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她伸手接過饅頭,風澈從懷里摸出一塊那幾個孩子這幾天“孝敬”他的靈石,剛想給老板,手里一熱,那孩子竟塞了個饅頭放進他手里。 她揚起小臉,眼睛透著水晶一般的光澤:“哥哥,吃?!?/br> 風澈從懷里又拿出一塊靈石,遞給老板后又換了幾個饅頭。他將饅頭遞給女孩兒,微笑著看著她:“哥哥不餓,你吃?!?/br> 老板眼神在兩人中間打轉(zhuǎn),好奇地問:“女娃兒,這是?” 女孩兒啃著饅頭的腮幫被饅頭塞得鼓起來,她抬眼拉過風澈,將他往前一推,小臉面無表情:“哥哥?!?/br> 風澈點頭微笑了一下,老板見他一身修士的道袍,身姿筆直修長,雖微微帶著病弱的氣息,卻也是常人難以企及的風姿氣度。 老板明白,因修仙之人自帶的親和感作祟,女孩兒才錯認此人是哥哥,卻也明白這恐怕是那女孩兒唯一的安慰,不好點破。 他便對著女孩兒打趣:“你這孩子,找到哥哥也不高興的嗎?” 風澈心想,這孩子沿街行乞,看遍了世態(tài)炎涼,自然不似尋常孩童那般大喜大悲。 正當他想著,一道傳音符驟然掠到他身前,穿音符燃燒,白冉冉焦急的聲音傳出來:“風兄,那女子,是整個伏矢魄都丟了!沒有一絲痕跡!” 風澈腦中前因后果串聯(lián)成線,伏矢是第二魄,那按理來說,應(yīng)該從第一魄開始收集! 他一把抓住那孩子手臂,神識探入查看,果真是丟了尸狗一魄,喪失了喜的情緒。再一探時日,竟然已經(jīng)丟了三年有余。 風澈猛地轉(zhuǎn)頭,抱起女孩開始狂奔。 咒法煉魄三字為限,三年第一魄,三個月第二魄,三天第三魄,下一個便是三個時辰第四魄。 算來年月,那女子伏矢魄丟了三月有余,余下幾魄恐怕要集中收集才能趕上時辰期限。 一絲不好的預(yù)感爬上了他的心頭,他想起姜思昱見了蟑螂都要嚇得蹶過去的模樣,不說掌管“懼”的吞賊魄是否要從他身上抽取,就是今晚注定要發(fā)生的事情,都不適合這幾個孩子再查下去了。 他必須馬上找到這群孩子! 風澈腳下不停,神識盡可能地擴大掃射范圍。 天色不知不覺已經(jīng)徹底黑了下來,夜市關(guān)閉,遠處傳來打更人的聲音與銅鑼敲響的震顫聲交雜的怪異聲響,一遍一遍地重復(fù)著: “關(guān)好門窗,切勿夜游……” 風澈漸漸停下,周圍除了風聲竟無一絲聲響,借著森冷的月光,他神識緊繃地看向周圍商鋪禁閉的房門,遮住棚子的布在風中飄蕩起來,而那本應(yīng)該發(fā)出的颯颯聲卻消失不見。 原本相對寬闊的巷子在夜色籠罩下被黑暗吞了大半,顯得越發(fā)狹窄閉塞。 風澈發(fā)梢被風吹得卷起,落在臉上有些發(fā)癢,但他已經(jīng)無暇顧及。 懷里的孩子感受到了他的緊張,拉住了他的衣領(lǐng)。 一道紅光飛速穿行而過,風澈瞳孔一縮,神識立刻去追蹤,足下坤字在巷內(nèi)一閃而沒。 那紅光已經(jīng)融合了三魄,變得如同一條紅色的巨蟒,四周圍繞著血腥殺戮之氣,還在試圖彈開風澈的神識追蹤。 風澈的神識再一次被它撞開,趔趄了一步,那紅蟒見狀加速向前掠去。 風澈暗罵了一句,重新運轉(zhuǎn)陣圖追上。 遠處突然傳來撕心裂肺的一聲尖叫。 風澈咬緊牙關(guān),心里暗叫不好,匆匆忙忙尋到了尖叫所在巷中,一頭扎了進去。 這一進去,天色忽然大亮,之前的黑暗像是錯覺一般。 風澈懷里的女孩也不知何時失去了蹤影。 風澈了然,這人有意拉自己入幻境么? 他拂了拂衣袖,施施然走進其中,他倒要看看,這幻境到底何種品階,讓人心甘情愿獻上魂魄。 他抬眼看去,這此幻陣取景在姜家,恐怕這就是來取姜思昱的吞賊魄的。 姜家主修劍道,多山巒奇石,懸泉瀑布在山峰飛流而下,仙霧繚繞,自是一派風景奇絕。 姜家演武場。 姜思昱此時不過四五歲,拿著手里的木劍一下一下劈下去,到底是年紀太小,劈了一會兒就忍不住哭了出來。 他蹲在那,抱著手里的劍,委屈巴巴地癟嘴,縮成一團。 師兄師姐們圍了過來,把他送回院里。 他一進院里,就看見了站在院中的高大身影。 那人轉(zhuǎn)過身來。 風澈定睛一看,好家伙,姜啟這廝竟然是姜思昱他爹,當初整日欺負姜臨就是他帶的頭。 姜啟雖容貌未變,卻沒了當年仗勢欺人的驕橫無理,反倒是陰沉桀虐,幽邃的目光落在姜思昱身上,嚇得姜思昱直發(fā)抖。 他一把扣住姜思昱的肩,彎下腰盯著姜思昱的眼: “你怎么不練劍?” 姜思昱怯懦地聲音猶如蚊喃:“我……太累了……” 姜啟依舊看著他,嘴里念叨著:“太累了……累?累?”他猛地推開姜思昱,力道太大讓姜思昱跌坐在地上。 他表情逐漸變得歇斯底里,轉(zhuǎn)過頭看向姜思昱的眼里布滿了血絲,眼球微微凸起,嘴角怪異地挑起一邊,他歪著腦袋,緩緩說道:“你個廢物東西!練一會劍就累了?就你這幅德行,一輩子也練不成劍骨!” 他拔出自己的劍,手指抹上劍尖,隱隱滲出血來:“就像你爹一樣,一輩子被姜臨踩在腳下!” 他看過來的眼神閃著無機質(zhì)的光,麻木空洞失去了聚焦:“你說這樣,活著有什么用呢?” 姜思昱眼前劍刃逼近,他嚇得哭都忘了。 一把劍飛射而出,將姜啟的劍打落在地,兩道劍氣相撞,四散的劍氣激起強烈的氣浪,割傷了姜思昱的臉頰。 姜臨一把撈起姜思昱,瞥了一眼姜啟癲狂的模樣,森冷的劍尖逼近姜啟的喉嚨,他長身玉立,一雙沉靜的眸直直看向姜啟,蘊藏著一絲怒意:“虎毒不食子,大哥,你做得過了?!?/br> 姜啟哈哈大笑,往前慢慢走著,劍尖抵在喉嚨流出絲絲血跡,姜臨被迫跟著后撤。姜啟收起笑容,彈開姜臨的劍,拂袖離去。 場景隨后轉(zhuǎn)換,轉(zhuǎn)眼姜思昱七歲了。 他被先生責罰,站在學堂門口,等著父親過來處理。姜啟御劍過來,從劍上躍下,黑色的瞳仁死死盯住他,姜思昱嚇得淚流滿面。姜啟揚起手,扇了他一耳光,姜思昱直接被抽飛了出去,半張臉腫起來,嘴角滲出血來。 姜啟盯著他的臉,語氣幽幽:“小子,你找死嗎?” 場景再次遷躍,姜思昱十一歲的時候。他已經(jīng)不敢和父親說話了,甚至見到姜啟時,嚇到渾身發(fā)抖,軟軟地跪下來。 姜啟舉起劍鞘抽在他身上,嘴里嫌惡而又極其惡毒地罵:“你是殘廢嗎?你只會跪!” 姜思昱眼淚洶涌,他趴在地上,閉眼睛承受父親的暴怒。 姜啟一把拎起他,看他滿眼淚水:“只會哭!哭!你給我憋回去!”他一劍刺穿了姜思昱的肩膀。 風澈皺著眉,心里把姜啟這個犢子玩意罵了千萬遍。這幻陣,是以姜思昱的記憶為基礎(chǔ)的,所有讓他懼怕的場景一一列出,這難道要進行一場心理的凌遲,讓他不堪重負獻出吞賊魄嗎? 風澈知道此時姜思昱還在幻鏡的某個角落看著眼前的回憶,他暫時還未找到幻陣陣眼,必須在幻陣吸取吞賊魄之時一擊得手,才能救出姜思昱。 他回過神來,見場景中姜臨已經(jīng)帶走了姜思昱,留姜啟跪坐在地笑得癲狂。 姜啟的暴行還在繼續(xù),姜思昱被打得一次比一次慘,然而不是每一次姜臨都會出現(xiàn)。只有他自己在面對來自父親無休止的酷刑折磨。 他太過怯懦自卑,對外口口聲聲說的姜家嫡子意氣風發(fā)不過是安慰自己的方式。他膽小到不敢說出父親的暴行,隱瞞至今;卑微到跪在塵埃里,乞求原諒;懦弱到自己默默流淚,不敢出聲…… 風澈看著一樁樁一件件往事過去,沉默地看著姜思昱一邊哭著一邊抽自己耳光,咒罵自己的膽怯。 他心里隱隱有些猜測,姜啟既然是造成姜思昱恐懼的根源,那么令其消失將是破解幻陣的關(guān)鍵。 可是他心底有些不安,總覺得這幻陣不是這么簡單。 姜思昱小獸一般的嗚咽遠遠地傳來,伴隨著姜啟歇斯底里的咒罵聲,風澈終于忍無可忍地一道靈訣甩出,直接將姜啟碎得徹底。 幻境破碎成萬千光點,四周再次黑了下來。 風澈匆匆奔向前方目光呆滯的眾人,姜思昱站在原地,早已淚流滿面。 他靜寂無聲地轉(zhuǎn)過頭,對著風澈的焦急無動于衷。 風澈心底一驚,神識探上他的靈府,靈魂在其中死寂,對外界的侵入沒有一點反應(yīng)。 吞賊魄已失。 【作者有話說】 解釋一下,三年前丟尸狗魄,三月前丟伏矢魄,正探查時正好三日,雀陰魄已經(jīng)在被抽取完成了,所以風澈推測出來,他能阻止的是第四魄吞賊魄的丟失 第10章 紅蟒所蹤 夜色吞噬了邊城的喧囂與溫度,留下的黑暗與冰冷盡數(shù)籠罩過來,使風澈如墜冰窟。 設(shè)下幻陣之人道行頗深,風澈只是擊碎了幻陣,并未成功尋到陣眼,姜思昱還是失了魄,而那道似巨蟒的紅光早已不知所蹤,氣息難尋。 風澈將手指含在口中,尖利的虎牙咬破指尖,生生逼出幾滴精血。 他以指為筆,以血為墨,極其熟練地在地上勾勒出簡易的八卦陣圖。 銅錢四散,空靈的脆響留在巷中還未消散,風澈匆忙掃了一眼,足下黃褐色的五芒星飛速旋轉(zhuǎn),陣圖明滅交織,“縮地成寸”運轉(zhuǎn)到極致,他從原地立刻消失。 卦象顯示,那紅蟒一直向東南方竄行,風澈一路追蹤到靠近城門的巷口。 察覺到四周氛圍不對,風澈下意識地在巷口停下,他將身形藏在陰影里,收斂了氣息。 城墻高聳,半輪明月灑下溶溶月光,襯得朱紅的城門愈發(fā)厚重莊嚴,其上鑲嵌的高階靈石散著晶瑩剔透的光澤,竟是這夜里唯一的暖意。 風澈仰頭看去,才發(fā)現(xiàn)城墻墻頭立了一個人。 風澈一貫自詡神識強大,竟未察覺此人,不知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城墻上朔風更盛,那人衣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半長的馬尾卷著飄帶,與散在后面的墨發(fā)紛紛揚揚散在風里,他右手傾向斜下方,穩(wěn)穩(wěn)地執(zhí)著一把劍,銀亮的劍身在月光反射下裹挾著寒涼冷意。他居高臨下地向下看去,縱身躍下城墻。 距離那日邊城獸潮被救已經(jīng)過了半月,風澈對二百年后的姜臨的記憶只存在于模糊的視線里,更多的時候,他還是更習慣當年那個不爭不搶甘愿泯于眾人的姜臨。 然而此時,城墻上躍下的那人容顏不改,一如當年的他,但氣質(zhì)卻大相徑庭。 姜臨手中利劍出鞘,劍骨大成與手中錚然利劍共鳴的威壓為他添上鋒芒畢露之感,此時四處無人,他人前的通透溫潤盡數(shù)隱去,只留下那一身的肅殺。 姜臨幽邃的眸子凝視著前方,薄唇抿著一條淺淡的弧度,似乎在尋著什么東西。 那條紅蟒風馳電掣一般閃到姜臨面前,紅色的蟒身竟然四散開去,化為了一團紅色的霧。 霧中緩緩幻化出一個人形。 那人一身紅衣似火,眼尾透著魅惑的薄紅,瀲滟的眸子直勾勾地盯著姜臨,眉心血紅的細線望之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