景殿嗎？”

    李建成又閉上了嘴巴，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來這兒……或許是希望看到父親后悔莫及？

    李淵輕輕嘆息一聲，如果二郎真的死了，自己也沒有其他的選擇，或者說太子不會給自己其他的選擇……

    殿內(nèi)安靜下來，好一會兒后，李淵突然開口問道：“懷仁死了嗎？”

    “其實你沒有必要殺了他，懷仁身負奇才，在軍中頗有威望，代州軍、靈州軍均是他親手重建，張仲堅如今執(zhí)掌靈州軍?！?/br>
    “即使你伏殺二郎得手，朝中必然大亂，河?xùn)|、關(guān)內(nèi)如今均有戰(zhàn)事，你若能籠絡(luò)住懷仁，方能度過此關(guān)。”

    “懷仁？”

    “李懷仁？”李建成發(fā)出讓人毛骨悚然的低低笑聲，“難道父親不知，李懷仁已投入二弟麾下？”

    “籠絡(luò)他，孩兒拿什么去籠絡(luò)他這個嗣王？”

    李淵眉頭一皺，“你只有這等胸懷嗎？”

    “看來父親真的不知曉啊?！崩罱ǔ删従徧痤^，“早在武德五年，山東戰(zhàn)事之時，李善已然投入二弟門下?！?/br>
    李淵有些愕然，“武德五年？”

    “當(dāng)日山東大捷，擒殺劉黑闥，不僅天策府統(tǒng)軍李客師之子李德謀在場，尚有二弟麾下大將尉遲恭長子。”李建成嗤笑道：“這些年倒是演的好，還真是不偏不倚呢！”

    李淵搖搖頭，“那又如何？”

    “被困魏州，不指望二郎，難道指望你這個當(dāng)年拖延出兵的東宮太子嗎？”

    實話實說，李淵還真不太信，畢竟李善當(dāng)時還真得沒有投入李世民麾下，或者說李世民還沒有下定決心在李善與裴世矩之間選擇前者。

    李建成也無所謂李淵信不信，“更何況李懷仁實是英杰，天下無二般人物，戰(zhàn)功赫赫可比肩二弟，詩文蓋壓長安，這樣的人物，孩兒也實在壓不住?！?/br>
    “是了，二郎軍功蓋世，故有胸懷?！崩顪Y頷首贊同，“你雖為東宮太子，但無仁德，無心胸，自然不敢籠絡(luò)懷仁?！?/br>
    說這些尖酸刻薄的話，李淵的水平也不差啊，聽得李建成面紅耳赤，幾乎要惱羞成怒了。

    “懷仁死了嗎？”

    正氣惱的李建成張嘴欲說，但突然又停住了嘴，李淵目中透出一絲希翼，笑道：“倒是機靈，居然逃走了！”

    長久的沉默，李建成臉色略有些慘白，昨晚蘇制領(lǐng)著東宮侍衛(wèi)小心翼翼的查遍了后宮每一處，有蘇制這個殿中監(jiān)在，應(yīng)該不會疏漏，但始終沒能查到一絲蹤跡。

    天亮之后，李建成讓爾朱煥再次查了一遍，還是沒有找到李善……雖然太極宮大，但能藏身的地方卻不并不多，要么是長著翅膀飛了，要么是東宮有秦王埋下的棋子，李善借助此人之力逃之夭夭。

    這樣的變故讓東宮謀逆的成功幾率急劇下降，雖然李建成與裴世矩、王珪、韋挺商量了應(yīng)急措施，但還是很難保證……其他人不太好說，李善這種人物，很有可能猜到秦王可能回京這條線上，若是截住了秦王，那一切皆休。

    “是?！崩罱ǔ勺罱K選擇了坦然直言，“雖然孩兒至今都不知道是何處露出破綻，昨日蘇制傳召入宮在臨湖殿覲見，李懷仁途中暴起遁走，至今不見蹤跡?！?/br>
    猜測得到了驗證，李淵眼睛大亮。

    “仁壽宮、仁智宮兩次救駕，李懷仁均是在千鈞一發(fā)之際力挽狂瀾?！崩罱ǔ蓢@道：“或許這次也有可能吧?！?/br>
    “父親，若是孩兒功成，自不待言?！?/br>
    “若是事敗，還請父親賜死，勿讓二弟動手?！?/br>
    第一千二百九十九章 好手段

    “三兄真是好手段！”

    甘露殿內(nèi)，裴寂雖然臉上帶著苦笑，但卻是真心實意的如此贊譽。

    陷入絕境，拼死一搏，只能說勇氣可嘉。

    但在如此絕境中，居然還能巧施計策，軟禁陛下，誘秦王回京，的的確確是好手段，充分展現(xiàn)了裴世矩的手腕。

    裴世矩神色淡淡，“七弟依附東宮已十載，難道另有打算？”

    勸降楊恭仁很簡單，裴世矩只露了個面，對方就軟下來了，不管對方為什么，但以其性情，不可能作偽然后在關(guān)鍵時刻倒向秦王，陳叔達、蕭瑀倒是有可能做這種事。

    裴世矩對其頗為鄙夷，他與楊恭仁的父親楊雄當(dāng)年是同僚，楊雄雍容典雅，舉止有度，堪稱名臣，卻性直敢言，不料其子如此不堪。

    不過裴世矩倒是沒想到，本就依附東宮十載的堂弟裴寂倒是有些猶疑。

    頓了頓，裴世矩補充上了最關(guān)鍵的一句話，“當(dāng)日劉文靜何以被斬首？”

    裴寂臉色劇變，當(dāng)年劉文靜被問罪斬首，雖然是陛下的決定，但誰都知道這是自己的手筆，就連陛下也是心知肚明的。

    那時候劉文靜隨秦王李世民駐守長春宮，有依附之像，而裴寂已擇太子，雙方本就有些間隙，日漸加劇，最終裴寂進讒，導(dǎo)致劉文靜被殺……說白了，劉文靜是太子、秦王奪嫡的犧牲品。

    如果秦王入主東宮，再登基為帝，可以想想裴寂會有什么樣的下場。

    “三兄，小弟位列太原元謀功臣次位，不附逆，按例當(dāng)免二死?！迸峒耪f這句話的時候聲音都在顫抖。

    “劉文靜名列第三位，亦免二死，還不是被斬首？”裴世矩輕笑道：“何況，劉文靜真的有謀逆之心？”

    裴寂臉色灰敗，劉文靜是不是真的要謀逆……他這個當(dāng)年的主審官難道會不知道？

    說你謀反，那你就是謀反，大不了往你家里丟些軍械鎧甲，這下證據(jù)夠了吧？

    看著裴世矩緩步出去的背影，裴寂知道自己沒有其他的選擇，秦王再如何大度，也不可能諒解自己。

    事實在歷史上的確如此，李世民玄武門之變后登基稱帝，但畢竟是兵變上位，對老臣都頗為寬待。

    裴寂先是食邑被加至一千五百戶，貞觀二年李世民到南郊祭祀，還讓裴寂與自己同乘御輦，以示信重。

    但貞觀三年，李世民已經(jīng)穩(wěn)定了朝局，而且熬過了旱災(zāi)、蝗災(zāi)，從東宮搬遷進了太極宮，順帶著將李淵攆走，然后立即一腳將裴寂踢回了老家，并且言辭中多有訓(xùn)責(zé)之意……但以舊情，不能極法，歸掃墳?zāi)?，何得?fù)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