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打鬧鬧、嬉嬉笑笑，最后他們會一同滾上那張并不寬敞的小榻。

    兩人的相處總是言斐的話更多，他枕著戚景思的肩膀，會說些白天有趣的見聞，中午吃過什么好吃的，有時說著說著，自己就睡著了。

    大約是因為言斐的親娘教得好，又或是因為與愛人長相廝守總會讓人有情飲水飽，戚景思一直覺得委屈了言斐，可嬌生慣養(yǎng)的狀元郎卻總是甘之如飴，頂多夜里冷了會縮成一小團(tuán)鉆進(jìn)戚景思懷里。

    戚景思時常會想，他們有時是像是一對最普通不過的兄弟，打打鬧鬧，玩玩笑笑，是年少無聊時彼此陪伴的玩伴；但每當(dāng)就著昏暗的燭火看著言斐恬然的睡顏，他又覺得，就算沒有龍鳳紅燭，合巹交杯，他們也已經(jīng)是天底下最平凡不過的一對夫妻。

    如果可以，他是想跟言斐就這樣走完一輩子的，直到兩個人都老得走不動了，也還是要牽手躺在一起的。

    直到這一天，他們照常在小廚房里嬉嬉鬧鬧地煮著飯，院門卻突然被人扣響。

    言斐之前被戚景思笑話蹭花了臉，手上正沾著灶臺底的煤灰要往戚景思臉上抹，現(xiàn)在便被人單手捏住腕子擒在背后，按在了案臺邊；戚景思另一只手咯吱著言斐的腰間，把人逗得笑得喘不上來氣。

    言斐求饒著，討好地蹭蹭戚景思的頸窩，卻隱約聽到了院外的敲門聲。

    眼神不好的人總是耳朵更靈，盡管小廚房內(nèi)溢滿了兩人的嬉笑聲，言斐還是聽到。

    是有人敲門嗎？他望著戚景思問道。

    戚景思慢慢松開言斐。

    叩、叩、叩

    院門又被人扣響三聲。

    方才還歡聲笑語的小廚房內(nèi)一時靜得落針可聞。

    言斐在這晟京城里就算得上沒什么朋友了，更遑論本就不是晟京人的戚景思；他們偏安在這城郊的小院沒跟任何人提起過，這屋子平日里一白天也沒有人，誰又會恰好在這時候找上門來。

    我去看看。戚景思說著按住就要跟著自己的言斐，警惕地叮囑道：你先回房里去等我，把門閂上。

    他言罷剛要轉(zhuǎn)身，衣袖卻被人一把攥住。

    言斐的眼神跟當(dāng)年在一眾劫匪包圍中那一幕完全沒有任何改變，他還是溫柔地望著戚景思，堅定地?fù)u了搖頭。

    戚景思突然自嘲地笑笑，心中豁然

    或許從那個時候他就應(yīng)該明白，不管眼前、門外，甚至是未來會發(fā)生什么，危險的，未知的，他和言斐都注定是要一起面對的。

    他回頭牽起言斐的手，一起走出了小廚房。

    院門打開的一剎那，三人對望，戚景思什么糟糕的結(jié)果的想過了，他甚至想過門口站著的是戚同甫，卻不想，外面是個比言斐更瘦小的少年。

    言斐抬頭與戚景思對望一眼，又在看向來人。

    言言毅？他結(jié)巴了半天才問出口，你你怎么來了？

    言毅本就比言斐還小兩歲，又生得瘦弱，還是以前那副瑟瑟縮縮的模樣，只抬頭瞄到戚景思一眼就嚇得低下腦袋，看著戚景思和言斐緊緊相扣的雙手，又尷尬地別過頭去，半天才喊了聲

    哥

    戚景思見狀，敏感地想要松開言斐的手。

    他本意只是不想讓言斐難堪，卻不想自己剛要抽回的手被言斐緊緊地握住，十指相扣。

    言斐握著戚景思的手，側(cè)身讓開門邊進(jìn)人的空間，坦然道：日頭落了天兒涼，有什么事兒，進(jìn)屋再說罷。

    進(jìn)屋后言斐看了茶，招呼言毅坐下，戚景思瞧見言毅一副欲言又止的憋屈模樣，體貼地自己找借口進(jìn)了廚房，給長久不見的兄弟倆留出了足夠空間。

    大約是戚景思當(dāng)年生人勿進(jìn)的氣場，和傳聞里蠻橫跋扈的形象多少還是給言毅留下不小的陰影，他偷瞄著戚景思的背影離開好一會，還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樣。

    哥他他輕喚一聲，小心翼翼地指了指戚景思離開的方向，沒欺負(fù)你罷？

    欺負(fù)我做什么？言斐驕傲道：他對我好著呢！

    唉言毅嘆了口氣，要不是被他捆住了手腳，你為什么這么久都不回家？

    誰捆得住我？言斐橫了言毅一眼，我每日都去上朝，你不知道嗎？

    他說著突然盯著言毅關(guān)心道：都這么久了，你候補的差事還沒安排下來嗎？

    言毅聞言懨懨地垂下腦袋，搖了搖頭。

    當(dāng)時戚景思離開后，他是與言斐一道參加了那一屆秋闈舉試的，雖不及言斐三元及第的風(fēng)光，也沒能位列三甲，但言毅也是正經(jīng)考取了進(jìn)士出身的功名的。

    那一屆秋闈共舉進(jìn)士五十六人，言毅比言斐還小兩歲，當(dāng)時中舉只有十六歲，是里面年紀(jì)最小的；眼下他也還要過幾個月才滿十八，加上出身名聲都不好，也沒錢去疏通關(guān)系，這說是等著官職候補，便等到了今天也沒個著落。

    言斐入仕時間不長，但見得也不少了，他跟在林煜身邊那么久，早已不再是當(dāng)年那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單純書生了，官場里的路數(shù)他雖是不削，但言毅到底為什么被人遺忘至今，他心里明鏡兒似的。

    且不說官場里那些黑暗的傾軋，單說朝廷這許多年來的風(fēng)向，一直都是著意扶植新貴，擴充門閥，用以制衡林氏，對言毅這種寒門庶子之流的出身，向來是不看重的。

    我說吏部的名單里怎沒瞧見你。言斐輕輕嘆息一聲，跟著安慰道：沒事兒，再等等，總是有機會出頭的。

    我還年輕，有什么等不起的。言毅也乖覺地笑笑，接著話鋒一轉(zhuǎn)，不過哥

    我今兒不是來跟你訴苦的。

    我也知道。言斐微微頷首，說罷，我爹讓你來干什么來了？

    言毅垂著腦袋，桌下的雙手緩緩握拳，多半晌后才好像攢夠了勇氣似的突然抬頭，說話間語速極快，老爺讓你回家！

    嗯，那你回去告訴爹言斐了然地點點頭，波瀾不驚道：我是不會一個人回去的。

    哥言毅震驚道：你難不成還想

    他說著眼神偷偷瞄向方才戚景思離開的方向，跟跟他

    對。言斐肯定道：我要帶他回家，娶他過門，寫進(jìn)言家的族譜里。

    既然戚景思沒有家了，那他言斐的家就是戚景思的家。

    哥！你瘋了！言毅吃驚不小，甚至緊張得碰翻了手邊的茶盞也顧不上，他他是個男人??！

    你們他尷尬道：你們私下交好便也罷了哪兒有談嫁娶的

    不管是私下里還是明面兒上，我與他都是要好的，未曾礙著旁人，我為何要藏著掖著？言斐坦然道：至于何談嫁娶，便是我同他之間的事了，他愿意嫁我就愿意娶，他若是不愿意，那我便披了蓋頭嫁給他。

    那還有哪家清白的姑娘敢嫁給你！言毅痛心疾首道：言家的香火怎么辦？老爺和夫人怎么辦？你就不怕氣死他們二老？

    姑娘我是不會娶的。

    言斐嘴上還是寸步不讓，只是提到母親，方才眼神和言語的堅定里還是參雜了些愧疚，他低頭收拾著方才言毅碰倒的茶杯，躲開對方的眼神。

    我也知道他們一時半會接受不了。他小聲道：所以這才不愿回家給他們添堵不是。

    若論能言善辯，光霽公子已經(jīng)不在了，天下間大約已經(jīng)沒有幾人能出言斐左右；言毅討不到便宜，勸人未果，急得直拍大腿。

    總之總之你得跟我回去！他把一張臉憋得通紅，半晌后終于才忍不住大聲道：夫人說了，今天要是不把你帶回去，我也不用回去了！

    言毅。言斐擦凈桌上的水漬，重新扶起茶盞，給言毅滿上一杯，才緩緩道：我娘平時連個街邊灑掃的下人都不舍得為難，她這些年來視你如己出，是絕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的。

    就算我爹平日里嚴(yán)厲了些，也不是個全然不講道理的人，他們都知道我性子倔，不會這樣故意教你為難。他把茶盞重新推到言毅手邊，待人接過時突然抬頭看人，目光犀利，你究竟是怎么找到這兒來的？又為什么要跟我撒謊？

    咔嚓一聲，言毅接過茶盞時瞧見言斐的眼神，手邊一抖，茶盞終于掉在地上，這小院里自然沒有柔軟的氍毹鋪地，杯子頓時碎成了幾片。

    他看著地上碎裂的瓷片，難堪道：真是老爺讓我來尋你的

    言斐走時也來不及收拾，沒帶上什么行李銀兩，言誠理還以為兒子只是負(fù)氣，過些天就會自己回來的。

    怎料言母收拾時發(fā)現(xiàn)，言斐竟帶走了自己上朝的朝服，言誠理頓時心驚rou跳。

    兒子這不止是鐵了心不回來了，甚至還準(zhǔn)備返回朝廷，這不是還要回去跟太子爺作對的意思嗎？

    以前總還能在眼皮子底下看著，這回人都不見了，真要是出點什么意外

    言誠理想都不敢想。

    他不敢讓言母cao心，只能私下里吩咐言毅出去尋人。

    言毅一直候補在家，只是有功名加身了，言誠理不讓他再去鶴頤樓拋頭露面，他整日除了看書，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每日一早遠(yuǎn)遠(yuǎn)地等在宮門外。

    他瞧著里面的人進(jìn)出早朝，偶爾還能瞧見幾個當(dāng)初跟他一批進(jìn)了考場的熟臉，心生羨慕。

    所以，他其實早就瞧見了戚景思騎馬送言斐早朝，這事也不是什么秘密，鶴頤樓客似云來，總不免有人私下議論

    這三元及第的狀元之位看似高不可攀，但在這李晟王朝卻好像是被什么人下過詛咒了似的；前有林光霽，后是言斐，總要傳出點讓人嘖聲的斷袖風(fēng)流來。

    言誠理氣得直跳腳，又不敢不顧及言斐的名聲就在宮門外把兒子抓回來，只能先后派好些人跟著，想找出兒子住哪兒。

    奈何晟京城內(nèi)好些主街除了望族和朝中有品階的官員，是不準(zhǔn)平民騎馬的，尤其是宮門前那條。

    戚景思的馬背上載著狀元郎，能在城中一路疾馳，他心里又防著戚同甫，總是格外驚醒；可言誠理不行。

    他不管派出多少人跟著，也不過是府里普通的小廝，那些人沒有功夫，沒有技巧，兩條腿如何跑得過四條腿，因此總是把人跟丟，至今也找不出言斐在哪。

    言毅雖然官位還在候補，卻也總算有了功名傍身，不再是當(dāng)年那個小乞丐了，橫豎在同期的舉人里也算認(rèn)識了幾個世家子弟，厚著臉皮求人借了有世家族徽的馬車，跟了言斐好幾回，才終于找到這兒來。

    其實我早就知道你在這兒了。言毅小聲道：可我真沒跟老爺說起過。

    他多少次偷偷瞧見過言斐在馬背上靠在戚景思懷里，笑容燦爛，他從來沒有見過他哥那樣打從心眼里開心過。

    將近十年相伴，言斐對他有救命之恩，他叫言斐一聲哥，就是真的把人當(dāng)親哥哥看待的，他本也不想教言斐夾在戚景思和父母之間難做。

    只是現(xiàn)在，除了把父母搬出來，他不知道要做什么才能攔住言斐。

    昨兒立春，城郊有詩會，我也去了。他小聲解釋道：本只想著，多認(rèn)識些人，說不定多條路子

    文人詩會，除了飲酒作賦，總不免要討論些時政策論，而每年開春，朝廷的重中之重?zé)o非就是新一季春種，這些文人雅士想要緊跟時事，自然也不會放過。

    朝廷看重春種，每年到這時候都會派人下田間核實種子耕牛。他說著突然抬頭盯著言斐，這是戶部的差事，跟你翰林院有什么關(guān)系？

    你言斐聞言突然沒了方才的底氣，垂眸低聲道：你瞎說什么呢

    我沒有瞎說。言毅誠實道：昨兒一道詩會的人，有戶部侍郎的表外甥，他入晟京不久，鬧不清這城里的關(guān)系，只知道我是狀元郎的弟弟，就想與我攀關(guān)系。

    人人都道下田視察是個肥差，縣府官員都得把上面下去的人當(dāng)祖宗供著，戶部里多少人為這差事?lián)屍屏祟^；而你他盯著言斐壓低了聲音，那人說能撈到這差事，完全是靠他表舅，也就是那戶部侍郎的保舉。

    還夸你之前在汀縣差事做得好。

    可是哥言毅越說越急，拽著言斐的手，那小子入京不久，根本不知道這朝中的局勢，他那什么侍郎表舅，根本就是戚同甫的人！

    小點兒聲！言斐壓著嗓子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就差上去捂住言毅的嘴了，半晌后他才問道，你全都知道了？

    言毅拽著言斐還來不及答話，兩人同時聽到門邊傳來個冷冷地聲音。

    那就是說戚景思斜斜地倚在門邊，臉色沉郁，眼下只有我不知道了？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晚了，咳廢的喉嚨管還沒好，姨媽又來了，這一章足夠粗長，今天就不二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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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弱冠成人 ...

    言毅苦勸無果, 眼下看著戚景思滿身煞氣地站在門邊，卻好像突然找到了救星。

    他想起方才言斐自己說過, 戚景思待他是很好的；他也記得馬背上，言斐每一個笑容都那么嫣然。

    或是他勸不住言斐，不過倒可以讓戚景思試試。

    他識相地告辭，經(jīng)過戚景思身邊時頷首作揖。

    飯菜都得了。戚景思點了點頭，算是回禮，言二少爺不用過再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