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之前給啤酒肚的一萬五破財免災，這兩天裴茜的川菜館生意很不錯。

    她樂得把賬算了三遍，這才喜氣洋洋回家跟丈夫報喜，結果一到家，眉頭一跳。

    客廳里除了她丈夫袁志和正看電視的兒子，還有個二十歲出頭、滿臉青春痘的年輕人。

    正是她丈夫的弟弟，她的小叔子袁成。

    裴茜那報喜的話一下子吞了回去。

    她這小叔，跟袁志差了十好幾歲，是她婆婆老蚌生珠生的幺子，從小格外受寵。

    作為唯一的一流大學生——雖說只是高考超常發(fā)揮擦線進了s大分數線最低的專業(yè)，大學兩年沉迷游戲，次次補考——袁成依舊是全家的寶貝金疙瘩。公公婆婆不用說，袁志對這個弟弟也寵得很，每個月少說給幾百零用錢。

    裴茜嘴上不說，心里不知道罵了多少次寄生蟲廢物。

    這兩個月家里吃緊，她好說歹說，勸著袁志停了袁成的零用錢。結果，這小兔崽子竟然上門討來了！

    “小成啊，”她皮笑rou不笑，“這么晚了，你宿舍不熄燈嗎？”

    袁成“呸”了一聲，滿是青春痘的臉皺成一團：“大嫂，你是不知道，我宿舍那群傻逼都看不起我！”

    “我不就是拿他們一點餐巾紙，吃他們一點東西么？他們一個個大城市來的，零用錢一個月兩三千，根本不差錢，照顧一下我怎么了？一個個就差說我小偷了！”

    “輔導員那個婊|子也是，還找我談話。這些大城市來的臭女人都一個鳥樣。還好我放棄追系花，她最近經常吃的面，一碗35，以后結婚了不知道多敗家——都怪那面這么貴，不然我不也就咬咬牙請了么？”

    裴茜最近對“35”這數字十分敏感：“她吃的面，是不是從一個叫裴氏食府的小攤買的？”

    “大嫂你也知道啊！”袁成對這小吃攤怨念最深。

    他在系花分享排到小面的企鵝空間底下留言“下次還是吃便宜點的，不然沒人娶你”，被系花朋友回了三個問號。他跟那朋友理論了十幾條，堅持系花這么敗家，長得漂亮也沒用，沒男人要。

    結果轉身被打碼掛到了校內論壇。

    論壇底下一堆傻x說他壞話，什么不出勤，不講衛(wèi)生，猥瑣普信。

    舍友也是這之后忍無可忍跟他鬧翻的。

    s大論壇只有本校學生可以發(fā)言，一人三個號。袁成另外買了十幾個號，舌戰(zhàn)群雄，但不知道怎么被認了出來，現在知道他的人看他的眼神都很奇怪。

    袁成在宿舍待不下去，逃到了大哥家。

    袁志正心疼弟弟被人欺負，聽他說有十幾個號，眼睛忽然一亮：“小成，不瞞你說，我們跟那攤主也有仇。你想不想制裁那個攤主？”

    袁成眨眨眼，臉上青春痘都冒紅光：“大哥，你就說，要我怎么辦吧！”

    鄭椒作為研二生，沒有期中考這種東西。

    她在床上打了兩個滾，打開微信，喜滋滋地看著剛加上的漂亮攤主的微信。

    昵稱是單名一個“宴”字。

    原來攤主叫裴宴，真好聽。

    可惜朋友圈一片空白，沒有自拍。

    她癡漢笑了一會，發(fā)消息套近乎：【是椒椒不是嬌嬌：小jiejie，什么時候上新品呀？】

    她靠著好多天聊下來的交情，打聽出裴宴這兩天準備出新品，為了準備新品這幾天已經逐漸減少小面銷售量。

    裴宴沒回復。

    鄭椒等了一會，刷朋友圈，忽然看到一條：

    【[s大論壇截圖]一把子支持了】

    鄭椒百無聊賴地把截圖點開，看到標題，臉色變得難看。

    【標題】只有我一個人覺得最近很紅的某小吃攤是饑餓營銷嗎？

    【主樓】之前看大家很上頭，我都不敢說話。這個小吃攤一直定量銷售，最近定量越來越少，樓主深刻懷疑，等減少到一個程度，還會提價。家人們，這是標準的饑餓營銷，割韭菜啊！

    【1l】我說最近怎么排都排不到，原來是定量少了。

    【2l】之前就說這家是饑餓營銷，被罵死，樓主英雄所見略同。

    ……

    【20l】朋友們，要我說，我們就該聯合抵制這小吃攤，不是饑餓營銷么？我們一個人都不去，攤主怎么吊胃口都沒用！多吊攤主幾天，她生意做不下去只能降價，我們就能用正常市場價，十幾塊吃這家面了??！

    【21l】對對對，樓上機智?。?/br>
    【22l】機智 1，其實之前就有人說該抵制，不能助長黑心攤販。但當時大家被營銷騙了，上頭聽不進?，F在新鮮感也該過了，這家味道確實不錯，可35確實離譜——她只是個擺攤的，無本生意，大商場連鎖店都沒她貴。讓她降到十幾塊，甚至幾塊，這不是大大的好事嗎？

    第13章

    鄭椒看到這個帖子的時候，距離發(fā)帖過去不到一小時，帖子已經有大幾百條回復，飄在s大論壇生活區(qū)的首頁。

    袁成沒想到，他發(fā)這個帖子效果這么好。

    他按照袁志教的話術，用自己小號回了十來條引導風向，之后一直在帶節(jié)奏。

    最開始還有不少人懟他，但隨著他帶節(jié)奏，幫他說話的聲音大了起來。

    【156l】樓主和樓上都有病吧？你們覺得貴那就別吃啊，自己不肯花錢就算了，掀人家飯碗算什么？

    【157l】呵呵，156l什么圣母？她的客源都是我們學生，大家花的要么是父母的血汗錢，要么是辛辛苦苦打工，怎么能讓黑心商家這樣割韭菜？我們這是為她好，她降價才能長久賺錢。

    【158l】就是，別人都勤勤懇懇老實賺錢，她憑什么這么特殊？

    【159l】無語，你們這道德綁架，跟二手購物app“我是學生，給我免費”的奇葩有啥區(qū)別？人家小面做這么好吃，用料好，手藝更是無價之寶，這定價怎么不合理了？人家梅林三星餐廳1一道菜還幾百上千呢，你們怎么不一個個抵制過來？

    【160l】笑死我了，一個破擺攤的，能跟人梅林三星比，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配不配？我就直說了吧，她定價這么貴，早晚被市場教做人，開不下去。我們也就是想加快這個過程而已。如果她真的像你們說的一樣有本事，那自然會像那些高端餐廳一樣，□□下去。

    這157158160三樓，都是其他學生。

    跟他們同樣想法的回帖也不少，明里暗里的意思很明顯：大家抵制看看，真降價了，那不是天大的好事。

    幾百樓，跟袁成一樣帶節(jié)奏的有，觀望的有，只有少部分給裴宴說話。

    裴茜嘖嘖稱奇：“那些學生平時人模人樣的，怎么私底下這樣？”

    她自己臉皮算厚了，對上那些帶節(jié)奏的，都有種甘拜下風之感。

    袁成說：“這是匿名論壇，馬甲一批，誰知道后面是人是鬼，可不就想什么說什么了？”

    袁志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多年，早有預料：“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一個大學萬把號人，肯定什么樣的都有。這不也有給裴宴說話的？”

    裴茜：“那他們真的會抵制嗎？”

    袁志說：“至少一大半會。抵制那小蹄子做起來不難，只要不去買就好了。希望抵制的一帶頭，那些左右搖擺的，哪怕心里覺得不太好，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大部分還會跟著做。反正這也礙不著他們什么，如果抵制成功了，好處也有他們一份。這就叫從眾心理?！?/br>
    就好像校園霸凌，大家都知道這是壞事，但假裝看不見的圍觀者比比皆是。甚至有為了加入小團體為虎作倀的。

    袁志抽了口煙，得意道：“之前那小蹄子運氣好被《華夏日報》副總編夸，一晚上走紅潯傳。這回，除非她能找到別的客源，可熙來街附近，除了大學城就是科技園，白領很少會去攤子上吃。所以，她這回啊，保準完蛋！”

    袁成佩服地連連點頭，裴茜更是笑得合不攏嘴：“老公，還是你有辦法。等她徹底完蛋了，我就穿新買的紅大衣，氣死裴珠去！”

    【宴：明天上新，新品叫荷葉夾rou，可以拿在手里，方便你們復習間隙吃。】

    鄭椒第一百零一次看這條消息，長長嘆氣。

    她昨晚猶豫再三，沒把論壇的事告訴裴宴。她心存僥幸，只是s大論壇，或許影響不到他們潯傳。

    然而一到熟悉的攤位，她就心里一咯噔。

    人太少了。

    平日里這個點，裴宴的攤位前早已人山人海，但今天排隊的，只有平時的五分之一不到。

    神色如常，沒看過論壇的是少部分。

    剩下有的看著裴宴欲言又止，猶豫要不要提醒。排在前面的幾個則小聲討論。

    “要不我們也不吃了吧？過段時間……那啥了再來，不更好？”

    “也是哦，那啥了之后，現在一份的錢至少可以買兩份?！?/br>
    排在他倆后面的學生好奇：“你們在說什么？什么那啥？”

    “你不知道？昨天朋友圈、企鵝空間還有各種群里都在說……”

    那三個人自以為聲音很小。

    但裴宴練拳之后，身體素質逐漸變好，聽力也好了不少，聽得一清二楚。

    她略微抬眼，目光輕飄飄往那三個學生身上一掃。

    三個學生忽然覺得背后一涼，話不知怎的堵在了喉嚨口。

    他們抬頭，平日里稍微有些冷淡，但還算好說話的攤主，此刻臉上沒什么表情地注視著他們。

    裴宴平日里有意收斂自己氣勢。

    而當她不收斂的時候，極具壓迫力的氣勢便傾巢而出。

    她到底是宮官中品階最高的正四品尚膳女官，又天天跟皇帝太后這些人上人打交道，身份加上潛移默化的影響，逐漸就有了些獨屬于上位者的氣勢。

    “哎哎哎，怎么還瞪人呢！”

    雖然很多人覺得隔壁攤啤酒肚人品差，不樂意買他東西。但也有抵制裴宴的人為了給她制造焦慮，早點降價，故意去買他的酸辣粉。啤酒肚時隔多天開了個大張，此時幸災樂禍道：“知不知道顧客是上帝啊？”

    是啊，顧客是上帝！

    那三個學生頓時腰桿直了，雖說還不敢直面裴宴，但聲音大了起來。

    “什么人啊，還嚇人！”

    “抵制她果然是對的，人品真差?！?/br>
    “我今兒個就待這不走了，要是有人來，我可要給科普科普！”

    抵制。

    裴宴敏銳地捕捉到了關鍵詞。

    她早早察覺不對勁，但一時沒有頭緒。

    眼看著本就不多的客人走了好幾個，剛才那學生還嘰嘰喳喳給人“科普”，就差攔著人不讓買了。

    本來欲言又止的似乎怕被纏上，買完就匆匆離開，裴宴想問都無從開口。

    裴宴想起學生中她最熟的鄭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