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節(jié)
風瀾聽了半天,只聽清一句“他死了”。 那人說風瑾死了。 還誣陷說是風澈殺的。 風瀾腦子里渾渾噩噩,一股怒氣從肺腑涌上頭顱,手掌向上,就要死死掐上“風瑾”青筋遍布的脖頸。 風澈猛地拽住風瀾,轉手就將“風瑾”帶到了手里。 他手中的木屬性法陣瞬間催發(fā),翠綠色的法陣瘋狂流轉,從頭到腳將“風瑾”裹了進去。在他手里,當“枯木逢春”發(fā)揮到極致,原本在鬼門關徘徊的人也要被生生拽回來,就莫說輪回敢收下這人了。 “風瑾”在陣中撕心裂肺地尖叫,血rou重生骨骼接續(xù)本就痛苦至極,更何況他被禁術侵蝕的幾乎徹底化作空殼的身軀。 風澈皺著眉頭,在風瀾不解的眼神之中,緩緩開口:“風瑾沒死,被他保下了?!?/br> 陣中的尖叫漸小,“風瑾”趴在大理石上,滿身破碎血污,他四肢縮水發(fā)絲拉長,裹在原本對于風瑾來說長短合適的衣袍里,像誤穿了大人衣服的孩童。 見此一幕,風澈苦笑道:“夏瑜,就是你?!?/br> 夏瑜尖利的哭嚎聲戛然而止。 “你替風瑾執(zhí)掌風家百年,直到發(fā)覺風瀾謀反無法阻止,你又決定替他去死?!憋L澈聲音鈍澀,艱難地咽下痛惜:“易容,驚鴻羽,禁術——除了你,我想不到夏家還有哪個流落在外的嫡系?!?/br> 夏瑜緩緩從陣中起身,纖細瘦弱的手捂住臉,癲狂地笑:“我當年太信你,以為風瑾那般風澈自然也會那般,風家更是會一樣……愛屋及烏,到頭來只能自尋苦果,被你猜到身份,實在可笑至極。” 風澈看著她露在外面那截慘白的伶仃瘦骨,只薄薄地滋生了一層細膩的皮:“夏瑜,你不是說你要……” 他口中的“做自己”還沒來得及吐出,夏瑜甩開在眼前飄蕩的發(fā),跌跌撞撞往后退了半步:“你閉嘴!” 其實這一切本就心照不宣,她沒有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樣,風澈也不再是當年那個純粹的少年。 他們都支離破碎。 風澈只是傷感地、惋惜地、甚至悲哀地看著她,然而夏瑜像是被這樣的眼神灼傷,冷冷地別開臉: “風澈,少在這里可憐我,你看看你自己,這些年做了什么?”夏瑜指著心窩,微佝身軀,去直視風澈的眼睛:“你知道我路過風家大門前的時候,看見埋在血泊里的風瑾時,是什么心情嗎? 他曾經風光恣意,卻不知道什么時候變成那副模樣,神魂殘破,神智不清,渾渾噩噩地只知道喊弟弟不要殺父親! 而你,他的弟弟,親弟弟!害得他到如今田地,即使當年你真的有什么苦衷和責任,可害了他便是害了,我不原諒,便要報仇?!?/br> 她轉頭將矛頭對準風瀾: “還有你,風瀾。 你當年帶人撤離,為何偏偏不帶著風瑾,彼時狼子野心已經昭然若揭,分明就是故意而為之!” 她低低一笑:“所以啊,我只是披著虛偽的外皮,而你們一對主仆,從里到外都是腐爛發(fā)臭的,真的是,惡心至極啊。” 風瀾臉色變了又變:“當年,我分明帶走風瑾一同撤離,路程匆匆,姬家又在戒嚴,我當時又太年輕,顧及全場已經分身乏術,他何時離隊我自然不得而知。 他一路歸去,想必要阻止風澈動手,然而風澈在姬水月爪牙眼皮底下屠門,風瑾活下來分明是風澈力保的結果。至于我的所作所為——” 他冷硬的五官扭曲在一起,痛苦幾乎要控制住他的心神: “風家人口眾多,風瑾縱然是風家唯一的后人,我也要顧全大局。試問你讓我如何做,如何選? 我還能舍去僅剩的半個風家,回去尋一個傻子嗎?” 他一句喊完,自覺失言,退在風澈身后默默低頭。 風澈與夏瑜具是沉默。 沒錯,雖然風瀾當時冷靜得近乎漠然,但確實是對風家最有益的選擇,他沒有錯。 夏瑜像是被抽盡了筋骨,得知全部真相后的她平靜了許多,癱軟地跌在地上,喃喃道: “他最重親情,風家于他,比性命還重。 那時風家無主,七零八落,風瀾我信不過,無人歸去主持大局,我不想看見風家百年基業(yè)毀于一旦。 他于我有恩,我對他有情,我們都對風家有守護之心,代他守這百年又有何妨? 都是心甘情愿,我這姑且也算是,遵循本心……” 風瀾垂眸聽了半天,聽到這些話突然被戳到了痛處:“你替他守百年?你可知他那般光風霽月之人,即使為了性命,也斷然不會征收賦稅,你這分明是在不顧民生疾苦!他若知道——” “斷然不會原諒我?!毕蔫ご驍嗨?,低低地咳了一聲:“我知他一切,習慣,喜好,就連說話時手背到腰后是何位置都一清二楚,又怎會不知他的性情與堅持。 只是,我怎能看著他一點點走向死亡?” 夏瑜一行淚沿著臉頰滑落,神色凄楚:“他傷及內里,神魂將散,經年累月逐漸衰敗,草藥只是為了給他續(xù)命,我要他活著。 他的性命于我,勝于蒼生,勝于風家,勝于吾命?!?/br> 偌大的大殿之內,三人陷入一片死寂之中。 如今看來,陰差陽錯間,誰對誰錯何人又能分說清楚,只是命運在推著他們向前罷了。 天道在上,他們都別無選擇。 * 突然,一道流光傳到眾人面前,風澈這幾日傳音接得太多幾乎成了習慣,順手就攔住,輕車熟路地打開傳音。 楚無憂的尖利叫喊伴隨著巨大的爆破轟鳴聲,瞬間充斥了整座大殿。 對方舌頭打結,說得太急,風澈反反復復確定幾遍,才知自己沒有聽錯。 他喊的是:“有沒有人管管!夏家那個老匹夫突然發(fā)瘋,和我母親打起來了!” 風澈轉頭看向風瀾,都看清了互相眼底的沉重。 縱然今日風瀾謀反,即使夏鴻鵬再看不慣,夏家都不至于動手參與,只要幾家互相牽制便已足夠為風瀾爭取時間。 就算夏鴻鵬與楚凌恩怨頗深,也不至于無故交手。 恐怕二人如此不理智地在風家地界爭斗,便不只是仇怨那么簡單。 風澈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 【作者有話說】 夏瑜以前很好,她是自由的鳥,可后來她被自己的執(zhí)念折斷了翅膀,我不能說她有錯,只是我想,希望每個女孩都找到自身的價值與意義,要快樂,要自由,要有選擇和堅持。 你值得浪漫,值得期待,值得所有的愛。 第91章 忘川如何 另一邊,一個時辰前。 姜臨失了追蹤的目標,只能奔著那股戾氣的方向走去。 夏家宅邸這一路上小廝眾多,所幸各自忙碌自己的事,無人注意到他,姜臨繞了一會兒就摸到了夏家內門的居所。 當年在燁城,他曾經見識過戾氣之威,再加上劍骨大成體質特殊,對這類隱匿于黑暗的東西敏感至極,不然也不會發(fā)現那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的絲絲縷縷黑氣。 他瞥了一眼逸散在空中細如發(fā)絲的黑線,抬腳剛想跨進門去,身后突然傳來一聲問詢:“欸?你不在宴席等著公子吩咐,在這里干什么?” 姜臨腳步一頓。 姜家劍道多為戰(zhàn)場殺敵的利器,隱匿之術只能依靠楚家符箓和夏家外傳的靈決,本身就破綻明顯,若他遮遮掩掩進來,依照季知秋滴水不漏的斂息技術來看,只能是班門弄斧。 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復刻一位還在宴中的夏家小廝模樣,這樣今日各結界暢通無阻,自由活動空間也能大一些。 不過一旦被看見,他需得盡量避免真正的夏家中人懷疑才行。 他緩緩轉過身。 面前一人此刻正挑著眉,眼神中帶著問詢,姿態(tài)隨意,袖口的手卻朝著姜臨擺了一個手勢。 四周走走停停的小廝被聲響吸引,數道打量的目光開始陸陸續(xù)續(xù)落在了身上。 縱然姜臨看不懂對方的手勢是何含義,但耽誤時間越久,被發(fā)現的可能性越大,他決定先打招呼再隨機應變。 他不露聲色地看了一眼此人的打扮,似乎是某院落里的掌事,腰間的令牌簡簡單單地刻著一個“夏”字。 夏家的尊卑制度明顯,打理雜事之人賜姓為夏,多半是內門或掌門長老院中才會有此殊榮。 他不慌不忙,低頭施了一禮:“夏管事?!?/br> 夏管事面色微緩。 姜臨猜對方比劃的手勢可能是什么接頭的暗號,心底隱隱有些猜測,于是上前一步,低聲道:“公子命我先行回來。” 他一句話說完,眼神掃了一眼四周,欲言又止。 夏管事聞言眼珠轉了一輪,立刻會意,喝道:“還不去干活,都湊什么熱鬧?”隨后見四周清場,夏管事才掩唇道:“可是宴中出了什么岔子?那小雜種又干了什么?” 姜臨蒙對了一次,剛松了口氣,聽到這一句,指尖又猛然收緊。 這一句話信息量頗大,他思路千回百轉,將來龍去脈捋順了一番。 宴中無意瞥到一位小廝與夏笙辭偷偷傳了幾句小話,他留意了一瞬,便記下了對方的模樣,以為對方是夏笙辭親信,如今順手便拿來當做進門的便利。他那句“公子”,本就是指的夏笙辭。 夏家嫡系之中唯有一位少主,但卻不受寵,此次雖然隨行過來,夏鴻鵬卻總是帶著夏笙辭處理事務,各家的目光也自然落在夏笙辭身上多一些。 夏笙辭如今鋒芒蓋過少主,他看出對方并非甘心安于現在地位,猜到私下里必然有所行動。 他方才急于清場,避免被更多人看見行動,這才打算以夏笙辭為托辭糊弄過去。 他那句“公子”,本就指的夏笙辭。 從夏掌事叫住他的熟稔姿態(tài),以及如今表現的信任態(tài)度來看,基本可以判斷,至少在夏掌事那邊看來,二人隸屬相同黨派。然而方才這夏掌事口中的“小雜種”,卻是在諷刺夏笙辭出身不正。 他隨手一挑的身份,居然在夏笙辭和夏家少主之中周旋么? 他竟不知那位看似懦弱無能的夏家少主,反擊得如此不動聲色,爪牙遍布不說,還將手伸到了夏笙辭身邊。 只是他現在這個身份究竟是哪一方的,他不得而知,卻也不耽誤他編一套說辭脫身,只要讓眼前之人覺得,他隸屬自己陣營,如今只是回來報信的而已。 姜臨垂眸,正色道:“宴上風家首席長老與風家家主針鋒相對,今晚必反,夏笙辭打算今晚趁亂攪動局勢,公子唯恐對方在房中布置某些靈決符箓對自己不利,命我私下檢查?!?/br> 夏掌事驟然變色:“如此!那小雜種早就包藏禍心,趁亂攪局倒是預料之中!早就知他要對公子動手了,先前還裝得同仇敵愾,說什么手足不相殘,只一心對付家主……”他跺了跺腳,急切道:“你便進去查探,我替你把風,小雜種身邊那幾個走狗一個也別想跟進去?!?/br> 姜臨垂眸,微微一笑:“如此甚好?!?/br> 他轉身便踏進內門結界,唇角的弧度落下來,帶著森森的冷意。 且不管夏笙辭要做什么,于他而言都是毫無意義,他不在乎也不關心。 只是若夏家因為戾氣真出了什么變故,甚至連累風澈那邊出了問題,他才會真的發(fā)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