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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冷風(fēng)幾乎要麻痹所有感官,恍惚間,晏歸塵回想起自己現(xiàn)在的處境。

    自己已經(jīng)跪在這里三天了。

    三天前,靈墟仙尊親自帶領(lǐng)兩位弟子出宗歷練,途中兩人曾一度抓到目標(biāo)狐妖,但由于楚青檀過于自負(fù),最終導(dǎo)致狐妖逃脫,不僅任務(wù)失敗,自己也身受重傷。

    事后,楚青檀將責(zé)任一股腦推到晏歸塵身上,稱他心念不純,動了不該動的心思,故意放走了狐妖,這才惹出禍端。于是他被罰在沐云軒外跪地請罪,直到楚青檀肯見他為止。

    沐云軒外人來人往,來探望楚青檀的人一波接著一波,只有在這樣的深夜,才能短暫地恢復(fù)靜謐。

    鋼鞭在手中托了太久,幾乎要讓晏歸塵忘記了它的存在。他知道鋼鞭上涂抹過特殊的藥物,抽到身上能叫人皮開rou綻,血流不止,傷口數(shù)月無法愈合。那樣的滋味,晏歸塵嘗過許多次。

    妖的身體強(qiáng)度天生勝于人類,但終究還是血rou之軀。旁人不許他御寒,所以他身上只有一件單薄的中衣,什么也擋不住,只能任由風(fēng)霜雨雪摧殘侵蝕,他的身體變得如雪一般冰冷。

    視線中,沐云軒寢殿內(nèi)透出的暖黃色燈火愈發(fā)飄渺,如同美好的幻覺。

    幾個雜役提著木桶走了過來,桶里盛滿冰水,他們走到晏歸塵近前,抬手將桶里的水盡數(shù)倒在他身上。隆冬臘月,井里的水早就結(jié)了冰,這水是他們早早燒化的雪水,又特地放涼才提過來招呼晏歸塵。

    “嘩啦——”

    幾桶水下去,晏歸塵一動不動,有人疑心他出了事:“怎么沒動靜,難道是死了?”

    “這就……不會吧?”

    另外幾人也遲疑起來,仔細(xì)打量眼前人。

    雪中跪著的少年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生得極為好看,烏發(fā)雪膚,眉眼如畫,在刮骨刀一般刺人的寒風(fēng)中,他的脊背始終挺得很直,身上唯有一件薄薄的中衣,已被雪水浸透了,貼著皮膚結(jié)出一層雪白的霜晶,連烏黑眼睫上都凝著碎冰,像是被人精心雕琢的雪人,可惜青紫斑駁的凍傷生生破壞了這份美感。

    這人生得漂亮,若不是妖族余孽,公子又親口吩咐過,雜役們未必舍得對他下手。

    有人探了探他的鼻息:“還有氣……等等,他在說什么?”

    說話間,他碰了晏歸塵一下,后者終于支撐不住倒了下去。

    眼皮重如千鈞,但晏歸塵不愿閉眼,執(zhí)拗地盯著寢殿內(nèi)那點微弱的暖光,低聲喚道:“師兄……”

    雜役們湊近聽見,怕他撐不下去,商量幾句決定將楚青檀請過來。

    今夜月亮正圓,月光落到廊外連綿的積雪之上,漫射出滿地清輝,不必提燈也能照亮前路。

    風(fēng)急雪驟,天地之間只余風(fēng)聲。院門旁有片竹林,此時竹葉上壓滿了雪,枝椏沉甸甸地往下垂,就連最有風(fēng)骨的君子竹都被這場大雪壓彎了脊梁。

    晏歸塵伏在雪中,只片刻功夫,積雪就幾乎掩埋了他半個身軀。

    聽見踏雪而來的細(xì)微腳步聲,他無神的眼珠動了動,微微抬起頭,停在面前的是一塵不染的月白色衣袍,外罩一件柔軟厚實的狐皮裘氅,帶著不易察覺的清淺梅香。

    “師……兄……”

    晏歸塵吃力地看向來人,在對方眼中只看到毫不掩飾的厭惡,仿佛那些袒護(hù)、那些美好,從未存在過。

    不,不是的,師兄只是被幻境蒙蔽了心智。

    晏歸塵咳了兩聲,凜冽的寒風(fēng)裹挾著碎雪劈頭蓋臉灌進(jìn)身體,帶來業(yè)火焚身般的劇痛。

    “師兄……”他努力向前爬了幾步,額頭抵住楚青檀的腿,仿佛能從中獲取一點力量。他用力抓住楚青檀的衣擺,低聲祈求:“醒過來,求你……醒過來……”

    可結(jié)果還是讓他失望了,楚青檀后退兩步,臉上仿佛帶著一層面具,面對他時永遠(yuǎn)只有厭惡這一個表情。

    “別在我面前裝模作樣?!背嗵吹穆曇舯蕊L(fēng)雪更冷,“妖可不會這么容易去死?!?/br>
    晏歸塵的手無力垂下。

    畫面再次定格,他重新回到水域,大祭司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你看,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傲慢、自私、善妒……這些可都是你親身經(jīng)歷過的。人類有句古話說得很好: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無論他現(xiàn)在因何原因?qū)δ銘B(tài)度改變,等到你失去了價值,他遲早會露出本來面目,你又何必執(zhí)著?!?/br>
    “來吧,改變命運(yùn)的機(jī)會就在面前,你現(xiàn)在就可以拔劍殺了他,然后安心接受傳承。成為新任妖帝,將欺辱過自己的人全都踩在腳下,難道不比與這些人類修士假惺惺做戲來得痛快嗎?”

    晏歸塵仍伏跪在地上,好像仍未從那場寒冷的大雪中走出來,許久,他麻木的聲音才輕輕傳出:“師兄不是你說的那樣?!?/br>
    師兄收留他,給他新衣服,允許他養(yǎng)貓,還送了他靈劍和玉佩;師兄送給他新年禮物,和他一起吃湯圓,親手將他從泥濘中拉出來,無數(shù)次將他護(hù)在身后,甚至還為了救他而受傷……

    師兄給他的太多太多,多到即使讓他用自己的性命來還,也永遠(yuǎn)還不清。所以,他怎么可能為了所謂的燭龍傳承傷害師兄呢?

    大祭司臉色沉下來:“他為人,你為妖,你難道真以為他會真心接納你嗎?”

    晏歸塵:“我會努力,直到他真心接納我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