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微
“口是心非!”他伸出手, 指尖的沈瑤微微上揚的唇角上觸 了觸, 眼里滿滿的笑意:“這里它告訴我, 你是喜歡我的?!?/br> 暗夜里所有感觀都被放大, 兩人離得近, 彼此呼吸都清晰可聞, 女孩兒唇角的肌膚嬌軟, 讓他指尖生出流連來,淺淺的呼吸拂過賀時指尖,他手指輕顫了顫, 原本很單純的一個動作,并沒有多想什么,這會兒卻帶出了幾分曖昧。 沈瑤忙往后退了退拉開兩人的距離, 賀時這才訕訕收回手, 耳根燙得像要著起來了,慶幸這會兒一片漆黑, 沈瑤看不清他膚色。 收回身側(cè)的手蜷了蜷, 拇指在方才觸碰沈瑤的指尖上輕蹭了蹭, 心怦怦直跳。 兩人倒是都靜默了下來, 誰也沒有說話, 沈瑤輕咬了咬唇, 唇角那種奇怪的酥麻仍在,熱度從臉頰一路蔓延到耳尖,她下意識捏了捏自己耳朵, 偏頭去看賀時, 咬唇道:“你以后說話就說話,不許這樣了。” 這樣很奇怪,明顯已經(jīng)越過了普通朋友的界線,雖然她心里也清楚,他根本也不是想和她做普通朋友。 她說完就從賀時掌中抽出自己的手來,賀時心虛,這會兒不敢強握著了,由得她把手抽出,他摸了摸自己鼻子,低低嗯了一聲。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和沈瑤在一處就忍不住想靠她近點,忍不住想觸碰她一下,倒沒有什么別的齷齪心思,就是單純的想靠近。 許是太過安靜,沈瑤也有幾分不自在,她想了想開口道:“賀時,你昨天問的話,我現(xiàn)在能給你答案,你要聽嗎?” 賀時怔了一下,心跳有些快,這答案他是即盼且怕,盼著她答應(yīng),又生怕她會搖頭說不愿意。 可是昨天他能逃,今天,或者以后,難道都要逃避嗎? 他偏頭看向沈瑤,手指扣著身下的長椅,身上的肌rou都緊張到繃起。 沈瑤和他對視一眼后別過臉看著前方空無一人的球場,斟酌著怎么開口。 賀時的喜歡她都能感受到,甚至,她自己何嘗不是動了心,正因為這樣,從前不愿說的話,今天還是得說出來。 她說:“賀時,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固然美好,但不是所有喜歡都會有結(jié)果,我們之間,在一開始就保持距離才是對彼此都好的選擇,否則,越陷越深,現(xiàn)在多甜,將來就會多痛?!?/br> 所以,別再靠近了。 賀時擰眉,氣得心肝疼。 他側(cè)過身看了沈瑤好一會兒才道: “我覺得,你說得特別對?!?/br> 話里幾分咬牙切齒,他指了指自己心口,“我這兒,現(xiàn)在就痛死了。” 他不是不怕沈瑤拒絕,可在她問他聽不聽答案時,賀時心里其實多少帶了幾分僥幸,因為能感覺到她對他的態(tài)度多少是不一樣了,又是那樣好的氛圍。 可還是錯估了。 他也很難理解,明明不是沒感覺,為什么還能拒絕。 “你到底,為什么就這么執(zhí)著的認定我們之間不會有結(jié)果?” 他不信是因為之前她說起的那些理由,他是知青,可他能留下,北京也好,江市也罷,總歸是要和她一起的,她是信不過他嗎? 沈瑤也知道,有些話不說清楚,賀時不會放手,其實她也怕,怕自己會沉淪,怕自己將來陷入難堪境地。 趁著現(xiàn)在,還能理智去思考,也能平靜去接受,她回望他,道: “其實之前是不愿說的,因為覺得沒那必要,也不想去撕自己傷疤,可是……” 她淺笑,把可是后面的話略過去了。 “我相信你昨天說的那些話是真心的,或許也確實能做到??墒琴R時,你家人忽然讓你回去參軍,是因為我吧?” 賀時瞳孔一縮,這是他唯一對她隱瞞的事,直覺不敢讓她知道。 果然,知道以后她不愿再接受他。 他看著沈瑤,問: “是賀真她和你說過什么嗎?” 沈瑤搖了搖頭,說: “沒有,她應(yīng)該是從別人那里聽說了我心智有缺,委婉的跟我確認過一次,那時我隱隱猜出來了,沒幾天你說家里同意你入伍,馬上要回城,我也就確定了?!?/br> “換個位置這不難猜想,其實也能理解,但當被嫌棄的人是我自己時,這感覺并不好。” 她說得很平靜,賀時卻是心疼壞了,他有什么資格生氣委屈呢,他以為的對沈瑤的那些好,都不過是他自以為的,事實是在他不知情的時候就已經(jīng)把人傷得體無完膚了。 他張了張嘴,想說對不起,卻是喉間發(fā)澀什么也說不出來,一句對不起有什么用呢。 沈瑤笑了笑,說:“所以,哪怕其它困難你都能克服,只這一點,我們就不可能?!?/br> 聽她說出不可能,賀時的腦子有一瞬間的空,血液像是凝固了一樣,熱度從心臟處開始流失,一寸寸退離,九月的天,生生讓他覺出了冷。 他用指甲掐了掐自己掌心,借著刺痛讓自己從那種麻木的狀態(tài)中清醒過來,好像只是片刻,又似乎過了很久。 他艱澀開口:“沈瑤,讓你難過我很抱歉,但是愛情和婚姻,我覺得能得到長輩的祝福固然是好,更應(yīng)該遵循的是自己的心,畢竟這是我的愛情,也是我未來要相伴一生的人,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的話,我覺得這就夠了,我插隊在這邊,婚姻自主權(quán)完全在我自己,你別因為這個否定我,成嗎?” 怕她拒絕,他又道:“其實,我爸媽他們能反對多久呢,我們真在一起,他們慢慢也就接受了。我知道我這樣說有點自私了,可是沈瑤,我……已經(jīng)不能放手了?!?/br> “以后,我對你加倍的好,彌補你好不好?” 最后這一句,幾近哀求。 沈瑤心情復(fù)雜,看著賀時這樣她覺得心酸,只是他說得不對,婚姻從來就不是兩個人的事,而是兩個家庭甚至是兩個家族的事。 旁的人倒還罷了,賀時的爸媽看不上她的話,真嫁給賀時,這婚姻從一開始就不對等,她不愿委屈自己。 到底還沒到被感情蒙蔽了理智的地步,她搖了搖頭:“這樣的婚姻太卑微了,我不愿意?!?/br> 是的,不是不喜歡,是不愿意。 這話說出,連空氣都似凝滯住了,沈瑤覺得有些透不過氣來,她也沒有自己原先料想的那樣平靜,原來已經(jīng)喜歡上了。 強扯了扯唇角對賀時勾出個笑來,“不是說很餓了嗎,你要不要先吃面包?!?/br> 見他不說話,沈瑤有些尷尬,話說到這一步了她再留著也不合適,起身道:“很晚了,你等我會兒,我回宿舍把那些錢給你送過來?!?/br> 這是要馬上和他斷得清清楚楚嗎?像被人從心口扎了一刀,生疼。 見她起身要走,他心臟猛的收縮,一瞬間覺得心慌,伸手拉住了她。 讓她離開,他們恐怕就真的沒有可能了,他仰頭看著沈瑤,卻不知道該說什么去挽留。 她說換位思考能理解他爸媽的做法,但當被嫌棄的那個人是她自己時,那感覺并不好。 她說那樣的婚姻太卑微了,她不愿意。 賀時第一次意識到他們之間的距離,哪怕離得那么近,可中間橫著一道天墊,跨不過去。 他不能說,你的委屈,為了我忍一忍好不好? 沒辦法這樣去要求她,卻也放不了手,不肯由她這樣走。 半晌艱澀開口:“你給我點時間好不好?” 別就這樣放棄他。 沈瑤沒辦法答應(yīng),他們之間這種情況,她不覺得是賀時努力就能解決的。 她和賀真說過已經(jīng)好了,賀家仍是反對,只有一種可能,她們顧慮她將來生下的孩子會不會出現(xiàn)同樣的情況。 這個是癥結(jié)的話,這就是個無解的結(jié),再糾纏下去,只會更難放手。 她搖了搖頭,拂開他的手走了。 賀時看著她一步步走遠,身影漸漸沒入無邊夜色中,這兩天來心中有多甜多火熱,這時候就有多痛多冰冷,周身的力氣像被抽盡了一樣,連握住她手的力量都不再有。 沈瑤回宿舍拿了那些錢票回到球場這邊,方才他們坐著的長椅上已經(jīng)空無一人,只剩了賀時買的那袋面包被孤伶伶棄在那里。 她四下看看,只有憧憧樹影和一片黑暗。 他走了嗎? 她怔怔站了一會兒,在那張長椅上坐下,把他扔下的那袋面包拎到腿上放著,指尖無意識在那一疊沒能還回去的錢票上摩挲。 賀時一次一次挽留她的情景輪番在腦中回放。 他說以后我加倍對你好,彌補你好不好? 他說給我點時間好不好? 沈瑤心中酸澀,回想初見時他的模樣,不那么討人喜歡,卻也有幾分世家子的驕傲和飛揚。 所以,這份感情里賀時又何嘗不卑微呢。 走得利落才好,長痛不如短痛。 她起身離開,賀時留下的那一袋面包被她留在原本的位置沒有帶走,明天早上或許會便宜了家屬院的哪個孩子,這都不重要了,她沒有勇氣再去沾染和賀時有關(guān)的東西。 直到她離開許久,安靜的夜里響起了啪的一聲,不遠處一株樹后亮起一簇火苗,而后熄滅,暗夜中有煙頭忽明忽滅,不知過了多久,那煙火終于不再亮起,賀時從黑暗中走出來,重又坐回那長椅上。 他心中空洞,終于后悔今晚來了市里。 如果沒來的話,會不會他們還好好的,或者,不要問她喜不喜歡他,那他明天就還能來看她,問問她在廠里好不好?工作累不累…… 明明這之前,她會低頭羞澀的笑,知道他餓了會陪著他去買些吃的,聽他騎了幾個小時的車,會露出心疼的神色。 他閉了閉眼,下意識去摸口袋里的煙,等拿出來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只剩了一個空當當?shù)臒熀小?/br> 他重重一拳砸在長椅椅背上,椅背粗糙的石材上染上血色,賀時卻像失去了對疼痛的感知一樣,腦中只有一句自欺欺人。 問題一直存在,不是他回避了它就會消失。 他連再見她的勇氣都沒有,就怕她把那點錢票還了他,就當是把和他所有的聯(lián)系都斬斷了。 他看一眼長椅上那裝著面包汽水的袋子,也花了將近一塊錢買的東西,卻因為是他的,她情愿便宜了不知道什么野貓野狗也沒想過帶回去。 還真是,避他如蛇蝎,不肯跟他沾上半點關(guān)系啊。 他失魂落魄站起身,也不記得自己是怎么取到自行車,又是怎么到的市委大院的,借了門衛(wèi)室的電話打給邢偉:“帶點煙酒出來,陪我喝一杯?!?/br> 邢偉家里自然有這些的存貨,他提了東西出來在門衛(wèi)室外見到賀時的時候,他坐在他那輛自行車上,見他來了就問了聲帶煙酒沒有,邢偉提了提手上的袋子說:“抄的我家老頭子的東西,還帶了花生米和牛rou干,可以吧?!?/br> 賀時勾了勾唇角讓上車。 也沒往哪里去,就在賀時租住的房子里,他也不說話,燃一支煙夾在手上,一杯一杯跟邢偉喝。 邢偉有一搭沒一搭和他聊天,他都笑著聽著,看著再正常不過的樣子,邢偉半點沒發(fā)現(xiàn)他異樣,直到那煙燙到他手指,他還沒知覺似的找邢偉碰杯,邢偉一把拿過他手上的煙頭摁滅,皺了眉頭看他:“賀時,你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