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
費柏翰在侯府長大,見多了一院子女人勾心斗角,雖是慣會看人臉色,但到底是老候爺護在羽翼下長起來的孩子,雖有些豪門士族的傲氣,內里卻還是一派不諳世事的天真。 他瞧著戚景思的臉色,輕輕拽了拽常浩軒的袖子,而常浩軒正樂得前仰后合,竟是毫無知覺。 直到戚景思手中酒盞擦著常浩軒鬢發(fā)落地,濺起的瓷片才銳利地劃破雅閣內的一室喧嚷。 他甚至連繞到常浩軒身邊也懶得,直接抬手掀翻了閣內圓桌。 殘羹冷炙灑了滿地,碗碟茶盞碎成一片。 閣內頓時靜默如夜,唯余戚景思的靴底碾過破碎瓷片時駭人的咯吱聲響。 他從來不是個溫和包容的人,晟京城里收斂著性子努力讓心中那一池子水風平浪靜,可當窗外一場春雨落進,到底還是什么都給攪亂了。 無論是林煜還是言斐,都不過是與旁人有些許不同;無論是林煜還是言斐,那點不同都從不曾礙著旁人些什么。 戚景思如何也想不明白,無論是林煜還是言斐,到底做錯了什么,要受盡白眼。 看來我這一趟來的不巧。 吱嘎一聲輕響,雅閣的大門被人從外推開。 門外男子身著紫色暗紋圓領袍衫,膝處有一道接縫,謂之橫襕,頭戴三梁進賢冠,腰束金銙,墜金魚符袋。 戚景思扭臉看著門口來人,他入京不久尚不知曉,可這雅閣內俱是官宦子弟,雖不一定識得來人,卻一眼便能認出這一身是朝廷二品文官的官服。 來人正是朝廷正二品光祿大夫,有京城雙賢之一美名的霞姿月韻常彧之。 作者有話要說: 一個小提普斯:熟悉的字跡。已經出現兩次了,這個伏筆很重要!怕你們忘了...有人能猜到嗎?揭秘還有一段時間,你們可以試試,我發(fā)大紅包! 最近更新的時間沒太定下來,emmm...我也沒想好定在什么時間好...大家有什么提議嗎? 細雨濕衣看不見,閑花落地聽無聲。出自《別嚴士元》【作者】劉長卿 唐 第8章 霞姿月韻 ... 你來做什么! 誰也沒想到,滿室詫異中第一個出聲的竟是剛才三魂被驚散了七魄的常浩軒。 我不過受故人之托來瞧個孩子。常浩軫倒是神色如常,躬身扶正一張倒在他面前的圓凳,剛巧下朝經過你們書院,有小友為我指路此處。 晦氣!常浩軒剛才還慘白的臉色此時已經漲得通紅,他倏然起身,腳跟帶倒了身后的圓凳,我都說了!晦氣! 說罷,他便不管不顧沖出門去。 未等戚景思有所反應,常浩軫已經立在他身前攔住了去路,微微頷首道:舍弟頑劣,教戚公子費心了。 常浩軫年近不惑,到底與這一屋子的毛頭小子是不一樣的;他神色從容,言語沉穩(wěn),漸漸撫平了雅閣內一眾被戾氣駭住了的人心。 眾人先后起身致禮,他便點點頭算是回了。 費柏翰長出一口氣,迎了上來,彧之大哥,許久不見了。 他家中有庶出的jiejie嫁予常浩軫為妻,沾親帶故的,自是比閣內旁人要熟絡不少。 常浩軫松開神色,露了點笑,朝廷事忙,多日不得空去府上拜會,老候爺可還安好? 祖父康健,勞彧之大哥掛心了。常浩軒拱手作揖,也跟著笑了笑。 浩軒若是如你這般好的性子常浩軫拍了拍費柏翰的肩頭,父親倒是能省心不少。 彧之大哥別惱,浩軒兄他只是性子急,也不是針對你。費柏翰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彧之大哥方才說來尋人,可找見了? 我自己的弟弟,我知道的;只怕他以為又是父親要我來尋他的晦氣。常浩軫背過手去,人我已瞧見,就不打擾你們年輕人小聚了。 這常浩軒看著閣內一地狼藉尷尬地笑了笑,也是不大方便留您小敘那柏翰便不送了。 常浩軫步出雅閣,守在一旁的小斯便上前為他披上氅衣,少夫人說這春日里最容易著了寒氣,叫大公子在外行走千萬要保重身體。 常浩軫頷首,攏了攏氅衣里的暖意,往酒樓外走去。 公子不是說只遠遠瞧一眼,不讓人發(fā)現嗎?小廝跟在身后低聲問,怎生還是進去了? 剛才的情形,我若再不推門,浩軒怕是就要吃虧的。常浩軫搖搖頭,到底是我有負所托,也不知那孩子瞧出來多少。 行至大門處,小廝上前一步,邊伸手為常浩軫撩開簾子邊道:小公子縱使言語有失,可那孩子的脾性也是太暴躁了些。 常浩軫略頓了頓,抬腳跨出門檻,門外守著的下人便撐傘迎了上來。 至此主仆二人便不再言語。 直到常浩軫坐進馬車,還不免揉著眉心,心中慨嘆 他不明白,那樣一個皎皎如月、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為何會調/教出個一身乖戾的孩子。 ***** 豫麟書院里,幾個紈绔本就無心向學,經過午休時酒樓里那一番折騰,下午再開課時常浩軒和戚景思的位子索性都空了出來,只留下一個悶悶不樂的費柏翰趴著熬時間。 如此,便是連晚上的廝混也省了。 戚景思正為難著不想留在府中與戚同甫同桌用飯,卻發(fā)現戚同甫下朝不曾回府,倒也省了不少麻煩。 他早早便回房中歇下,一張宣紙攤在耳側,卻是整夜難以成眠。 而晟京城內,今日不眠的卻不止他一人。 ***** 太子太傅府邸的書房門窗緊閉,燈火通明。 你糊涂??!溫晁禮拂袖背過身去,似是不愿再瞧見面前的人。 岳父息怒。戚同甫一揖到地,垂首瞧不見表情。 溫晁禮輕咳兩聲,戚同甫連忙起身將人攙住太師椅上扶,岳父千萬保重身體。 坐下后溫晁禮長長一嘆,此事若非四殿下向我提及,你打算瞞我到何時? 戚同甫重新立回溫晁禮身前,垂首躬身答道:小婿以為此等小事自己可以處理妥當,便想著不必要岳丈大人憂心。 二人所議之事正是去年興辦豫麟書院之事。 晟明帝宴上閑話一句,太子李璞并未放在心上,倒是四皇子李璠用了心思,私下與兄長商議,欲請當朝帝師出山坐鎮(zhèn)豫麟書院,以此為典范,繼而興辦官學。 不日太子便擬奏折一封上書晟明帝,陳表此事。 小事?溫晁禮直起身子靠近戚同甫,壓低聲音道:你教唆太子欺君罔上,卻同我說是小事? 這想法是四殿下與太子殿下兄弟二人的私下商議,那折子也是太子遞上去的。戚同甫仍是垂著首,言語間恭敬有禮,岳父為何覺得是小婿從中唆擺太子去占了四殿下的功勞? 呵。溫晁禮冷笑一聲,太子十二歲便拜入我門下,二十寒暑,朝夕與共,我如何會不知 他的心思,怎及你玲瓏剔透? 岳父大人謬贊了。戚同甫又是一揖,太子殿下乃真龍之子,小婿是萬萬不及的。 好!我便知道,這事兒,你是不會認的。溫晁禮一拍桌案,橫眉對上自家賢婿,且不說太子這些年對你極是倚重,他的事只怕你比我這個老師還要清楚,單說請朱賢重出山一事 朱賢重,便是朱夫子本名。 他十八年前幾乎與光霽公子一道銷聲匿跡,若說朝中還有誰能與之聯系,任誰都會第一個想到他還有一位仍在人前的弟子 常浩軫。 太子上書今上當夜,戚同甫便趕到常府徹夜未歸;翌日清晨天光未曦,常浩軫便一騎快馬出城,不出一月便請回了朱夫子。 溫晁禮冷聲道:你敢說個中不是你戚大人的精心謀算? 戚同甫聞言不急反笑,只恭順回了句,岳父大人英明。 戚同甫!溫晁禮長嘆一聲,你如今已經是正四品下的戶部侍郎了,雖說品階算不得多高,但好歹是手握天下錢糧的肥差,你究竟還想要什么? 岳父大人明鑒。戚同甫起身道:戶部尚書七十有二,百病纏身,已經三度請辭,欲告老還鄉(xiāng),小婿為何不可百尺竿頭? 溫晁禮起身步向窗邊,推開窗門,倚框長嘆。 他雖不如朱夫子那般聲名顯赫,但也是實打實的狀元出身;在朝中不算位極人臣,但學識淵博,不止是今上欽點的太子太傅,更是桃李滿朝堂,頗有威望。 家中發(fā)妻早逝,他一心撲在學問上,也未納妾,膝下只有一個女兒,便是戚景思的便宜后母,溫恭良。 以溫恭良的出身,及笄之年提親的人便踏破了門檻,奈何她自幼體弱,年且十五仍是泡在藥湯里,婚事便一再擱置。 晟京城里世家貴族們慢慢也就知道了,溫家嫡出的女兒只怕是個長不成的病秧子。 即使溫恭良成年后身子好了一些,也再少人上門提親;家中無主母cao持,她便稀里糊涂地耽誤成了年近三十還未出格的老姑娘。 彼時的戚同甫早已考取功名,但他出身低微,在朝中無錢、無人、無門路,仕途不順;但憑著詩書才華和真誠不棄的態(tài)度打動了惜才的溫晁禮,終于將女兒下嫁。 溫晁禮心中一直對女兒有愧,眼看著戚同甫待自己的女兒極好,老懷甚慰,一直盡力提攜,還幫忙搭上了戚同甫與太子之間的關系。 如此,寂寂無名的戚同甫便開始一路青云直上,幾年下來,便從一個不起眼的小官,坐上了戶部侍郎的位子。 而在他步步高升的同時,溫恭良身子的問題也慢慢顯現出來 成親多年,溫恭良久久不能成孕,晟京城附近的名醫(yī)瞧了個遍,溫晁禮甚至求晟明帝賜御醫(yī)看過,但卻各個都是搖頭。 戚同甫的一切都是靠著溫家,他當然不敢動納妾的心思,再說他也沒什么興趣;可到底年屆不惑,眼看就要無子送終,他便想起了自己還有個快成年的兒子。 這么些年,他沒有給戚景思換過一塊尿布,講過一個睡前故事,甚至連銀子都沒有往回寄過,一扭頭就能撿個現成兒子,高大英俊。 這么大個便宜,怎么能放過。 只是不知道如何才能向溫晁禮開這個口,畢竟當初要求娶溫恭良時,他年紀也不小了,自言家中發(fā)妻早逝,身家清白。 于是他日日愁容滿面,終于哄著溫恭良問出口,他才順水推舟,頗為為難地表示自己老家尚有一子,這么多年一直由親戚照拂,眼下親戚年事已高,不久于人世,讓他犯了難。 溫恭良名門出身,自小受詩書禮儀教誨,熟讀《女則》、《女訓》,深諳三綱五常,她一直以自己無所出是七出大罪,當即便答應去替戚同甫向溫晁禮言明此事。 當溫晁禮知曉其中關竅,便已經察覺戚同甫可能并不是他平日里瞧見的那副謙卑恭謹的模樣,只是那時的溫恭良已經對夫君死心塌地。 溫晁禮心疼女兒,便也只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卻不想一直走到今日的局面。 人心不足?。〉秒]望蜀溫晁禮闔眸長嘆。 作者有話要說: 發(fā)現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昨天的評論區(qū)已經有小可愛喊攻爹渣爹了,hhh~ 可是我明明還沒發(fā)這一章,攻爹渣得這么明顯嗎?不過現在只是冰山一角?。ǎ?/br> 昨天的問題木有人猜對,還要好一段時間才揭曉,有興趣可以接著猜~(阿魚的大紅包說它好寂寞~) 第9章 路見不平 ... 正如溫晁禮所言,戚同甫此人行事雖不折手段,但心思縝密卻也是實情。 他既能教唆太子去占了四皇子的想法和功勞,胸中便早已有了謀劃。 晟明帝與先孝賢皇后竹馬青梅,鶼鰈情深,孝賢皇后為其誕下大皇子時難產而亡,晟明帝便即刻封了那孩子為太子,告慰先皇后亡魂。 那孩子便是如今的太子,李璞。 此后,林家嫡女繼位,獲封淑惠皇后,因無所出,便將太子養(yǎng)在膝下。 直到淑惠皇后誕下四皇子李璠,二人雖非一母所出,但卻同在皇后院中長大,在諸皇子中最為親厚。 而李璠此人向來溫厚孝悌,只要太子言語稍加勸誡寬慰,當不會將此事與外人道。 今日為何會不慎向溫晁道禮道出其中實情,倒教有些戚同甫摸不著頭腦。 他不是不怕,只是即便不為了自己這個戶部尚書的位子,這事他亦是退無可退。 幸而今日得知此事的是溫晁禮,若是旁人 戚同甫思忖再三,不得不早作謀劃。 ***** 當戚同甫回到戚府臥房準備更衣上朝時,天邊已隱隱泛起了魚肚白。 老爺又是一夜未眠?臥榻之上,隔著一道雕花漆藝曲屏,溫恭良睡眼惺忪地撐起身子。 屏風外側,戚同甫輕輕帶上房門,客氣道:年后事忙,攪擾夫人休息了。 無妨,天既已明,妾身也該起了。溫恭良起身下榻,趿上床邊一雙云頭履,步出屏風,對著戚同甫福了福身,妾身這就侍候老爺更衣。 這些小事就叫下人cao心罷。戚同甫雙手扶起溫恭良,夫人歇著便是。 溫恭良轉身走向房中掛著戚同甫朝服的木架,回頭頷首道:無妨。 如此戚同甫亦頷首回禮,便有勞夫人了。 溫恭良伸手取下朝服,一面替戚同甫褪去外衣,一面答道:老爺言重。 她細致地為戚同甫理著前襟,微微抬眸道:老爺的臉色瞧著不好,可是 朝中事忙,夫人過慮了。戚同甫高抬著雙手,直背挺立由溫恭良侍候著更衣,前兩日上朝,為夫聽見岳父大人輕咳兩聲,便叫人備下了上好的川貝,夫人可要親自送去? 老爺有心。溫恭良躬身為戚同甫系上銀魚符袋,妾身送走老爺上朝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