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百花宴上推她的女子名叫林環(huán)兒，是鎮(zhèn)南王府三姨娘為固寵而認(rèn)的義女。

    大抵是林將軍看不上，那林環(huán)兒便被安排負(fù)責(zé)洗菜的零碎活。

    本家似是住在鶯花樓附近。

    “霜竹?！彼牧酥饕獾溃澳惴愿栏男P先回去告知今日我們晚些歸家?！?/br>
    “同馬夫說。”

    “我們?nèi)L花樓?！?/br>
    一是為了找陸少安。

    二是會一會林環(huán)兒。

    霜竹顧慮著小姐清譽(yù)，怕出了事耽誤婚約。她壓低著聲音猶豫勸說：“小姐，鶯花樓可、可是青樓。老祖宗勒令大少爺都不準(zhǔn)去，說、說是比寶蘊樓更惡劣，更為紙醉金迷的銷金庫?！?/br>
    “為了您的身份著想，我們還是遣人將陸少爺請回來吧？”

    晏琤琤搖了搖頭。

    “霜竹，你有所不知。推我落水的林環(huán)兒就住在那條巷子里。”

    “玉jiejie遞消息說，林樂晚曾與林環(huán)兒相約，談話中隱約有肅親王府、護(hù)國公府幾個字眼?；槠谂R近，我怕節(jié)外生枝?！边@是睜眼說瞎話。

    “其次，陸少安這人若非我親自去抓，他許是能繼續(xù)躲著我。若我成了親，再與他相見便是艱難萬分?！边@是實話。

    “更何況，即使我在鶯花樓里被人目擊，我可大大方方地否認(rèn)，誰會認(rèn)為高高在上的貴女會喬裝打扮去煙花巷柳之地呢？”這也是實話。

    -

    馬車一路急馳，到鶯花樓所在的煙云巷不肖一刻。

    晏琤琤不著急下馬，而是讓霜竹為自己改發(fā)修妝，換上了在沿路成衣鋪子里購買的男裝。

    “小姐，你好像大少爺呀！但好像比他好看點兒。”霜竹驚呼。

    又低著頭瞧了瞧自己：“原來我若是男子便是這般模樣?！?/br>
    惹得晏琤琤發(fā)笑，輕拍了她的后腦勺：“別發(fā)傻。”而后利落跳下了馬車。

    她要先去找林環(huán)兒，她想使點手段，讓這人為自己所用。

    比起石蘊玉打探出來的消息，她知道的多一點點。

    前世林樂晚欺辱自己時，身邊總會跟著一個心腹婢女，看著柔柔弱弱，但下手特別狠。

    她叫她“環(huán)兒”。

    而這林環(huán)兒身份較為特別，她鎮(zhèn)南王府家一家生子的養(yǎng)女。她生父酗酒后便會毆打她，可謂是從小受盡虐待。

    直至她養(yǎng)父死了，死在林環(huán)兒手里，日子才好過起來。

    ——這也是林樂晚指使她做事的把柄。

    且算不得是那三姨太尋來固寵，而是這小姑娘自己主動愿意的。

    若是鎮(zhèn)南王林淮再年輕十多歲，說不定這林環(huán)兒真能上位。

    她也能將婚姻當(dāng)籌碼。

    晏琤琤眸子暗了暗。

    林環(huán)兒有幾分姿色，有幾分腦力，也有十足的野心和狠心，更重要的是她缺錢。

    前世只依稀記得林環(huán)兒有一相好的書生，她猜測，甘愿為林樂晚賣命不一定是把柄使然，更多可能是多賺些錢，將自己贖身，便能與那男子百年好合。

    可惜——

    后來那書生也是個有野心之人，用林環(huán)兒做牛馬的錢考上了進(jìn)士，當(dāng)了個小官后便拋棄了她。

    當(dāng)然這些都是后話。

    眼下，晏琤琤用錢便能讓她為自己所用。若是以后林環(huán)兒想反水，她也有法子讓她順服。

    ——畢竟她能讓她脫離那賤男人。

    拆一座殘缺的婚姻，也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小姐，好像沒人?！彼袂昧嗽S久的門無人應(yīng)。

    晏琤琤皺了眉，按理說，還不到采買時間，林環(huán)兒應(yīng)是待在家中陪那書生懸梁刺股。

    怎的會沒人？

    她抬眸仔細(xì)瞧著古樸泛著白的門板，門環(huán)上落了細(xì)細(xì)的灰，而一旁喜慶對聯(lián)被撕掉了一角。

    像是許久沒人打理。

    可不應(yīng)該，明明兩天前，她讓府兵探子來看過，回稟說親眼瞧見一妙齡女子挽著一個書生打扮的男子進(jìn)出。

    晏琤琤有些懊惱。

    婚事繁瑣，她抽不開身，唯有借著逛首飾鋪子才得了時間出府。

    那些時間都被陸少安浪費了，思及此，她緊閉著眼，深呼吸一口。

    “你們作甚呢？”忽一鄰近婦人小開一道門，探出頭來發(fā)問。

    晏琤琤堆砌笑容，作揖：“夫人有禮，環(huán)兒姑娘前兩天在我這定了本《中庸》一書，久未來拿?！?/br>
    “今日我特意上門送來，敲門許久無人應(yīng)答，倒是叨擾夫人了?！彼中辛艘欢Y，“請問夫人知環(huán)兒姑娘去了何處？”

    那婦人狐疑地上下打量，見晏琤琤長相清秀，身后跟著的小廝一臉稚氣，不像壞人。松了警惕，小聲道：“若公子是找環(huán)兒要書錢，我倒是勸公子請回?！?/br>
    “環(huán)兒不知是得罪了什么人，昨日她剛出門不久就忽地被一群人帶走。我本想阻攔，卻聽那些漢子嘟嘟囔囔什么‘錯事要罰’‘謝罪贖罪’”

    “總之太駭人?！彼D了頓，昂著下巴，“昨夜里，她那相好的書生叮叮咚咚的，許是卷錢走了?！?/br>
    眉頭漸漸蹙緊，直至這婦人說完話將門緊閉，才漸漸展開。

    晏琤琤回首這緊閉的門，腦海里飛速回想林環(huán)兒是否還有其他仇家——無功而返。

    她自嘲地笑了笑，陡然想到那日寶恩寺里那慧明僧人說的話。

    許是老天不愿她泄露天機(jī)，主動做惡人。

    “罷了。”

    即便沒有林環(huán)兒，她也能復(fù)仇，不過是曲折了些。

    “去找陸少安吧?！?/br>
    -

    艷陽低垂，煙云巷裝飾的彩風(fēng)車隨著風(fēng)呼呼地轉(zhuǎn)動發(fā)響，若是不仔細(xì)聽，倒像是古寺里的梵音。

    燙金三字的“鶯花樓”匾額就在頭頂，遒勁字體抵消了縈繞圍在兩側(cè)粉燈籠上的曖昧。

    龜公賣笑迎接推門而入，靡靡之聲悠揚入耳，混合著女子脂粉的香氣闖入鼻腔內(nèi)。

    廳堂內(nèi)，各種炫彩晶瑩琉璃燈高掛，四處沒有窗，透不出一絲陽光，頗有不知今日何夕，明日何時之感。

    舞臺上，絕色美人們猶如撲閃蝴蝶翩翩起舞，打著旋兒，飄逸紗裙宛若繁花落盡。

    底座上的男子們各圈攬美人，杯盞交錯，每一處都彌漫著豪奢又夢幻的氛圍。

    霜竹有些害怕，蜷縮在她身后，晏琤琤給了眼神安慰，大大方方地往里進(jìn)。

    對著老鴇的寒暄，晏琤琤開門見山：“帝師陸府陸少安在何處？勞煩帶路。”

    瀲滟桃花雙眸里卻流傳一絲嚴(yán)肅，華服貴氣，氣質(zhì)斐然。老鴇收了攀談的心思，帶著人徑直上了三樓廂房。

    晏琤琤道過謝，直至老鴇徹底走了才輕敲門后進(jìn)入。

    朦朧燈火。

    獨自一人的陸少安面容憔悴地呆坐在地墊之上，時不時地從矮方桌上撈過酒壺，對嘴一飲。

    聽到門聲也只不輕不淡得道了聲走開。

    “鶯花樓的酒就這般好喝？還是只單純地想躲我？”晏琤琤低垂著眼俯視，隱忍著怒。

    聞言，陸少安猛然抬頭看到來人宛若見到什么牛鬼神蛇那般迅速起身躲進(jìn)內(nèi)屋。

    ……

    “至于嗎？”

    晏琤琤囑咐霜竹關(guān)上門守在外面，自己進(jìn)了內(nèi)屋，一把掀開蒙在陸少安頭上的軟被。

    雙眸泛著看透一切：“你做錯什么事了？”

    十四歲的陸少安遠(yuǎn)不如二十三歲的晏琤琤心理素質(zhì)過硬，在她的眼神直視下，苦著臉期期艾艾地將江譽(yù)失蹤一事全盤托出。

    “琤琤！我發(fā)誓！雖然我有點嫉妒你好像很喜歡他一樣，但我真不是故意想讓江譽(yù)失蹤。”

    “是他自己非要出門購書，我特意安排了小廝跟著，怎知曉…人就失蹤。”

    “這陣子我將朝都快翻了兩三遍。我并非有意避你?！?/br>
    眉心擰成麻花，晏琤琤嘆了口氣：“哪天失蹤？”

    “就你下帖子那天?！标懮侔猜柤纭?/br>
    江譽(yù)已失蹤快一周了！

    若今日她不上這鶯花樓抓人，許不知要被蒙在鼓里到何時！

    仔細(xì)回想前世。

    三日后，既是她的婚嫁吉日，也是青州寧州第一批流民涌進(jìn)朝都城的時間。

    她要快些找到江譽(yù)。

    看著滿臉懼色的陸少安，她再嘆氣，她知曉他今后一生皆平安順?biāo)臁?/br>
    但恐自己的計劃會讓他受無妄之災(zāi)，索性勸了一句“以后少來鶯花樓”，本想轉(zhuǎn)身就走，卻發(fā)覺衣袖一角被人緊抓。

    “琤琤，以往你不是覺得鶯花樓的姑娘不干凈嗎？”陸少安問。

    的確。

    以往的她對鶯花樓避如蛇蝎，如今她知曉鶯花樓是踩那些苦命女子的尸骨一步一步登頂朝都最大銷金庫。

    某種意義上，她與她們都是苦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