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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薈一眼就看到了身著靛藍海水紋織錦夾綿袍的姜悔,嫡兄一走,他就仿佛一棵長在陰暗角落里的小樹突然見了陽光,從頭到腳都舒展開了,越發(fā)落落大方起來,這半年來他又長高了不少,脫去了孩童的稚氣,儼然是個翩翩少年郎了。 一年到頭姜家人難得有聚得這樣齊的時候,只缺了在西北戌邊的二叔姜景義和嫡長兄姜曇生。姜老太太思孫心切,臘月里便命兒子姜景仁去學館打探消息,看能否通融一二,讓姜曇生回家過個年,那北嶺先生的苦瓜高足卻道:“足下要領(lǐng)令郎回去也成,不過領(lǐng)回去就別再送來了?!苯罄芍坏米髁T,還是兒子的前程要緊些。 “大娘和二娘來啦,快到阿婆這里來烤烤火,一路走過來有沒有凍著?”姜老太太大病初愈,精神頭還有些差。她裹了件厚厚的絳紅滿繡龍鳳夾襦,背靠著憑幾和隱囊,兩腿前伸箕坐于鋪了白貂皮褥子的大榻上,膝上蓋著條錦褥,腳邊一只炭盆,手旁還放了個熏籠。 人到齊了,三老太太便開始張羅著按老家的習俗祭祖,姜老太太一邊叩拜一邊向姜家的列祖列宗拉拉雜雜提出許多要求:“保佑一家老幼無病無災,保佑二郎早日平安歸來,早日討媳婦兒,要性子和善,模樣周正,孝順舅姑的,保佑萬兒母子平安,最好再生個兒子,保佑大郎升個官兒,不用升太高,老婆子也不叫你們?yōu)殡y,升一級就夠了,保佑大孫子曇生讀書開竅......求列位祖宗保佑保佑,保佑得好明年再加個大豬頭?!?/br> 姜老太太賄賂完祖宗,便有下人端了椒柏酒上來,眾人依年齒從幼及長,依次飲過,又有下人捧了五辛盤上來,給眾人都分食了一些,柏子仁、麻仁和細辛等物磨的粉味道著實怪異,年幼些的弟妹們都是齜牙咧嘴,十郎皺著眉頭伸著舌頭“呸呸”往外吐,叫他生母在臀上狠狠拍了一下,“哇”一聲哭了起來,這下子不得了,幾個差不多年歲的孩童也跟著嚎哭起來,屋里頓時亂成了一鍋粥。 “莫哭莫哭,膠牙餳來咯!”三老太太樂呵呵地哄道,大一些的孩童一聽有餳吃止住了哭聲,不曉事的還在自顧自哭著,劉氏便拿銀箸攪了一團餳塞進哭得最兇的七娘子的嘴里,那小娘子霎時住了嘴,一雙烏黑的眼睛睜得溜圓,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祭完祖,孩子們便嚷嚷著要去打糞堆,鐘薈聽了很是詫異,原先在鐘家是沒有此種風俗的,想來是不夠風雅的緣故,姜家眾人卻是一臉習以為常。三娘子雖不情愿地皺著張小臉,也還是認命地從三老太太手中接過綁了錢串的竹竿,跟著阿兄阿姊們走到院后的豬圈前,繞著糞堆邊轉(zhuǎn)圈邊投打,口呼:“如愿,如愿......” 后來每每回顧這一歲發(fā)生的事情,鐘薈總是情不自禁地想,究竟是姜家祖宗看在大豬頭的份上保佑子孫,還是這糞堆收了錢大顯神通呢? 第73章 正月初七人日, 姜家老少正聚在一起食七彩羹, 宮中有內(nèi)侍來報信,姜婕妤于昨夜誕下一位小皇子, 為這陰云密布的新歲增添了一絲喜意。 天子在病中聽聞麟兒降生, 喜不自禁, 當即下旨晉姜婕妤為夫人, 位比三公,把姜萬兒本人都唬了一跳:這天子莫不是病糊涂了? 自然有言官上疏勸諫,據(jù)說天子勃然大怒:“怎么,你們就見不得寡人高興?”在病榻邊為天子讀折子的裴中郎慘遭殃及,叫陛下扔出的唾盂砸了一臉。 姜萬兒就是天子的一片逆鱗, 無人再敢置喙封夫人之事。 姜大郎上回吃了老母親的教訓,這回沒敢再理狐朋狗友的攛掇,一家人關(guān)起門來慶祝了一回。姜大郎雖有些渾,卻也懂得樹大招風的道理, 阿弟才立功封將軍不久,阿妹又晉為夫人,姜家這陣子也太順當了些。 熱鬧到正月十五, 姜家祖孫幾個便開始籌備莊園之行。 姜老太太十多年未出過城,雖說只是去趟城郊, 也有數(shù)不清的雜事。 雖說天子在賜下園子之前已著人修繕整頓過,可房舍中的器用擺設(shè)乃至一帷一帳,都得重新添置、施設(shè)起來,加之雪時斷時續(xù)地下了月余, 園中積雪怕有尺來厚,也須耗費時間清理,順便將枯枝朽葉掃除干凈。 姜老太太不過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兒,大小事情都落在兒媳曾氏的肩上,得虧她自小跟著世家出身的母親楊氏學習理家,井井有條地將一干采買、清掃、布置的事務分派下去,又點了個能干的仆人充當園中管事,令他早早帶了一眾仆婦先往莊園去料理諸事。 如此也是腳不沾地忙到了二月中旬,曾氏累得眼下烏青,顯見瘦了一大圈,這才事靡巨細都安排妥當了。 出門一趟不容易,既然免不了旅途勞頓,姜老太太便打定了主意要好好住上十天半個月。 曾氏要管家,府里少不了她,自然是去不了的。姜大郎雖說位卑職輕,幾乎稱得上可有可無,日常到底要去官府點個卯,也去不成,何況他也放不下嬌妾美婢,自從蒲桃有了身孕,這一向里叫她獨霸的雨露總算可以分出些惠及旁人。 只是一群老弱婦孺出遠門總教人不放心,雖說有奴仆護院,畢竟不是家人。素來凡事不上心的姜大郎這一遭也不知吃錯了什么仙丹妙藥,竟與老母商量,叫二兒姜悔陪同前往。 姜老太太對這個孫子心底里始終是疙疙瘩瘩的,沉吟半晌,從鼻子里百轉(zhuǎn)千回地“哼”了一聲,算是默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