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wèi)琇趕緊做小伏低地給夫人賠罪，拿過禮單來酌情添減，鐘薈十來歲時便幫著她阿娘理家，這些事情上手很快，衛(wèi)琇過了一遍也就差不多了。

    “忘了同你說一聲，反正都已經(jīng)撕破臉了，今年我就沒擬裴家的單子。”這廂鐘薈從凈室中走出來，身上肌膚微紅，眼睛里彌漫著水汽，套著寬大的吳綿寢衣，顯得格外嬌軟，說出的話卻是硬邦邦擲地有聲，“他家的禮昨日送來了，如此一來咱們只進不出，白賺那死老魅一筆。天子也真是一毛不拔，連歲旦酒都比往年淡，莫不是兌了水......啊呀簡直窮瘋了！”

    衛(wèi)琇聞言沉默良久，心道自己是該想法子趁些錢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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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下了半夜雪，卻無風(fēng)，衛(wèi)琇夜里照例醒來數(shù)次，摸索到身旁鐘薈的手?jǐn)€住，聽一會兒枯枝被積雪壓斷發(fā)出的細(xì)碎聲響和撲簌落雪聲，靜謐安穩(wěn)的感覺逐漸從心底漫上來，光一樣驅(qū)散了夢魘，于是他慢慢平靜下來，又睡了過去。

    到了平旦時分卻是睡不得了，遠(yuǎn)遠(yuǎn)近近的爆竹聲此起彼伏。

    鐘薈皺了皺眉，在睡夢中嘟囔了一聲，顛了個身用衾被蒙住腦袋，顯是打算不管不顧睡他個天昏地暗。

    衛(wèi)琇從背后抱住她，吻吻她后頸，輕輕道：“阿毛醒醒，過年了?！?/br>
    鐘薈橫不能理解為何有人如此熱衷早起，除非cao勞半宿，衛(wèi)琇平素不到卯正便起，去院外小竹林練會兒劍，接著沐浴更衣去官府，旬休日也不賴床，簡直自律得不像個少年人。

    鐘薈將眼皮撐開一條細(xì)縫，見周圍依舊黑沉沉的，不似已經(jīng)天亮，惱怒地哼了一聲，重新闔上眼，嘴里喃喃地抱怨了一串。

    衛(wèi)十一郎一句也沒聽清，又去撓她腰和腋窩，一邊咬她耳垂：“懶阿毛，快起床，再不起夫君可要敦……”

    鐘薈心中一凜，睡意全消，骨碌一下爬了起來。

    郎君和娘子房里有了動靜，下人們也開始忙碌起來，不一時兩人盥洗梳妝畢，下人已將庭中積雪掃除，架起了曬干的竹子和茅草，衛(wèi)琇一手挽著鐘薈，從僮仆阿慵手中接過火把點燃茅草，竹堆不一會兒便噼啪作響?；鸸鈱扇说拿纨嬘沉粒鹈缭杰f越高，仿佛點燃了天空，那一隅便逐漸亮了起來。

    衛(wèi)琇牽著鐘薈在庭前站了很久，直至爆竹聲慢慢偃息，沖天的火焰低了下去。在新年第一縷晨光中，他一瞬不瞬地望著與自己并肩的妻子，仍舊有一種如夢似幻之感，不敢眨眼，也不敢放開她的手，仿佛連呼吸重一些都會將這一刻吹散。

    鐘薈掩著嘴打了個呵欠，慢慢靠在他肩上嘀咕道：“衛(wèi)阿晏，你大黑天的拖我起床就是為了看這個么？對了，我們姜家有個規(guī)矩你肯定不知道，打糞堆知道么？可有意思了，又靈驗，一會兒我教你，就是有點臭你得忍著......”

    衛(wèi)十一郎被她撲面而來的煙火氣熏了個正著，笑著低頭吻吻她的發(fā)頂心，終于不再杞人憂天擔(dān)心他的阿毛如同仙女一般飛走了。

    元旦有許多習(xí)俗和講究，尤其是衛(wèi)氏這樣的世家，衛(wèi)琇本來很不耐煩這些，不過今年有了鐘薈相伴，那些僅為應(yīng)景和寓意吉祥的程式似乎又有了非同一般的意義，如同小時候一樣——那時候他曾發(fā)自肺腑地深信不疑，飲椒柏酒真能長命百歲，桃湯真能驅(qū)邪避穢，生吃雞子便能百病不侵，沒有膠牙餳黏著牙齒真的會脫落。

    衛(wèi)十一郎懷著近乎赤子的虔誠替鐘薈戴上自己親手制的卻鬼丸，御賜的那些都叫他偷偷倒進了水池子里——司徒鈞賞的卻鬼丸不招鬼便謝天謝地了。

    卻鬼丸說白了就是在蠟里混了雄黃，趁熱搓成丸子，鐘薈打開香囊瞅了瞅，衛(wèi)十一郎生怕一顆效力不夠，在里頭足足裝了九顆，顆顆鬼斧神工，大小形狀都不同——衛(wèi)琇這雙手也是神鬼莫測，要說他手笨吧，撫琴揮毫作畫無一不精，做起某些事來更是靈巧得難以置信，但是你要說他巧吧，搓個丸子也能搓得驚天地泣鬼神，成昏翌日興興頭地替她畫眉，一邊描成地龍，一邊畫成個蛾子，還美其名曰尚古。

    接著便是祭拜先祖了，衛(wèi)琇帶著鐘薈走進祠堂，里頭密密麻麻的一排排靈位，壓得人喘不過氣來，不時有熟悉的名字從掠過，不過片刻，鐘薈的視野中已是一片模糊，想起這些年來衛(wèi)十一郎獨自祭拜家人的情形，心揪成了一團。

    兩人先從列祖列宗開始拜起，到衛(wèi)昭的靈位前，衛(wèi)十一郎輕輕道：“阿翁，我終于把阿毛娶回咱們家了?！闭f著給自己斟了一杯屠蘇酒一飲而盡：“三年之內(nèi)，孫兒必定手刃仇讎?！?/br>
    “阿翁，阿毛來看您了?！辩娝C顫聲道，深深稽首，抬頭時已經(jīng)泣不成聲。

    衛(wèi)琇掏出帕子替她拭淚：“莫哭了，大過年的，阿翁他們也不愿見你如此?！?/br>
    到衛(wèi)玨的靈位前，衛(wèi)琇替鐘薈把酒杯斟滿：“你同六兄說會兒話吧?！闭f著便退到十步之外。

    鐘薈將酒飲盡，怔怔地望著眼前模糊的兩個字，無論如何不能將塊木牌同記憶中的翩翩少年聯(lián)系起來，終是一句話都說不出，掩口失聲痛哭起來。

    衛(wèi)琇走上前來，撫了撫她的肩頭，將一只酒杯放在衛(wèi)六郎的靈位前，斟滿酒，在鐘薈身邊跪下，默默磕了三個頭。

    第148章 惜別

    祭過蠶神, 迎了紫姑，到正月望夜, 這年就算過完了。

    衛(wèi)琇已定下二月初啟程前往青州赴任，年前任狀下來后便派了一批奴婢部曲去青州的治所臨淄，將官邸整飭收拾一番，一些大件的家什也以舟船運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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