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5)
他警惕地抽出腰間配刀:你認識戚小公子? 常浩軫之前在追逃的拉扯中被暗箭劃破了束冠,長發(fā)披散又和尸體上的血污混在一處,黏糊糊地貼在臉上;他從戚景思的話中聽出明顯的戒備,也從對方拔刀的動作里嗅到危險。 他連忙撥開臉上的亂發(fā),戚小公子,是我。 此后,戚景思才算終于完全弄懂了今晚的來龍去脈,也解開了心中整晚的謎題。 怪不得這一夜折騰到現(xiàn)在都沒有羽林軍的影子。 若說羽林軍已投靠戚同甫,現(xiàn)在京兆尹府兵大可不必浪費那么多人手把手城門,直接城門大開,迎了羽林軍進門匯合,現(xiàn)在只怕拿下禁宮也是輕而易舉。 沒準兒這會李璞已經(jīng)能黃袍加身,大宴群臣了。 可戚景思也在城門邊暗自觀察了良久,城中警示的烽火已燃,城外卻沒有任何風吹草動,很顯然,羽林軍也并沒有聞訊馳援而來。 這道理極簡單。 一來沒有皇帝御令,私自領(lǐng)兵進城可以謀反論。 二來,羽林軍主帥帶著他的羽林軍,借著這個借口便可以保存實力,作壁上觀;等兩位皇子的拉鋸中有一方占了上風,他再出手相助,鎖定勝局,那么不管未來登基的皇子是哪一位,他都將是新帝的股肱之臣。 羽林軍地位雖然已經(jīng)大不如前,但好歹說出去也是皇室親衛(wèi),執(zhí)掌整個羽林軍的將軍當是簪纓世家出身,這點門道能被戚景思一眼看穿,常年混跡官場的人心里自然也是門兒清。 眼下的局勢,必須得有人把信送出去,否則就算府兵不敢直取禁宮,早晚圍也能把整個皇城圍死。 言斐還在里面呢。 既然弄清了局勢,心下便很快有了決斷,戚景思只能賭一把。 而豪賭之前,他只有一件事關(guān)心。 他壓低聲音湊到常浩軫耳邊問道:小言大人在宮里還好嗎? 這常浩軫面露難色。 不管愿不愿意,他的確是把言斐扔在宮外了。 因為知道戚景思和言斐的關(guān)系,甚至親眼看過戚景思當初在酒樓里因為言斐而掀桌時的狠戾,他不敢賣一個萬一,方才講起出宮生變這一段時,為了不暴露言斐,甚至隱去了言毅也在馬車上的實情。 他現(xiàn)在身負重任卻走投無路,就算不指望戚景思真能幫自己脫困,也要防著這出了名不講道理的霸王會不會被言斐的事情激怒,繼而倒戈相向。 只是在眼下他在戚景思的問話間稍露遲疑,就已經(jīng)出賣了自己。 言斐出什么事了?戚景思緊張道。 小言大人不他在宮里。常浩軫只得道出實情,卻還是悄悄隱瞞了這一切和自己的關(guān)系,我也不知道他眼下在哪兒。 他怎么可能不在宮里!戚景思勃然暴怒。 晟京城內(nèi)是如何的風聲鶴唳,兇險萬分,他這一路中來,觸目驚心;尋常人,就算是連他這樣有點拳腳功夫的都已經(jīng)有傷在身 言斐可是已經(jīng)什么都看不見了??! 但他卻在之后的一個瞬間就屏住了呼吸,收斂了全身的戾氣。 林煜說過,每個人,都有必須去完成的事情。 他也不例外。 他現(xiàn)在是想立刻不管不顧沖上街去,人擋殺人,佛擋殺佛,大聲呼喊言斐的名字,去把他的小瞎子找回來;可是不管是言斐還是林煜,現(xiàn)在如果在他身邊,都不希望看到他這樣沖動魯莽地去做傻事。 況且他剛才藏起言斐的父母在身后的破水缸里,他哪怕只是說話大聲點讓二老聽出點端倪,這城都唯恐要出不去。 他答應了言斐,要把對方的父母送出城去。 我有辦法送你出城。他冷靜道: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他說著走到破水缸旁掀起木蓋,把言斐的父母扶了出來,帶他們一起出去。 作為鶴頤樓的東家,言誠理的樣子常浩軫自然是一眼就認出來了;哪怕是已經(jīng)久不拋頭露面的言母,當年也是艷絕晟京的花魁,就算沒見過,常浩軫也一眼就能看出,言斐有著跟母親極其相似的眉眼 傻子都能看明白眼前幾人間的關(guān)系。 這怎么可能??!常浩軫焦躁,又難以置信。 我自然有辦法戚景思低聲道:剛才不是有人拼死保護你嗎,你們約了在哪里匯合? 他看著常浩軫狐疑的眼神,讓他們?nèi)ヅv馬車來,然后 你劫持我。 什么?常浩軫目瞪口呆,看著眼前冷峻的少年,仿佛看著一個瘋子。 他不是不知道戚景思瘋,只是不知道這人能這么瘋。 當年如果不是戚同甫派人劫持了我,牛家村的慘案會不會那時候就瞞不住了?戚景思冷笑,他可以,我為什么不可以。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這是戚景思剛才就想好的一局豪賭。 他賭戚同甫身上還有一絲殘存的人性,給他這個唯一血親,或者給林煜這個所謂一生摯愛。 他當然知道,當初戚同甫處心積慮搶他回身邊,大張旗鼓認祖歸宗,是為了威脅林煜;但他也知道,在戚府那么長的時日里,溫恭良什么都好,可戚同甫偏偏就是不喜歡。 無論因為什么,殘存的人性或是年少的情意,林煜在戚同甫心里的位置多少有點難以取代的意思,所以戚景思賭他也會放不下自己;無論是因為自己是林煜一手養(yǎng)大的孩子,還是因為戚同甫心里有一個人,再也無法和別的女人有孩子了 不管是為著哪一條,戚同甫都有可能舍不得他死。 之前戚同甫自導自演那場綁架時,為了把事情鬧大,戚景思的畫像,京兆尹府兵幾乎人手一份,這也是他今晚為什么要用泥涂花了自己臉的原因;那既然之前在封鎖莜縣時,京兆尹的府兵能一眼認出自己,今晚不妨再試一次。 對常浩軫而言,本已是無路可退,不管戚景思的計劃看起來有多么瘋狂甚至荒謬,他都只能跟著冒險。 他們很快就跟之前的死士匯合,對方得令找來了馬車,藏起言父言母,押著戚景思上路。 戚景思甚至還抽空,在上路前洗了把臉。 果然一切不出他所料,當他被刀劍抵在喉間走到城門邊兒時,城門守軍本是半步不退,但當他不動聲色地身子前傾,由著喉邊的利刃在他脖子上留下一條血道時,城門守將終于還是繃不住,臉色驟變。 戚同甫一直找不到他,大約是跟手下下過類似見著了一定要留活口的死命令。 守城將領(lǐng)不甘地目送馬車出城的同時,也悄悄派出了給戚同甫送信的快馬。 馬成出城,直奔羽林軍駐地。 不管之前的羽林軍主帥心里有多少小算盤,在晟明帝親筆御令送到的那一刻,都不成立了。 他再沒有時間等勝利的天平傾斜后再做出選擇。 眼下隨著御令一道送來的,還有晟明帝傳位四皇子李璠的詔書,他現(xiàn)在就是相幫李璞,日后也是犯上作亂的千古罵名,況且如果李璞真的勝券在握,他的錦上添花也博不到什么。 相反,若是能助李璞撥亂反正,羽林軍就是正經(jīng)勤王之師,大有可能重現(xiàn)當年輝煌,而主將也將千古流芳,光宗耀祖。 直到這一刻,戚景思才終于長舒一口氣。 我之前給家人安排了隱秘處所,現(xiàn)在送言老爺和夫人過去匯合。常浩軫也走出帥帳,來到戚景思身旁,小戚公子可要一道? 跟二老說言斐在那,他們會給你走。戚景思小聲道。 看戚景思對問題避而不答,甚至還開始剝?nèi)ド砩蠚埲钡募纂校冻霰成蠋椎礼斎说牡秱?,常浩軫又補充道:那地方甚是隱秘,戚同甫定然不會發(fā)現(xiàn),小戚公子可以安心療傷。 能麻煩常大公子一件事嗎?戚景思把脫掉的甲胄隨手扔到一旁,扭了扭脖子,給我也找一身羽林軍的輕甲。 戚小公子常浩軫無不震驚道:你要做什么? 戚景思默默看著眼前已經(jīng)列隊開拔晟京城的羽林軍,淡淡道:回去。 你瘋了!常浩軫的眼神從震驚,到慢慢好像覺察出了點什么,抱歉,戚小公子,我今天還有一事瞞你。 許是因為怕戚景思到底是戚同甫的親生兒子不敢完全信任,許是因為方才在慌亂中有些信息來不及細說,許是因為怕說出來嚇到戚景思不愿幫自己;常浩軫也不知道為什么,向戚景思隱瞞了戚同甫還有三萬私兵的事。 戚同甫還有三萬人,剛才城門邊一鬧,眼下那看不見的三萬人只怕跟羽林軍一樣已經(jīng)整裝開拔;常浩軫從未想過羽林軍進城可以扭轉(zhuǎn)敗局,他只是希望憑借李璠的智謀,可以在這場他刻意制造的混亂中謀得一線生機。 但他現(xiàn)在不想戚景思回去,畢竟林煜是他的一生摯友。 他總是這樣,掙扎在自己的理智和感情里;明明理智上他現(xiàn)在仍然不該告訴戚景思那三萬私兵的事,此事一旦敗露,羽林軍可能隨時會倒戈相向,但他又真的無法眼睜睜看著戚景思赴死。 你父親仍有三萬私兵養(yǎng)在京郊,連我都不知道在哪里。常浩軫終于還是語重心長道:你現(xiàn)在回去,只有死路一條,羽林軍 贏不了。 怪不得戚同甫那么著緊莜縣的糧食。戚景思譏誚地扯了扯唇角,盡是不屑,但我還是要回去。 你發(fā)什么瘋!常浩軫緊張地一把拽住戚景思,你這樣糟踐自己,光霽若是在天有靈,看到了該有多痛心? 不會的。戚景思淡淡道:小叔叔說過,每個人,都要去做他覺得對的事情。 小叔叔會懂我的。他轉(zhuǎn)頭看向常浩軫,眼底猩紅,咬牙道:言斐還在城里。 這一路上,他都在等這塵埃落定的一刻,所有的瘋狂和擔憂都被死死地鎖在眼底,最終釀成刺目的猩紅。 護送圣旨和言斐的父母出城,或許是林煜當初要教給他的,不能逃避的責任,可他的小瞎子還在城里,他感覺自己一刻也等不了了。 強行壓制著的那種也許即將或者已經(jīng)失去言斐的恐懼,和不得不保留的冷靜,幾乎將他撕得粉碎,不像自己。 那個完整的戚景思,只能讓言斐一塊塊拼回來。 換了誰都不行。 若是走不出來他躬身撿起腳邊缺了口的殘劍,已經(jīng)抬腳往羽林軍馳援晟京的方向走,小叔叔自然也是笑著在天上接我們的。 最后我們兩個字,他咬得極是清晰。 言斐,陽關(guān)道還是獨木橋,我們都走過了,往后就是黃泉路,也還是要一道的。 而與此同時,戚同甫蟄伏在黑暗中的三萬精兵也已經(jīng)開拔 戰(zhàn)火終于燃起。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想把攻受的重逢一起寫在這一章,但是太長沒寫完,就沒二更 今天發(fā)現(xiàn)不如還是分兩章吧我晚點二更! 感謝在20201208 16:46:16~20201209 16:35:24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秦懨 10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76章 擁吻戰(zhàn)火 ... 烽火照西京, 心中自不平。牙璋辭鳳闕,鐵騎繞龍城。雪暗凋旗畫, 風多雜鼓聲。 言斐靠在身后的石磚上,脊背冰涼一片。 他已經(jīng)不可能再看見烽火,卻一樣心意難平;入夏的晟京也不會飄雪,可也正因為他看不見,砸在臉上的沙礫也像是雪片。 戰(zhàn)鼓與嘶喊都離他很遠,但也能大概猜到發(fā)生了什么。 當初少時初讀此詩品不出其中韻味, 直到現(xiàn)在,他才覺出詩中那最后一闕妙極 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 晚上出宮時,誰也不知道宮外的景況已經(jīng)發(fā)展到了何種程度, 離開常浩軫一行的馬車后, 他不出意外地很快就被府兵拿下;好在跟李璠回宮前, 礙于禮數(shù),他是換了官服的。 府兵瞧出他一身官服, 沒有像對待普通百姓那樣不分青紅皂白地殺無赦;拿下個有官有品的, 沒準事成后還能記一功, 或是訛一筆。 只是按照李晟祖制, 官員的朝服用顏色劃分品階, 六品官以下服青。 礙于言斐品階不高,在京官云集的晟京, 一個六品官實在算不得什么,拿人的府兵報上去了,上面的人也沒有太在意,只教看管起來,準備事成后再議。 因著天已黑盡, 言斐雙目不能視物的事也被幾個底下的小兵忽略為天黑瞧不清,隨便綁了扔在一旁,象征性地留下個巴人看著。 他不知在黑暗中等待了多久,尚未等來戚景思尋他,倒是等到了城門方向的戰(zhàn)鼓雷鳴。 之后,他身邊看管之人悠閑的踱步聲也換成也不知多少人的腳步匆匆;他不敢找個人問清楚發(fā)生了什么,深怕被人發(fā)現(xiàn)自己是個瞎子,會暴露身份。 他只能默默地等,一直等來遠處的戰(zhàn)鼓聲稍歇,卻廝殺震天。 雖然不知道是那兩隊人馬,但他知道,這場因為奪嫡而引發(fā)的兵禍終于還是無法避免;而伴隨著遠方的血腥的喊殺聲中,他的身邊也逐漸安靜下來。 既然戰(zhàn)爭的號角已經(jīng)響起,沒人還會在意他的存在。 他在試探著移動身體發(fā)現(xiàn)一切無事后,摸索著揭開了捆住雙腳的麻繩。 可即使眼下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城門的方向,他也依然是雙目不能視物,雙手還被綁在一起,就算沒有任何人的阻攔,前路也是道阻且難。 他根本不知道可以去哪里找戚景思。 雖然記得自己央求戚景思送父母出城,戚景思也答應了,但現(xiàn)在戰(zhàn)斗的聲音分明來自城門的方向,除了知道自己不該以身犯險以外,他更清楚,那里也許已經(jīng)血流成河。 他不敢奢望能在那樣混亂的環(huán)境里找到戚景思,或者說,他在心底里默默盼著,戚景思不在那里,不在危險里。 晟京城里還有幾處烽火瞭望臺,除了城門的烽火臺,和身后禁宮的高墻,那已經(jīng)是晟京城里他有可能走到的,最高的地方。 其實在和常浩軫一行馬車道別時,他就沒有奢望過還可以找到戚景思,他只是真的也不想出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