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恭一呆，這話說的對，若是太子今夜動手，自己率軍連夜趕來也沒用啊。

    “且秦王殿下手握四百精銳，若無意外，長林軍決計無力攻破天策府。”李善聲音略有些低沉，“就怕出了意外……”

    “什么意外？”

    “先等一等，等一等?！崩钌撇恢雷约旱牟聹y準不準，沉吟片刻后低聲道：“真的是陛下密詔秦王回京？”

    “益都縣公段偃師急馳趕至蒲州，手持陛下密詔?！?/br>
    “那以何理由？”

    尉遲恭搖搖頭，頓了頓才說：“殿下只怕都不太清楚，途中曾有猜測，只怕是東宮有異動?！?/br>
    “不對，不對?！崩钌破鹕韥砘仵獠?，如果是東宮異動，李淵第一件事肯定是傳召自己這個魏嗣王以及柴紹、平陽公主夫婦，甚至是尉遲恭這個秦王心腹，有什么必要將遠在河?xùn)|的李世民叫回來？

    尉遲恭這時候也冷靜下來了，“還未謝過懷仁?！?/br>
    李善有些懵逼，“甚么？”

    “適才吳國公與周新等在外被截殺?！眲⒑趦航忉屃司?，要不是他帶著親衛(wèi)正巧遇上，只怕尉遲恭再勇猛也難逃此劫，更不用說范豐、周新等人了。

    “并非為此?！蔽具t恭看向周新，“今日黃昏時分，殿下本準備入宮，永昌坊恰巧走水，殿下才會先行回轉(zhuǎn)天策府?！?/br>
    周新笑著說：“是阿郎命某往灞橋、長樂坡截住秦王，但東宮在兩地都安排了人手，無奈之下才會在永昌坊放了把火，只可惜燒了范兄的宅子?！?/br>
    “不過是落腳處罷了?！狈敦S此時也是疲憊不堪，“阿郎，今日黃昏前，小人在城東來回兩趟，均未能尋到阿郎?！?/br>
    “繞了一大圈，從后山爬上來的。”李善雖然精力不濟，但還是要等范十一那邊的消息，只能強打精神將自己兩日一夜的經(jīng)歷大略說了一遍。

    尉遲恭目光閃爍不定，而崔信卻脫口而出，“懷仁，你隨夜香郎出宮，但如何從太極宮摸去東宮？”

    崔十一娘被愚蠢的老爹氣的直翻白眼，這種事你私下問不行嗎？！

    而朱瑋與朱氏、蘇定方相互交換了個眼神，他們都猜到了，肯定是李善的那位嫡親舅父爾朱煥。

    李善也用怪異的眼光打量著崔信，老丈人，你是非要在秦王心里替我扎個釘子?。?/br>
    場面一時間有些尷尬，但片刻之后，狂奔而來的范十一打破了這種尷尬。

    “阿郎，長林軍有異動！”

    第一千三百零九章 玄武門之變（上）

    長林軍有異動。

    這句話一出，尉遲恭就有些坐不住了，沉默片刻后突然拜倒在地，“魏嗣王，不敢索求，只需一匹良駒?！?/br>
    李善身上都沒什么力氣了，使了個眼色讓蘇定方將尉遲恭硬拉起來，才道：“尚未至絕路?！?/br>
    “就算是絕路！”

    “孤數(shù)年間陷入絕境數(shù)次，每一次都能死中求活，每一次都能絕境逢生！”

    “尉遲恭，孤知你救主心切，但要救出秦王，你就要聽孤指派！”

    尉遲恭猛地甩開了蘇定方，再次拜倒在地，“愿聽魏嗣王指派?！?/br>
    “好?！?/br>
    這時候崔信插嘴道：“適才懷仁不是說，即使長林軍攻天策府，秦王也不懼嗎？”

    “應(yīng)該是景耀門或芳林門?！蔽具t恭立即解釋道：“若是長林軍走玄武門，再走皇城出宮，動靜太大，秦王必能先行察覺，出兵潰之，而且北衙禁軍也不會全數(shù)附逆，反戈一擊的可能性不小?！?/br>
    “但若是景耀門或芳林門，有城墻隔絕，秦王不能提前探查?！泵嫔珖谰姆妒唤涌诘溃骸伴L林軍能迅速包圍金城坊，圍攻天策府，秦王即使手握四百精銳，但長林軍千余人，用人命堆也能殺進去?！?/br>
    蘇定方補充道：“而且長林軍雖然只有千五兵力，但調(diào)入不少天節(jié)軍精銳，戰(zhàn)力比前些年要強不少。”

    “別忘了燕郡王羅藝放置在云陽縣的數(shù)百精銳。”范十一嘆道：“莊外的可能是一部分，另外一部分可能已經(jīng)提前安置在金城坊周邊?！?/br>
    “懷仁？”蘇定方看向一直沉默的李善。

    李善微微頷首，起身道：“敬德，蘇勖其人可堪信賴？”

    “此人為秦王心腹?！蔽具t恭用非常肯定的語氣說：“某被秦王召去隨行，軍中諸事均由蘇勖主持?！?/br>
    “他知曉玉佩事？”

    “知曉?！?/br>
    “好?！崩钌粕钌钗丝跉?，“你遣派兩名親衛(wèi)，持兩塊玉佩立即趕往咸陽縣，命蘇勖率軍連夜趕至長安，一部分駐扎在通化門外，一部分繞道至長安西側(cè)的金光門?！?/br>
    不等尉遲恭開口，李善轉(zhuǎn)頭看向蘇定方、劉黑兒，突然展顏一笑，“此戰(zhàn)又要依賴兩位領(lǐng)軍。”

    蘇定方只點了點頭，他是知曉內(nèi)情的，而劉黑兒卻笑著說：“此番有吳國公助陣，必然大勝?！?/br>
    李善深深的看了眼劉黑兒，這廝雖然是個胡人，但心思卻靈敏的很。

    李善如果想出手，雖然不知道怎么出手，但肯定是要率親衛(wèi)殺入城內(nèi)的，這樣的事……太犯忌諱了，所以一定要將秦王心腹大將尉遲恭給帶上。

    “定方兄，能調(diào)動多少人？”

    蘇定方立即道：“親衛(wèi)四百三十八人，青壯兩百二十一人，青壯都是隨郎君上過陣的，大都在數(shù)月前趕赴仁智宮救駕。”

    尉遲恭有些糊涂，都要清點兵力出擊了，但怎么打？

    難道去攻打通化門或者金光門嗎？

    沒等尉遲恭發(fā)問，蘇定方繼續(xù)道：“軍械、鎧甲、弩弓都齊備，此戰(zhàn)倒是用不到戰(zhàn)馬，不過尚需留下部分兵力守御東山寺?！?/br>
    李善來回走了幾步，“東山寺內(nèi)眾人均進暗倉，留五十人守御……阿黑，你先率兩百親衛(wèi)出莊，將外面的人都殺一遍。”

    “是?！?/br>
    “范十一，放出暗號，等待回應(yīng)，有消息立即回報?！?/br>
    “是?！?/br>
    李善算了算時間，“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亥時左右，距離天亮還有至少四個時辰……秦王手握四百精銳，長林軍一時半會兒殺不進去的?！?/br>
    “孤先小睡片刻。”

    尉遲恭目瞪口呆的看著李善去找地方睡覺了，急的要去抓李善的胳膊卻被蘇定方攔了下來。

    “敬德兄勿急?！碧K定方低聲道：“懷仁已兩日一夜未眠，而且斥候回報也需要時間?！?/br>
    “但……”尉遲恭雙目噴火，“既然出兵，那……難道去攻打通化門嗎？”

    “若是攻打通化門，某還不如回咸陽縣起兵！”

    蘇定方有些無奈，強行將尉遲恭拉出了殿外，在其耳邊小聲說了幾句，后者才神情不寧的安靜下來。

    張氏雖然從頭到尾都有些懵懂，但也知道大致發(fā)生了什么，女婿將會做什么，正要回頭去問女兒，卻見崔十一娘已經(jīng)靠在胡椅上睡著了。

    而崔信面色焦急的一個勁兒的捋須，差點把長須捋斷了。

    就在李善吃飽喝足，酣然入睡，鼾聲大作的時候，提前埋伏在安定坊、休祥坊的天節(jié)軍精銳已然殺出了坊門，打開了景耀門，一千多長林軍舉著火把殺進了長安城，迅速包圍了金城坊。

    太極宮后宮內(nèi)最靠西的臨照殿的閣樓上，太子李建成面色慘白的看著一條火龍緩慢實則迅速的圍成了一個圈。

    在沒能誘李世民入宮之后，其實李建成已經(jīng)沒有了什么信心，直接攻打有四百親衛(wèi)駐守的天策府……真的能成功嗎？

    不得不承認，李世民以前的戰(zhàn)績給予了李建成太大的壓力，這位可是帶著四個人就敢挑釁數(shù)千騎兵的猛人，在千軍萬馬中都能數(shù)度殺出重圍……

    也在觀望戰(zhàn)局的裴世矩倒很是無所謂，從天亮之后他就已經(jīng)確鑿李善不在自己控制之內(nèi)了，其實他能猜得到一切，無非是李善或者秦王在東宮內(nèi)安插了人手……秦王的可能性比較大。

    秦王啟程之前將暗中的人手交給了李善，而后者就是這樣逃出太極宮的……具體的只要查一查各個宮門的駐守者就能圈定一個范圍。

    但裴世矩并沒有向李建成說這些，要不是后者一再相請，這兩天頗為疲累的裴世矩都懶得來這兒觀看戰(zhàn)局。

    “江夏郡公能殺進去嗎？”李建成喃喃道，這次領(lǐng)軍的是李高遷與羅壽、羅陽，都是東宮一脈的鐵桿，為了防止意外，就連爾朱義琛都沒用。

    裴世矩懶得開口，只要李高遷不傻，直接一把火燒了，秦王就算是項羽重生也無計可施。

    就在這時候，玄武門處，爾朱煥正在與堂弟爾朱義琛敘話，眼角余光打量著不遠處的右監(jiān)門衛(wèi)長史馬周。

    第一千三百一十章 玄武門之變（中）

    被丟過來已經(jīng)很久了，很久很久了。

    馬周自負有才，雖然前些年飄零山東，初至長安就意外的被擄走，但更讓他意外且驚喜的是，居然攀上了一條大粗腿。

    親眼看著那個少年郎一次又一次的絕境逢生，親眼看著那個少年郎一步一步的向上攀爬，馬周覺得，自己終于時來運轉(zhuǎn)！

    這種感覺一直持續(xù)到雁門大捷，然后就是戛然而止。

    馬周到現(xiàn)在都想不通李善為什么突然將自己丟出來，雖然自己在李善身邊明面上沒什么地位，甚至都沒有出仕，但在內(nèi)部卻是李善身邊最重要的幕僚之一，分量和對李善的影響力并不比進了天策府的凌敬要差多少。

    僅僅是因為我與常何有舊？

    馬周并不覺得這是理由，雖然自己只是個寒門士子，但也曾游歷山東、中原各地，結(jié)識的豪門子弟、世家子弟也不是一兩個。

    但事實是，李善給出了非常明確的指令，并且要求馬周一直寓居在常何家中。

    忐忑不安一直到邯鄲郡王三破突厥的戰(zhàn)報傳來之后，馬周的情緒立即穩(wěn)定了下來，一方面是因為李善的地位、分量的急劇攀升，另一方面是因為常何出任右監(jiān)門衛(wèi)中郎將，駐守玄武門。

    因為那時候，李世民已經(jīng)岌岌可危，快要被李淵、李建成聯(lián)手壓得無法容身了，即將被趕出皇宮遷居禁苑的弘義宮了，馬周這樣的人物自然能判斷出，秦王若不想坐以待斃，那唯一的選擇就是起兵。

    如果秦王想起兵，那聯(lián)系禁苑與太極宮的玄武門一定是重中之重，馬周開始了一系列的準備。

    但沒想到局勢的變化如此突兀，仁壽宮一戰(zhàn)后，秦王絕境逢生，反而是拖延出兵的太子李建成的位置開始了動搖，隨著秦王一脈漸漸入朝，馬周心中的不忿越來越重……呃，他覺得自己這顆棋子被閑置了，已經(jīng)發(fā)揮不了什么作用了。

    這種不忿在李善取得涇州大捷、原州大捷，就連齊三郎、曲四郎、張仲堅、范十一等人都得以封爵的時候達到了頂點……這也是情理之中的，如果馬周沒有被丟到常何身邊，不說弄個爵位，借著這股東風一定是能扶搖直上的。

    也就是李善私下告知，秦王知曉你的存在……這才安撫住了馬周。

    馬周無奈的接受了，心想按部就班來吧……雖然李善一再強調(diào)他在秦王面前力承，你馬賓王有宰輔之才。

    但沒想到局勢再次發(fā)生了變化，仁智宮之變讓東宮陷入了絕境，馬周敏銳的察覺到了玄武門再次成為了重點……因為秦王上位遷居出宮，但并沒有去禁苑的弘義宮，而是去了金城坊的天策府。

    但東宮的長林軍還在禁苑內(nèi)……如果東宮要謀逆，一定會走玄武門，所以馬周覺得自己這顆棋子終究到了發(fā)揮作用的時候！

    當李善在太極宮后宮摸黑狼狽逃竄的時候，馬周還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樣，但到了天亮之后，他迅速察覺到了很多不對勁的地方。

    事實上除了馬周，也有不少人心有疑慮，因為右監(jiān)門衛(wèi)將軍王君廓巡視玄武門后，將左右郎將以及下面的幾個校尉都調(diào)走了，將自己麾下的幾員將領(lǐng)安排在了玄武門。

    馬周在玄武門這塊兒已經(jīng)好幾年了，非常清楚被調(diào)走的都是秦王舊部，而被調(diào)來的幾位……從口音來看，倒是有點像幽燕人氏。

    雖然說王君廓在入京前出任幽州都督，身邊有幽燕出身的將領(lǐng)并不算特別奇怪，但馬周卻想到了燕郡王羅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