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7)
眼下我們還能有口清粥當救濟糧,可是小言大人,您若真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只怕這口清粥都要喝不上的 我這不是好好兒的嘛眼下這雨正大 言斐回頭正想要再解釋點什么,卻突然感到身子一輕,接著便是雙腳離地,眼前景物忽地一個倒轉(zhuǎn)。 戚景思已經(jīng)懶得跟他廢話,直接掐腰將人扛到肩上,淌著泥水就往岸邊去了。 ***** 他扛著人沉默地走到岸邊才出聲:你最好自己說去哪兒,不然我就給你抗回沛縣,讓小叔叔看看你這是什么模樣! 我 眼下天已經(jīng)黑盡了,言斐也瞧不清太遠的東西,只能模模糊糊瞧見方才擠在水塘邊的人都散開各自忙活去了。 他一張小臉糊滿了河里的淤泥,已經(jīng)瞧不出紅暈來了,只覺得自己臉上發(fā)燙,瞧見戚景思回頭瞪了自己一眼,才不好意思地伸了伸手,那邊兒 三元及第的新科狀元郎,條件再怎么艱難,戚景思也以為至少有個破屋子能讓言斐歇歇,哪知道順著言斐手指的方向看去,只隱約瞧見一個破棚子。 很快他已經(jīng)跟言斐坐在那個破布和爛席子勉強搭成的棚子里。 掛在一旁木桿上的油燈發(fā)出點微弱的光,誰都沒有言語,只有地上接著漏進來雨水的破爛銅盆里滴滴答答地響。 言斐沒覺得自己有什么錯,但他也不是不近人情的傻子;他知道戚景思的脾氣有多大,就有擔心他。 于是他悄悄打眼偷瞄著戚景思方才去取來就一直抱在手里的東西。 那東西顯然很寶貴,戚景思至取來就一直緊緊地攥著,言斐能認出外面包著的是對方的外袍。 這他試探著開口,是小叔叔讓你送來的嗎? 你就知道小叔叔心疼你。戚景思沒好氣地瞪了言斐一眼,那你倒是讓小叔叔瞧瞧你把自己折騰成了什么鬼樣子! 我知道,你也心疼我的。 戚景思那點子話里有話自然逃不出狀元郎玲瓏剔透的心思。 言斐知道戚景思是個口硬心軟的性子,只要對方還肯搭理自己,這氣也就算是過去了。 他小心翼翼地挪到戚景思身邊,溫柔地掰開戚景思的手,拿出了那個對方寶貝似的捂在懷里的盒子。 打開裹在外面的衣裳,他掀開盒蓋,看見里面還隱約冒著熱氣的魚湯,聞到了熟悉的香味。 他眼前瞬間氤氳一片,走到戚景思身邊緩緩蹲下,他扒著戚景思的膝頭仰臉將人望著,是景思哥哥的手藝嗎? 你戚景思被這奇怪的稱呼嚇得喉間一梗,連生氣的事都忘了。 是小叔叔說你是我哥哥啊。言斐溫柔地將臉趴在戚景思膝頭,做哥哥的,怎么能總跟弟弟計較。 你起來!戚景思喉頭不自然地滾了滾,故意嫌棄道:臟死了 言斐笑著起身,拿起戚景思的外袍搭在棚里架著的竹竿上,正準備出去打盆水來洗個臉,一個身形微胖的中年婦人掀開了破棚的簾子。 喲大人真回來了?我聽小五他們說著還不信呢。那婦人顯然跟言斐已經(jīng)相當熟識了,瞧見人了也不拘謹,直接打簾走了進來,得虧我過來瞧了一眼,看見有光就進來了。 大人跟外面折騰一天沒吃呢罷?她說著掏出懷里藏著的一個土瓷碗,神神秘秘地往言斐跟前塞,這可是我頭前兒特意給你留的,趕緊墊墊,我給你倒杯水去,好就著吃 誒張嬸兒言斐看那婦人說著就要轉(zhuǎn)身,連忙將人喚住,不用麻煩了。 張嬸兒聞言回頭打量一圈,這才發(fā)現(xiàn)了棚子里的戚景思和小桌上的食盒子。 喲,大人這是有客人?。克蟠筮诌值匦χ?,還給送吃的了?那敢情好!那老婆子先走了。 她說著又湊近言斐小聲言語道:這東西可不是天天兒有的,大人今天若不吃,也得收好。 張嬸兒,等等 言斐說著走到小桌邊,把土瓷碗里的兩個糙糧窩頭拿出來擱在桌子上,倒出小半碗魚湯后重新將食盒蓋子封好,遞給了張嬸兒。 頭前河堤倒了砸傷的那幾個孩子都沒睡呢罷?拿回去給他們補補,傷也好得快些。 送張嬸兒離開后,言斐重新回到破棚里,看見戚景思臉色鐵青,盯著桌上兩個涼透了的糙面窩頭。 你他小心翼翼地試探道:不會怪我罷? 晟京城頂金貴的狀元郎,不辭千里跑到這汀縣來戚景思還是盯著那倆窩頭,完全不看言斐,我當是有什么鳳肝龍髓讓你這么樂不思蜀呢? 一天一宿不合眼,我若不來,你便就著涼水吃這個? 連這個都還不常有,那言大人平時是跟著城頭里那些難民一道喝米湯嗎? 他說著突然轉(zhuǎn)頭盯著言斐,目光凜冽。 你和林煜兩個人,一里一外,沒日沒夜,都把自己當成鐵打的 到底在忙活些什么! 作者有話要說: 七七暫時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是心疼阿言所以看著可能有點怪,但他很快就會成長的! 所有的事兒都跟晟京的陰謀有關(guān),我只能劇透這么多了orz... 不過大家可以有獎競猜一下~ 第39章 長堤一吻 ... 言斐沉默地從門邊走進來, 走到戚景思面前小桌的另一端坐下,端起剛才的半碗魚湯淺淺地飲了一口。 好喝。他笑著點了點頭, 看著戚景思,是你的手藝。 言斐,你知道戚景思蹙眉看著言斐,我不是要聽這個。 我不能說。言斐的話幾乎是趕著戚景思的尾音出口,他放下那只土瓷碗,半晌后才抬頭, 堅定的眼神沖散了里面的溫柔,答應我,別問了你 不要卷進來。 呵。戚景思冷冷地笑,好。 說罷他便要起身離開。 景思!言斐連忙起身將人拽住, 方才鎮(zhèn)定決絕的口吻也開始顫抖, 你要去哪兒? 既然我沒資格知道你的事兒, 那你戚景思的雙手被言斐緊緊地攥住,卻還是沒有回頭, 有什么資格管我去哪兒? 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景思我、我和小叔叔我們言斐不管不顧地抱住戚景思的小臂, 我們都只是想保護你。 你知道戚景思回頭望著言斐濕潤的眼眶, 小叔叔的身子越來越差了嗎? 他說得平靜, 卻突然發(fā)力, 一把甩開了言斐的手。 我究竟還要被保護到什么時候! 你們有誰想過 我想保護的人要怎么辦呢! 言斐。戚景思喚過這最后一聲后,抬手掀開了身后破爛的簾子, 如果你的事兒我沒資格過問,那小叔叔的事兒,我是一定要親眼去看看的。 他言罷轉(zhuǎn)身,說著就要走向破棚外,身前卻站著個光著半邊膀子的男人。 這這小、小言大人? 簾外的男人也半條腿都是泥, 一看就是之前跟言斐他們一道堵河堤的,他無不尷尬道:張嬸兒是說了您這兒有客人可是可是牛大叔他們 怎么了?言斐緊張地上前,堤上出事兒了? 沒、沒、沒那男人連忙擺手,這雨一直不停,聽說沛縣和再上游的地方也都在下大雨,牛大叔他們剛爬到高處去瞧了回來,說是估摸著,大概不出一天下一次洪峰就該到了 可是 那人說著話時不時要抬眼瞧瞧黑著臉的戚景思,也不知是靦腆還是被這棚中明顯尷尬的氣氛嚇著了,總是吞吞吐吐的。 堤上的口子還沒堵完,您之前帶人查出的另外幾個薄弱的口兒也沒來得及加固 牛大叔牛大叔他讓我來問問您還有什么辦法嗎 還能有什么辦法。言斐說著已經(jīng)重新把身上那件濕嗒嗒的,根本來不及換下的青衫的袍擺掖進了褲腰里,我跟你們?nèi)ァ?/br> 叫牛大叔他們?nèi)ネㄖ耍羞€能動的,全都找來,就算不吃不喝不睡,也要跟洪水搶時間。 他說著已經(jīng)往外走,經(jīng)過戚景思身邊的時候停了停,眼神望著戚景思,像是再做最后的解釋 但凡河堤再有一個地方?jīng)Q口,誰也活不了。 不是大人門口愣著的男子見狀立馬上前攔著,您這都一天一宿沒休息了,牛大叔他們也就是找您問問對策,不是催著您上堤呢 我知道,可是沒辦法了啊言斐疲憊地笑笑,推開面前阻攔的手,都一樣。 他說著越過戚景思朝外走,身后卻傳來一股可怖的力量,好像要把他手腕子捏碎似的。 一天一宿,不吃不睡,你還不會水戚景思的聲音低沉,出離的憤怒卻磅礴而出,言斐,你是聽不懂人話嗎? 多少人說了教你歇歇! 你是有三頭六臂,還是有天降神力?河堤上多少窟窿,就差你這么一副小身板去填嗎! 他說著手臂發(fā)力,一把將言斐拽回來,正面對著自己。 你就是想效仿女媧補天,要煉了自己去堵窟窿,也好歹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那九天外的神仙! 發(fā)火掀桌子的事對戚景思而言并不稀奇,言斐也見過多次了。 豫麟書院的后巷,他抬手就掀翻了常家的護院;山中的驚魂一夜,匪徒的刀劍還是餓狼的利爪他都沒有怕過。 言斐見過少年滿身的戾氣,卻沒有哪一次與眼前一樣,真的讓他感覺后背一涼。 他能感受到,這可能才是戚景思最真實的憤怒 是為了他言斐。 盡管還是不覺得自己有錯,盡管覺得自己底氣很足,但他一開口才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很小。 可是景思他重新牽起戚景思的手,我沒有別的辦法了,總是多一個人是一個。 是你說,得有人不怕死,更多的人才能活。戚景思盯著言斐那雙霧蒙蒙的大眼睛里透著疲憊和討好,可難道不怕死,不是為了活著嗎? 別忘了,是誰抗你上的嵐山? 景思言斐好像明白了戚景思想要跟自己說什么,他抓著對方的手開始顫抖,不住地對戚景思搖頭。 言大人,人命關(guān)天啊,確定還要和我磨時間嗎?戚景思居然對言斐笑了笑,我會水,體魄、力氣都比你強,一人換一人 怎么看我都比你合適。 言斐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急得幾乎掉淚,對著戚景思拼命地搖頭。 戚景思決絕地掰開言斐的手,拽著對方的手腕一把背在言斐自己的背后;言斐先是一驚,隨后被一股力量帶著跌進戚景思懷里。 戚景思躬身低頭,在言斐耳邊小聲耳語道:你去城里看過嗎?賑災的粥棚,里面的粥比水都清 你之前也和他們吃的一樣罷? 言大人,外面人都說有你在才有一口清粥,可是這賑災糧 只怕你壓根就沒搞到。 他水一樣的米湯已經(jīng)是勒緊褲腰帶弄來的罷?讓我猜猜 鶴頤樓的東家,肯定不舍得獨子出門遭罪,你臨走前,你爹一定沒少給你塞銀票罷? 你言斐掙扎著抬頭,像是想要說些什么,卻被戚景思緊緊地梏在懷里。 別動。戚景思壓低聲音,你想讓邊上的人都聽見嗎? 聽見根本沒有所謂的賑災糧,所有的吃食,都是言斐拿鶴頤樓的銀子高價跟大發(fā)國難財?shù)膉ian商買來的。 那粥清成那樣,我猜你帶出來的銀票也花得差不多了罷? 戚景思看似一個問句,語氣卻很肯定。 縣城里等著粥棚救濟的難民都是些老弱婦孺,以言斐的性子,這事他既然攬下了,就絕不會給他們吃那樣的東西,除非 是真的沒銀子了。 籌銀子,籌糧,不管是去向朝廷伸手,還是自己想辦法,除了你,這里還有第二個人能辦的嗎?戚景思說著漸漸松開言斐,剩下的糧食還能堅持多久,你比我清楚。 真的還要在這兒跟我爭論下去嗎? 不管是馬上要迎來下一次洪峰的河堤,還是縣城里就快要揭不開鍋的粥棚,的確,都等不了了。 言斐現(xiàn)在終于能抬頭望著戚景思,他嘴唇翕動,能言善辯的新科狀元郎此刻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強忍著的一滴淚也終于滑落眼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