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
她說完轉(zhuǎn)身往灶屋走, 賀時有些愣怔, 心里模糊覺得哪里不對, 又說不上來, 他下意識叫住沈瑤。 沈瑤腳步頓住, 回頭揚了唇角說:“快走吧, 趕不上車就錯過了。” 賀時跟了一步, 不知道為什么,沈瑤雖然笑著,他心里卻覺得有幾分不安, 沈瑤沒再理會他,自顧進灶屋去了。 知青的回城手續(xù)要辦下來,北京那邊得往這邊發(fā)知青接收函才行, 這個就不是賀安民一句話能拉快進度的事了, 所以是讓賀時先請?zhí)接H假趕回北京,賀時的探親假批得特別順利, 沈家村的大隊長笑容滿面半點沒帶為難, 意思意思問個探親原因都沒有。 徐向東今個去了縣里, 下午一點多回村里推門就發(fā)現(xiàn)地上一張紙, 上邊還壓著一把鑰匙, 等看完紙上的內(nèi)容懵了, 賀時回北京了。 他拿那鑰匙開了賀時的房門取了自行車就往鄉(xiāng)里去,一路轉(zhuǎn)了兩趟車到了火車站,候車大廳里人不算多, 找到賀時的時候他剛排隊檢票進站。 徐向東二話沒說就擠了進去, 說是給朋友送站的,一邊喊賀時的名字,檢票員攔他也攔不住,還是見進了站的兩人確實認得他,這才放了行。 兩人一打照面,徐向東就照著賀時肩膀捶了捶,笑道:“恭喜啊,你這總算是得償所愿了,不過你媽怎么突然松了口?” 賀時聽他這話,牽了牽嘴角,臉上卻沒什么喜意,徐向東見狀笑了笑,轉(zhuǎn)而道:“你們這走得也太突然了,好歹跟我打聲招呼啊,往門縫下塞紙條,我要當(dāng)垃圾踢出去了怎么辦。” “知道你對入伍沒興趣,這邊趕得急才沒等你?!辟R時解釋了一句,把包放在站臺讓賀真看著,帶了徐向東走遠一些,遞了支煙給他。 徐向東接過那煙從口袋里掏出張紙來,看了眼離他們足有八九米遠的賀真,壓低聲音道:“你怎么想的,選了去當(dāng)兵讓我?guī)湍阏湛粗c沈瑤,你不是覺得你這一走你倆還有戲吧?” 要不是賀時留信讓他暫留沈家村,托他以后幫著轉(zhuǎn)交信件給沈瑤,徐向東還真不會緊趕慢趕追到火車站來。 他說道:“我不是不愿意啊,別說只是叫我多呆兩三個月幫你遞信,我在這里呆一年半年的都沒關(guān)系,反正你一進了部隊我就是跟著回了北京也無聊,可是賀時,你之前不是有想跟沈瑤結(jié)婚的打算嗎,你這一回北京,這事還能成嗎?這個你得想想清楚啊。” 賀時擰眉:“為什么不能成,當(dāng)兵和我娶沈瑤并不沖突啊,以后書信來往,等我和沈瑤的關(guān)系挑明了,過了沈叔這邊的明路我就打結(jié)婚報告,只是要爬得快一點,級別夠了才能接她隨軍?!?/br> 他和沈瑤現(xiàn)在就差挑明關(guān)系,他想著幾天一封信,兩三個月應(yīng)該能讓沈瑤接受他了吧,而且當(dāng)著沈瑤說不出來的話,寫信的話可能會更容易一些。 徐向東簡直服了:“哥們,你心真大啊,你這還沒追上手吧,你跑部隊去了一年見不到一回,你還指著能娶到人家?” 還隨軍哪,想得這么遠,到底哪里來的自信啊。 賀時聽得心里突了一下,追女孩子這方面,他差徐向東遠了,聽徐向東這話心里就發(fā)緊,想了想還是如實跟徐向東說:“我能確定沈瑤對我也有感覺的,兩個人相互間都喜歡的話,相隔兩地也沒問題的吧?” 徐向東把那支煙別到了耳后,拿雙手搓了搓臉,看著賀時說:“你說的兩個人相互間的喜歡,也就是兩情相悅,有感覺跟兩情相悅之間還差著很遠的啊,喜歡一個人都能變心,更不用說只是剛有點感覺。還有,你跟沈瑤說過的吧?” 賀時點了點頭,徐向東聽是溝通過的,放心了些。 “成吧,這事得你自己考慮,總之能入伍是好事,有愿意為之奮斗的夢想總比消沉著混日子強,真要靠寫信來聯(lián)系沈瑤的話,我這邊沒有問題,有什么要幫忙的你開口就是?!?/br> 賀時拍了拍他肩膀笑了笑,他和徐向東之間倒不需說謝謝這樣的客套話。 遠處響起火車的鳴笛聲,站臺上候車的人群緊張起來,賀時看了看手表,和徐向東往賀真所在的位置走去,不等火車停穩(wěn),人潮擁擠著往各節(jié)車箱的車門處擠去,賀時提了裝著他和賀真衣服的兩個袋子護著賀真上了車,隔著車窗和徐向東招手。 越是到了要離開的時候,賀時反而越不知道該對著徐向東托付些什么,托付他照顧沈瑤嗎,又能照顧到多少,這時候才真切的認識到,做什么樣的托付都那么蒼白無力。 火車忽然震了一下,然后啟動起來,賀時的心也被震得一空。 列車啟動起來緩緩開出站臺,他看著徐向東越來越遠,很快看不見了,不過十?dāng)?shù)秒,連江市火車站的站臺也消失在他的視野里。 城市從視線里消失,山川田野在倒退,火車規(guī)律的行進聲一下一下灌進耳中,讓賀時紛亂的心緒有一種奇異的麻木,和空洞。 徐向東的話到底在他心里留下了烙印,有感覺和兩情相悅還有很大的鴻溝,他用書信聯(lián)系沈瑤,真的不會出其他狀況嗎?他變得不確信起來,參軍的喜悅在火車還沒開出江市地界就已經(jīng)蕩然無存,只剩了滿心的惶然不安。 他買的軟臥票,這會兒在自己的鋪位上坐臥難安,半晌起身跟賀真說:“我到吸煙車廂抽根煙。” ~ 傍晚,徐向東直接提了賀時留下的將近兩旅行袋吃食進了沈家,那些東西是賀時留下特意在紙條里交待他分次送到沈家的,徐向東想著分什么次啊,三天兩頭就給人送東西才奇怪好不好,他也是想幫賀時在沈瑤那里刷刷好感度,直接把所有東西都提去了,說:“阿時交待給剛子補營養(yǎng)的,讓他不能忘記練拳和體能訓(xùn)練。” 沈國忠不肯收,因為太多了,還都是好東西,這些東西要是都送到黑市去,能換幾百塊,他哪里敢收。 徐向東很光棍,說:“那沒辦法,你要不收的話就只能放在他原來住的那屋里過期了,他指名要給他小徒弟的,說剛子學(xué)武的話營養(yǎng)跟不上不行?!?/br> 說著還看了看沈瑤,暗示賀時這是關(guān)心你呢,沈瑤看他一眼,視線直接移開,轉(zhuǎn)身回屋去了。 徐向東心里一突,這看著不太對啊,賀時不是跟她溝通過了,這看著怎么…… 怎么說呢,也不失禮,也不冷臉,可是有種淺淺的疏離淡漠,就像是看待完全不相干的人和事,哪里還有前些天和賀真在一起時那種小太陽一樣的溫軟勁兒啊。 徐心東靠一聲,賀時完了。 特么這小子的情商到底是有多低啊,這叫說過了? 他舔著臉把東西全都留下,往沈老太太家吃飯去了,心里琢磨著等賀時到了北京他得去個電話。 沈國忠看著那袋東西也頭疼,但是賀時明著說就是給沈剛的,而且正主都走了,他也不知道怎么推拒,晚上餐桌上少不得聊起賀時,沈國忠覺得這走得也太突然了。 “不過他家里同意他參軍,我還是替他高興,賀時這小子適合部隊,看咱家剛子才被他訓(xùn)練了多久,整個人精氣神都不一樣了,挺好的,好男兒就該保家衛(wèi)國?!?/br> 沈剛也連連點頭,說:“賀大哥進部隊一定是最優(yōu)秀的戰(zhàn)士?!?/br> 就連跟著沈剛學(xué)了兩手的王曉康也迷得很,說有名額的話他也想當(dāng)兵,當(dāng)兵光榮。 一家人說得熱鬧,低著頭吃飯的沈瑤就顯得特別的沉默。王云芝留意到她沒什么胃口的樣子,以為是沈瑤討厭吃紅薯飯的嬌氣勁兒又犯了,侄子侄女在家里住著,王云芝就沒給沈瑤開過白米飯的小灶了,自己家閨女吃白米飯,侄子侄女吃紅薯飯,這不好看。要說都煮白米飯吧又吃不起,只能委屈委屈自個兒閨女, 看她這樣懨懨的還是心疼了,低聲問她:“是不是沒胃口?要不媽一會兒給你熬點粥?” 沈瑤搖了搖頭,說:“不是,就是有點犯困了,吃不下?!?/br> 王云芝忙問:“沒睡午覺嗎?” 沈瑤自然是睡了的,只是沒睡著而已。 王云芝看她那樣,讓吃了就趕緊睡覺去,沈瑤點了點頭,把沒動的那半碗飯分給了她媽,吃了幾口就回屋里了。 她也不顧什么剛吃完飯不能躺下了,面朝床內(nèi)側(cè)臥著,思緒飄得很遠,她想家了,想定南候府的家,想爹娘兄姐,也想念金尊玉貴的曾經(jīng)的自己。 她將半張臉埋進枕中,久久沒動一下。 ~ 火車上,睡在下鋪的賀時輾轉(zhuǎn)反側(cè),賀真從中鋪探出身看了看她二哥,神色有些復(fù)雜,八點多了,她哥午飯沒吃,晚飯也說沒胃口,在這下鋪翻來轉(zhuǎn)去幾個小時了。 她終于忍不住,開口問賀時:“哥,你不開心嗎?我看你一下午都沒有笑過了?!?/br> 賀時也知道自己的情緒太過明顯了,可火車離江市越遠,那種心煩意亂的感覺就越甚,他很難克制住自己的情緒,沒辦法平靜下來。 要娶沈瑤,就不能讓家里知道沈瑤,不能讓他爸媽有更多時間去查沈瑤,只要沈家同意了,火速結(jié)了婚才是最穩(wěn)妥的,在他看來,沈瑤平??粗H藷o異,只要他家里不查,婚事就會很順利。 所以賀真問起的時候,他還得佯裝無事,淡淡說:“只是討厭坐火車,空間太小了?!?/br> 賀真哦了一聲,沒再追問。 賀時到這會兒才強迫自己安靜下來,他閉上眼試圖入睡,可是眼睛一閉上滿心滿眼就都是沈瑤,沈瑤笑的樣子,抖小機靈的樣子,臉紅的樣子,生氣的樣子,還有今天最后見她時的樣子。 沈瑤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神情開始在他心里回放。 她說:那恭喜你。 她說:其實你從前說得那些話都很對,只是我沒真的放進心里。 她說:賀時,再見。 賀時猛的坐了起來,他從前說了什么話?不要去知青院嗎? 他仔細去回想他從前都和沈瑤說過些什么話,再聯(lián)系他當(dāng)時和沈瑤的對話,手心一下滲出汗意來。 他終于知道當(dāng)時隱隱的不安是為什么了,還有那句賀時,再見。 哪門子的再見,他和她理解的再見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小丫頭那是以后都不準(zhǔn)備再見他了吧。 他下床套上鞋子,離開了車廂站到了車門處看著外面漆黑一片的夜色,心里說不出的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