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是那天，陶瑞鈺回到臥室一下午都沒再出來，直至傍晚，她打發(fā)走了司機(jī)和傭人，把霍閻和霍珩叫到了自己的房間。

    “坐吧?！碧杖疴曋噶酥干砼缘陌导t花紋軟椅，她已經(jīng)恢復(fù)了平靜，又變回了溫柔爾雅的女人。

    霍珩看了一眼霍閻，見霍閻坐了過去，才挨著霍閻旁邊的椅子坐下。

    陶瑞鈺穿著白色蕾絲連衣裙，精心化過妝做了發(fā)型，精神氣色看起來都不錯，她對霍珩溫柔一笑：“白天是阿姨不對，阿姨明知道有些事情與孩子無關(guān)，卻還是把脾氣發(fā)到了你身上，霍珩，你不要怪阿姨好不好?！?/br>
    霍珩搖頭，她能體諒陶瑞鈺的心情，也真心覺得陶瑞鈺是個好人：“沒有怪你，阿姨?！?/br>
    陶瑞鈺對霍閻笑道：“兒子也不要怪mama好不好？”

    “永遠(yuǎn)都不會怪你的?！被糸惖吐暤?。

    陶瑞鈺笑得更開心了，只是眼里有些淚花在閃爍，她摸了摸霍閻的腦袋，語調(diào)輕快：“好兒子。”

    陶瑞鈺又跟倆人聊了一會，關(guān)心了一下孩子們的學(xué)習(xí)和生活。

    “行了，明天你倆還要上學(xué)，我就不耽誤你們休息了，這是我剛才熱好的牛奶，差不多放溫了，你倆喝完就回去睡覺吧?！碧杖疴暟巡鑾咨系膬杀Ｄ掏频蕉嗣媲?。

    霍閻端起來咕嘟咕嘟兩口喝完，霍珩猶豫一小下后也端起奶杯喝完了牛奶。

    兩人打算起身離開的時候，陶瑞鈺忽然又叫住了兩人。

    “等等，我想起來了，還有些事情沒有說完，你倆再坐會吧?！?/br>
    于是陶瑞鈺絮絮叨叨了大概十多分鐘打聽二人在學(xué)校里的事情，只是后來霍珩漸漸感覺回答問題有些力不從心，他覺得眼皮越來越沉重，腦袋越來越昏沉。

    “阿姨……我有些困了……想回屋睡覺……”

    “媽，我也是……”霍閻努力在睜開眼睛，但眼神迷離渙散。

    “孩子，困了就閉上眼睛吧。”陶瑞鈺輕聲道。

    霍珩終于支撐不住合上了眼皮，但他的大腦還未完全睡去，他迷糊間聽到霍閻和陶瑞鈺的對話。

    “媽……我好困……”

    “兒子，睡吧，mama在這?！?/br>
    “霍珩怎么……也睡了……不能睡在這里……我得把他叫醒……”

    “兒子，讓他睡會吧，你也快睡吧?！?/br>
    ……

    ……

    霍珩覺得自己一會沒了意識，一會又浮上一絲不太清明的意識，浮浮沉沉間他感覺到似乎有人壓在自己身上，于是霍珩雙眼努力睜開一條縫隙。

    是霍閻。

    霍閻整個人撲在他的身上，但霍閻似乎也沒什么力氣，看起來軟綿綿地掛在自己身上。

    “哥？……”霍珩沒有意識到自己對霍閻的稱呼，他現(xiàn)在并不太清醒，覺得似夢非夢。

    霍閻艱難轉(zhuǎn)身，張開雙臂想擋住霍珩，但腿腳發(fā)軟，跪在地上。

    “媽……你別傷害他……”

    霍珩轉(zhuǎn)動眼珠，模糊的視野里出現(xiàn)了向他不斷走來的陶瑞鈺，陶瑞鈺的手上有把水果刀。

    霍珩張張嘴想說話，但他實(shí)在太困了，于是又慢慢閉上了雙眼。

    然后他做了一場很長很長的夢，夢里他聽到陶瑞鈺尖銳刺耳絕望的哭泣，聽到霍閻虛弱無力的祈求，聽到了讓他從此以后背負(fù)愧疚贖罪心理度日的那段話。

    “兒子，如果mama和他之間只能選一個呢？你也要這么護(hù)著他嗎？！”

    “媽……別傷害他……求求你了……”

    “可是他活著，是在諷刺我有多可笑可悲！”

    “我不想每天看到他！他的存在讓我很痛苦！”

    陶瑞鈺一步步逼近霍珩，霍閻擋在他的椅子前，他無力地抓住陶瑞鈺的小腿：“可是……他是我弟弟啊……”

    “弟弟？傻兒子，我的傻兒子哈哈哈哈哈哈……弟弟？哈哈哈哈哈……”陶瑞鈺失心瘋地笑了，絕望傷心地看著跪在腳步的兒子，淚水徹底淹沒了她的理智，“那么就mama死掉好了，你這一輩子都守著你的弟弟過吧?。?！”

    ……

    ……

    陶瑞鈺死了，死在她最愛坐的那把暗花軟椅上，她潔白的長裙上布滿鮮血，像一朵朵絕麗凄美的花，蜿蜒到椅子上、地毯上，直至霍閻和霍珩黑色的瞳孔里。

    霍珩醒來的時候，陶瑞鈺已經(jīng)死了兩個多小時了，她睜著空洞的眼睛安靜地凋零著，霍閻比霍珩早醒來一步而已，他整個人還躺在地毯上沒從眼前的景象中回過神來。

    陶瑞鈺的血浸染著在地毯上昏睡過去的霍珩，他反應(yīng)幾秒后，瘋了般手腳并用地爬到陶瑞鈺身邊，顫抖的手使勁捂住陶瑞鈺脖子上的動脈，可是他什么也挽回不了。

    陶瑞鈺本就不想活了，誰也攔不住一心想死的人。

    只是臨死前，她想再拖著霍珩一起走黃泉路。

    “媽……媽……”一貫冷靜的霍閻崩潰了。

    霍珩全身顫抖連跪帶爬地靠近霍閻身旁。

    “哥……怎么會——”

    “別叫我哥！?。　被糸惷腿换仡^，黑眸里映著無盡的血色，“該死的人應(yīng)該是你?。?！”

    第51章 照片男人

    何川睜著空洞無神的雙眼，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他盯著天花板上的一條縫隙看了好久，從白天看到黃昏日落，臥室里的光線從明到暗，光影緩慢變幻著，時間在流淌，但對他而言，沒有任何意義。

    一天兩天三天五天，時間好像失去了概念。

    木樓梯發(fā)出踩踏咯吱響，沒一會房門被推開，丁傳貴走了進(jìn)來。

    “小川，起來吃飯吧?！倍髻F站在床邊，看著神游離外的何川心疼道。

    何川沒有反應(yīng)，意料之中。

    “老何已經(jīng)走了，你這樣不吃不喝人就能回來嗎？！”丁傳貴著急，伸手去拽何川，想把人從床上拉起來。

    何川任他擺布，如同一個毫無生機(jī)的布偶娃娃。

    “你能不能振作一點(diǎn)啊？！”丁傳貴把何川扶起來，讓他靠在床頭上坐好。

    何川的睫毛顫抖著，喃喃自語：“爸媽走了，老何也走了……來寶……也找不到了……就剩我一個人了……”

    “誰說就剩你一個人了！你還有俺！小川！”丁傳貴晃動著何川的肩膀，想讓他看向自己。

    可是何川的目光卻飄落在對面墻上的那幅比基尼女郎海報上。

    丁傳貴說了什么，他沒有仔細(xì)聽。

    又過幾日，何川終于從小房間里走出來，丁傳貴每天不離不棄地守在他身邊，見何川的精神狀態(tài)好了許多，他也踏實(shí)不少。

    “小川，中午想吃啥，俺給你做?！倍髻F趕緊上前詢問。

    何川搖搖頭：“別管我了，你回店里吧，生意別撂了。”

    “沒事，最近淡季，本來也沒幾個客人。”丁傳貴滿不在乎道。

    何川不再回話，轉(zhuǎn)身去店門口，門口有個紙箱，是今天剛送來的快遞。

    “買的啥？”丁傳貴好奇地跟過去。

    “監(jiān)控。”何川拿起紙箱返回店里。

    “監(jiān)控？”丁傳貴不解，“買監(jiān)控干啥？有人來店里偷過東西？”

    何川不語，專心拆開紙箱。

    “你這是買了幾個監(jiān)控？！一……二……三……四？！”丁傳貴吃驚，環(huán)顧巴掌大的四周，“你這店需要四個監(jiān)控？！”

    “需要?！?/br>
    “安在哪里？”

    “門口，店里，后院，倉庫。只要能安的地方都安?！焙未谖堑?，把監(jiān)控取出，開始拆包裝。

    “為啥安這么多？”丁傳貴皺眉。

    何川再次不語，回倉庫取了電鉆，踩了一把椅子，往店里的墻上打眼安裝監(jiān)控支架。

    丁傳貴站在椅子旁，抬頭看著何川，在轟隆的電鉆聲中，猶豫道：“小川……你是在等來寶回來？”

    電鉆聲戛然而止。

    門外街道人來人往，熙熙攘攘。

    門內(nèi)店里，兩人沉默不語。

    半晌，何川終于開口。

    “如果那天店里有監(jiān)控，我就會知道他離開的時候是怎樣的情形了?！?/br>
    “小川，你——”

    “他離開的時候，會不會舍不得，會不會回頭看一眼?！焙未澛暤?。

    小店過了一個月，終于重新開業(yè)。

    來店里吃飯的客人知道老何去世，也不好多說什么，只是很多人好奇店里高大帥氣的來寶哪去了。

    每當(dāng)有人問起，何川都只是淡淡一笑，轉(zhuǎn)身去忙。

    可他心里漸漸明白一個事實(shí)，來寶沒有丟，他是自己離開的。

    何川問過周圍的鄰居，那天雨下得很大天又陰暗，家家戶戶都早早關(guān)了門，沒有人注意到來寶的蹤跡，可店里沒有打斗的痕跡，而且來寶個頭高會打架，絕不會是發(fā)生了意外，至于走丟，他腦袋聰明得很，在這么小的地方根本不會走丟。

    所以時間過得越久，何川腦子里的想法就越清晰，來寶的離開是自愿的，可是為什么會這么突然呢？

    為什么連告別都沒有？

    是因為他想起了什么嗎？

    那自己呢？對于他而言到底算什么……

    心臟被疼痛漫過，何川強(qiáng)打著精神煮面，可是氤氳的水蒸氣還是灼傷了他的眼睛，眼淚想逃離，何川拼命閉上眼睛，把眼淚憋了回去。

    轉(zhuǎn)眼入秋，街景蕭條，落葉隨風(fēng)飄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