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一生不過幾十年，轉(zhuǎn)瞬即逝，卻擁有這天地間最為糾纏復(fù)雜的因果?！?/br>
    “功德盤桓，業(yè)力加身，為善者行惡，為惡者又存善念?！?/br>
    “人之一族，是我所遇到的，最難推算未來的存在?！?/br>
    商音身邊跑過一個小女孩，她手指一點，令女孩籃中蔫蔫的鮮花重新賦予生機。

    原本面上難過的女孩驚喜地捧著手中花籃，當即便要跪下。

    雖然不知道是哪位好心的仙人，但是這一籃被賜福過的鮮花，若是賣給貴族夫人小姐，可以換來不少糧食！

    阿娘就有救了！

    商音阻止了女孩跪拜的動作，輕拍了拍女孩的腦袋，留下一點生機。

    目送女孩雀躍的背影遠去，商音微笑道：“人族沒有移山填海的本事，亦無改天換地的目光與野望。可也正因為如此，人族擁有無限的可能?！?/br>
    極小的轉(zhuǎn)變，就可能改變一個人的命運，從而牽連出一系列的改變。

    讓再多的推演都瞬間功虧一簣。

    “說苦難，當在人族，說樂趣，卻也落在人族?！?/br>
    說實話，商音其實很喜歡人族。

    不僅僅因為當年她點撥相助女媧造人，結(jié)下因果，也因為人族的特殊與有趣。

    “即使帝辛敗了，將來也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帝辛’，人族既能生出一根反骨，便會有無數(shù)次覺醒?！鄙桃籼郑⑽⒄趽踝√炜胀断碌年柟?，瞇著眼，表情愜意，唇角含笑。

    “祂當初引導(dǎo)女媧造人，想要一個沒有力量、能被祂握在手中的氣運之族時，可想到會有這一天？”

    陽光籠罩下，街角的杏花顯得越發(fā)嬌嫩，柳色芬芳。

    他們的耳邊掠過周圍凡人的竊竊私語，或開懷，或憂愁，一切都顯得那么平凡而渺小。

    “當年羅睺在須彌山落魔，我與紫霄宮傳道，最終是我壓了羅睺一頭，天地尊道為正統(tǒng)?！?/br>
    鴻鈞忽而說起當年兇獸量劫時期道魔相爭之事。

    商音朝鴻鈞看了一眼，輕“嗯”了一聲。

    “當初，鴻蒙意識認同道為有利天地的正統(tǒng)，忌憚羅睺心魔傳播之速，但也還是承認了洪荒當有魔途。”

    商音的腳步一頓，她是很少能跟得上鴻鈞想法的人，立刻便想到五弦琵琶在魔運上一直無法凝聚，訝然回應(yīng)：“道與魔……竟是不可單立，不得獨存？”

    鴻鈞抬手，卷了一縷商音的碎發(fā)別在她耳后，溫雅輕笑：“阿音應(yīng)當最是明白不過。”

    道為極致，便是紫霄宮的鴻鈞道祖。

    滅情絕欲，對世間萬物不再有任何的顧忌，只遵從意愿對錯行事。

    三尸斬去的本就是魂魄中的執(zhí)念，善念，惡念、本我，皆不過是欲|望的化身。

    而欲|望，是魔。

    “道為克制，魔為放縱，一張一弛，相生相克。”

    鴻鈞的聲音很輕，幾乎淹沒在紅塵人間的喧鬧里。

    “方為平衡。”

    商音幾次凝聚魔弦而未果，不是因為她的能力不夠，也并非機緣未至，而是五弦琵琶乃須彌天氣運所凝，與須彌天一體。

    自然能夠感覺到若魔入須彌天，無所顧忌之下，必定血氣彌漫，生靈受苦。

    所以才會在商音凝弦之時百般抗拒。

    須彌天已經(jīng)不是當初商音握在手中的洞天了，而是一方已經(jīng)開始生出冥冥意識的世界。

    “如我想要魔入須彌天……”商音似有所感，握著鴻鈞的手寸寸收緊。

    鴻鈞望著她，溫聲答：“應(yīng)有道同去?！?/br>
    雖然已有猜測，但聽到鴻鈞的回答，商音仍是呼吸一窒。

    羅睺與楊眉當年如何入的須彌天？

    是元神自爆，于洪荒身死道消。

    而后以身外化身或元神殘片重修，這才能夠歸于須彌天。

    鴻鈞同他們的情況太不一樣了。

    他不僅僅是站在這里的身外化身，他還是洪荒最早的圣人，也是和鴻蒙意識牽扯最多的圣人。

    他的本命靈寶如今還是鴻蒙意識的寄居之所，甚至……當初就差最后的那一點，鴻鈞便合道了。

    鴻鈞與洪荒天地如今牽連至深，鴻蒙意識怎么可能坐看他元神自爆？

    除非鴻鈞能逼的鴻蒙意識確定他就是沒有絲毫退路的自殺，從而為了保全祂自己主動與鴻鈞了斷契約——但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但鴻鈞既然提出這個猜測，這就意味著，他已經(jīng)有了計劃。

    果然，當鴻鈞靜悄悄完全沒有什么存在感的時候，才是最可怕的時候。

    商音都不想聽鴻鈞究竟鼓搗出了多么瘋狂的計劃，才能走通這條路。

    但鴻鈞今日出來，就是為了這件事。

    “阿音，我欲入人間?！?/br>
    “不行！太冒險了，我們明明可以……”

    鴻鈞的另一只手摸了摸商音的臉頰，而后劃至商音的后頸，一下又一下地安撫。

    從混沌到現(xiàn)在，商音經(jīng)歷了太多，就算是當年假死與鴻鈞就此分開，她都沒有如此反應(yīng)激烈過。

    大抵是因為那個時候，他們再如何，商音也知道，鴻鈞總會活得好好的。

    萬族敬仰，魚如得水，大權(quán)在握。

    但現(xiàn)在，他卻說，他欲往人間。

    鴻鈞身為造化魔神，以造化因果規(guī)則入道化形，之后與紫霄宮成圣，也依舊修的是因果大道。

    和商音修生機道便不能沾染殺孽一樣，三千魔神欲修道，有可為自然也有不可為。

    鴻鈞修造化因果道，須因果不染，功德不沾，業(yè)力不纏，如此才能跳出造化之外推演因果。

    老子修的也是造化道，所以他雖以人教成圣，卻不開教收徒，于圣人之中可為最是低調(diào)神秘。

    鴻鈞若入世為人，每沾染一絲因果，就是自毀一份修為，人族壽數(shù)短暫，不過短短百年，鴻鈞的圣人修為就會在復(fù)雜的因果業(yè)力之中毀于一旦，元神自爆而亡。

    這根本就是同歸于盡的法子。

    要么鴻蒙意識根本不相信鴻鈞會如此自毀，堅持不與鴻鈞元神解綁，最后一起化作洪荒靈塵。

    要么鴻蒙意識心生退縮，信了鴻鈞的自毀，趕在鴻鈞元神自爆前就此脫離造化玉碟，自此與鴻鈞再無關(guān)聯(lián)。

    鴻鈞從前雖說的確心狠手黑，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但也從來不曾發(fā)瘋發(fā)狠到這般地步。

    商音動了動唇，想要說什么，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

    最終，她啞聲問他：“如果祂真的就拖延到最后一刻呢？”

    鴻蒙意識有多想要吞噬鴻鈞補全自己，他們都很清楚，鴻鈞有多算無遺策，鴻蒙意識也領(lǐng)教過不少次。

    祂當然會知道鴻鈞如此行事便是想與祂脫離，定然不會甘心讓鴻鈞如愿。

    “我當初會選擇答應(yīng)與鴻蒙意識合流，并非全然被脅迫之故?！?/br>
    鴻鈞很坦然地承認自己的欲|望與有所求。

    “造化魔神執(zhí)掌因果造化規(guī)則，但混沌魔神又如何？死在混沌戰(zhàn)場的有多少，在鴻蒙意識與大道排斥下，又活下來幾個？”

    “吾生于天地之前，為何要為天地生靈讓路？”

    鴻鈞抬眸看向天際，眸中翻滾著晦澀暗沉的幽沉色。

    “所以我向鴻蒙意識低頭，騙取祂的信任，為祂謀劃量劫，一步步布局洪荒，最終走到如今?！?/br>
    混沌魔神們對盤古開辟的天地似乎都存有著天然的排斥。

    楊眉如此，陰陽如此，羅睺亦如此。

    商音本以為鴻鈞并非如此，因為他從始至終都適應(yīng)得那般自然而迅速，但現(xiàn)在，商音才知道——

    鴻鈞從來都是當年混沌之中那位攪動波瀾的造化魔神，自始至終，從未改變。

    “楊眉不行，羅睺敗了，但我不會敗。”

    鴻鈞低下頭，似是想吻商音，卻被蹙眉的商音抬手抵住了唇|瓣。

    他笑了下，竟在身側(cè)人群涌動時，張口輕咬了咬商音的指尖。

    商音元神一麻，驟然收手，瞪了鴻鈞一眼。

    這人的本我尸是真的……鴻鈞半點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什么不對，那張沒有分毫瑕疵的美人臉靠近過來，語氣輕緩而溫柔。

    “如今，圣人所修為道，妖怪精靈所修多為道，人族亦以修道為正途?！?/br>
    “蒼穹之下，吾道昌盛?！?/br>
    “生靈既在，道長存，吾不滅?！?/br>
    鴻鈞當然沒有瘋。

    相反，他冷靜極了。

    自與鴻蒙意識合流以來，他一直冷靜布局到現(xiàn)在，在鴻鈞的引導(dǎo)下，鴻蒙意識認定心魔昌盛會讓羅睺力量過盛，因而全力相助鴻鈞滅殺羅睺。

    支持鴻鈞傳道，認為此舉會令洪荒生靈對天道更為敬畏，信仰更甚。

    卻從未想過，鴻鈞的道與羅睺的魔，本質(zhì)卻極為相似。

    從未想過，為何在鴻鈞傳道解惑之后，會有通天的覺悟，女媧的掙扎，以及……人族的反抗。

    在祂放任鴻鈞開智天下生靈，讓洪荒生靈掌握力量，至此有了看清天地本質(zhì)的機會后，便已經(jīng)生出頹然之勢。

    養(yǎng)虎為患，終有虎破囚籠之日。

    封神量劫是人族的反抗，是鴻蒙意識最為自顧不暇之際，也是鴻鈞反擊最好的時機。

    “阿音，我會回來?！?/br>
    商音沉默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