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子不過是庶而又庶的庶支，”司徒姮其實(shí)并不知道這位蘇表兄家境如何，只不過從眾多同輩的遠(yuǎn)親中隨便挑了個名字，連人家年歲幾何都不知道，生怕說得多了了露餡，便含糊其辭道，“家中只有祖上傳下來的幾畝薄田……”

    鐘蔚本想一口回絕，隨即想起這樣的風(fēng)雪天自己meimei也得跟著來回遭罪，終究是把個到了嘴邊的“不”字強(qiáng)行咽下，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不甘不愿地道：“西邊歇琴院有幾間客房空著，你若不嫌簡陋便住吧，我們家雖貧敝，不至于門下弟子留宿還要收錢?！?/br>
    “歇琴院？”司徒姮想了想，似乎偏僻得很，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離茅茨堂不近，離鐘蔚的院子就更是天各一方了，她好不容易拿著天寒當(dāng)藉口留宿鐘家，為的是近水樓臺，時不時來點(diǎn)花前月下的邂逅巧遇，一來就發(fā)配到邊疆還有什么意義？

    她趕緊一臉赤誠地道：“不必那么麻煩，弟子住茅茨堂后面那片弟子房就行了。”

    敢情都打探好了?。〉茏臃渴莾扇艘粋€小院子，為表一視同仁，也為了消除本家和外姓弟子之間的隔閡，鐘家人只要在家學(xué)中讀書，一律也要搬到弟子房中去，同外姓弟子混居一處，其心昭昭??！其心可誅！鐘蔚冷笑道：“不成，沒空房了，你若不想住歇琴院便還是回客館去吧?！?/br>
    常山長公主見他說得斬釘截鐵，知道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只得住了口——先住進(jìn)來再徐徐圖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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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wèi)琇再翻了一次書，這回總算沒再出現(xiàn)什么“既見君子”，一首《靈臺》講完，也到了用午膳的時間。

    下人們將弟子們的午膳分別用食盒盛了送到茅茨堂后的小聽事里，幾個年幼的弟子下了課先跑到屋外去看雪，其余人也陸陸續(xù)續(xù)站起來，出去廊廡下走動走動，透透氣順便活動筋骨，連著兩個時辰正襟危坐是很累的。

    鐘蔚留下的書僮對衛(wèi)琇道：“請衛(wèi)公子移駕秋水閣用膳?！?/br>
    衛(wèi)琇看了眼正在低頭收拾案上文房和書冊的姜二娘，搖搖頭道：“我去后頭同弟子們一起用一點(diǎn)就是了?！?/br>
    鐘蔚照例一早吩咐下人為衛(wèi)十一郎特地預(yù)備了酒肴，書僮要叫人去取，他卻道“不必麻煩”，便出了茅茨堂，穿過廊廡，繞到后頭的小廳里，取了食盒在案前坐下。

    陸續(xù)有弟子進(jìn)屋用膳，衛(wèi)琇等了一會兒，始終不見姜二娘的身影。他遲遲不動箸，在一旁侍奉的僮仆便小心翼翼地問道：“衛(wèi)公子，是飯菜不合您的口味么？奴叫人去廚房重新傳膳？”

    衛(wèi)琇這才低頭看了看打開的食盒，肴饌極為精致豐盛，鐘老太爺自己就是個會享樂的，認(rèn)為處富貴便該安于富貴，不逾度，不傷天和便是了。生而富貴卻故作貧約，是矯揉造作，固為其所不取，所以鐘家多縱情任性的名士，倒是極少出紈绔，驕奢yin逸到鐘蔚這種程度已經(jīng)算是頂了天了。

    “這便很好了。”衛(wèi)琇一邊說一邊放下牙箸，站起身便向外面走去。那小書僮不知道衛(wèi)家公子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但是他知道若是他不好好用膳，必定要吃自家公子的掛落，只得將食盒蓋好捧在懷里，跟在他身后，以便他要用時隨時能拿出來。

    大戶人家的宅院格局都差不多，衛(wèi)琇沿著回廊轉(zhuǎn)了一圈便找到了下人休息的罩房，果然見一身奴婢裝束的姜二娘坐在一張對著門口的小胡床上，膝上放著個小小的竹食盒，衛(wèi)琇站在廊遠(yuǎn)遠(yuǎn)看著用竹箸撥弄著食盒里的菜肴，卻不往嘴里送。

    姜二娘嘴角微微下撇，兩道描成臥蠶的眉毛微蹙著，看起來本是極滑稽的，衛(wèi)琇卻笑不出來，除了流離奔逃那幾日，哪回見她吃東西都是津津有味，必是嫌棄這飯食太過粗陋難以入口了，她這些時日一直在鐘家用午膳，一直用這些粗茶淡飯么？難怪這回見她清減了許多——她在衣食上一直是極講究的，衛(wèi)十一郎愛屋及烏，覺得這份嬌氣也格外可愛。

    他越看越覺得姜二娘瘦，下頜尖了，肩膀瘦削，眼睛都顯得大了一圈，不由朝她走去。

    那書僮在后頭看著，覺察出不對來，這衛(wèi)公子是中邪了么？竟然往罩房走！趕緊叫住他道：“衛(wèi)公子！那是下人待的賤地兒，您莫要再過去了！”

    衛(wèi)琇聞聲回過頭去，這才恍然發(fā)現(xiàn)那小書僮也跟出來了，懷里還抱著他的食盒，衛(wèi)琇置若罔聞，只是不容置疑地對他道：“這個給我，你先回茅茨堂去吧。”接過食盒提在手中便朝姜二娘身邊走去。

    總是會有人拿貴賤說事的，看一眼便將人稱出三六九等，仿佛是每個人都有的本事，可是于他而言，地何嘗有貴賤之分，他只想從沒有她的地方去到有她的地方。

    她若是嫁到蕭家，可以想見會有多少閑人用目光肆無忌憚地稱量她，可以想見會有多少流言蜚語——那些他舍不得讓她承受的，她卻要為了另一個人承受了。

    鐘家從不苛待下人，鐘薈的食盒里有魚有rou有菜蔬，只不過調(diào)味沒有那么精細(xì)講究罷了，鐘薈一直吃得挺香，茶飯不思還是因了衛(wèi)琇的緣故。

    她不經(jīng)意間抬起頭，便看見那累她食不甘味的罪魁禍?zhǔn)渍驹诿媲?，忍不住揉了揉眼，確定不是自己臆想出來的，吃驚地站了起來，膝上的食盒打翻在地，菜肴和麥飯撒了一地，rou汁都濺到了袴褶上。

    鐘薈慌慌張張地掏出帕子胡亂擦了一氣，不一會兒便放棄了，實(shí)在是太過狼藉，她又羞又惱，又有些氣不過，衛(wèi)琇早晨出現(xiàn)時一身的水，可還是顯得那么無住無沾冰清玉潔，憑什么她就一身色香味具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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