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斷
一車間這邊, 沈瑤下班照例是和孟金丁曉霞一起走的, 三人住一個宿舍, 這些天大多時候都同進同出。 孟金對于沈瑤一個節(jié)目也不報頗為惋惜:“不會唱歌現(xiàn)學(xué)一首也行啊, 那天少說有五六百人來看晚會的, 我要是有沈瑤你這樣的條件我就上了?!?/br> 就連平時話不多的丁曉霞也在邊上附和, 問沈瑤:“你知道咱們廠花嗎?原來七車間的靳亞梅, 其實也不是特別漂亮啊,但大年那天咱們廠也有個這樣的匯演,她有個唱歌的節(jié)目, 就這樣傳出美名來了。” “什么廠花呀,她現(xiàn)在可算不上了?!泵辖鸬托Φ?,就沈瑤這長相, 廠花早就易主了, 不過她也知道這話要是叫人聽了去容易惹風(fēng)波,沒接著往下說。 沈瑤不知道孟金剛才那話帶上了她, 接著丁曉霞的話笑道:“要那樣的美名干嘛呀, 不當吃也不當喝的?!?/br> 盡招風(fēng)頭了。 孟金湊近沈瑤道:“你不懂了吧, 人靳亞梅現(xiàn)在不在七車間了, 已經(jīng)被調(diào)到了廠工會宣傳科, 從女工晉升成工會干事了, 要不然你看今年報名的都這么積極呢,雖然像她那樣的是個例,她本身也有高中文化, 但臨時工搖身一變轉(zhuǎn)了正還成了坐辦公室的, 多勵志啊?!?/br> 沈瑤聽得來了興趣,這樣都行? 孟金和丁曉霞你一句我一句的跟沈瑤八卦了一圈靳亞梅從一個臨時工進廠,是怎么被借調(diào)到工會去的,又說上個月一批轉(zhuǎn)正人員名單里,靳亞梅就在榜上,進廠不滿一年就成了正式職工,還是坐辦公室的干事,可見這出風(fēng)頭也不是沒好處的呀。 說話間已經(jīng)快到生活區(qū)了,一直看著那邊的賀時幾乎在沈瑤一出現(xiàn)在視線所及之處就看到了她。 他指尖顫了顫,看著沈瑤漸走漸近,兩百米、一百米…… 多想走出去站到她面前,腳卻像生了根一樣抬不起來。 她不喜歡他,他還能努力,可她覺得和他在一起委屈。 那一句太卑微,讓他連靠近她的勇氣都流失殆盡。 沈瑤三人說著話,聽到后邊有人叫她,她回頭看去,是個二十出頭穿白色襯衫的陌生青年。 她不認得來人,孟金和丁曉霞卻是激動得臉都紅了,低聲跟沈瑤說:“工宣科的陳干事?!?/br> 半廠子單身女工們的夢中情人! 工宣科? 沈瑤對廠子里各職能部門還沒什么概念,愣了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大概是她們剛才提到過的工會宣傳科。 陳易是一路小跑過來的,他從沈瑤第一天入職就注意到了,直到今天才找到機會和她說上話。 離得近了發(fā)現(xiàn)她比遠遠看著時更漂亮,五官精致皮膚細膩,漂亮得不像話。 心怦怦跳得很快,不知道是跑得急所致,還是其他。他定了定心神,笑著說出來意:“沈瑤同志,你好,我是廠工會宣傳科的陳易,關(guān)于這次的中秋晚會,我能找你聊聊嗎?” 沈瑤凝眉,中秋晚會找她聊什么?她看向陳易,說道:“中秋晚會,我并沒有報名?!?/br> 陳易眼鏡后的眉眼笑彎了:“正是因為你沒有報名我才來找你,廠里類似這樣的晚會或是匯演是我們工宣科負責(zé)的,我剛才看了你們一車間遞交過來的報名名單,上面并沒有你的名字,想再問問你,你不想在晚會上出個節(jié)目嗎?” 沈瑤不語,這話聽著,難不成每個沒報名的工宣科都會去問一聲嗎?還是只是這位陳干事的個人行為。 陳易很敏銳,很快意識到自己話里的不妥,托了托鼻梁上的眼鏡道:“你別誤會,我之前在食堂見到過你一次,覺得你個人條件特別好,不報名有些可惜了,而且,積極參加工會發(fā)起的一些活動其實是很有好處的,咱們能聊一聊嗎?” 沈瑤想到剛才孟金和丁曉霞說的八卦,一時沉吟。 挽著她手臂的孟金輕搖了搖她的手,不停朝沈瑤打眼色,答應(yīng)呀、答應(yīng)呀。 恨不能親自幫她應(yīng)下來。 沈瑤想了想,問陳易:“要么邊走邊說?” 工會上的是行政班,陳易其實還沒到下班的點,但沈瑤愿意聽他說下去,離崗一會兒又有什么關(guān)系。 他想也不想就點了頭跟了上去,垂在身側(cè)的手緊張的攥了攥,不動聲色走在離沈瑤近些的位置,給沈瑤講積極參加工會活動的好處。 “你也知道,廠里不論是轉(zhuǎn)正、提干還是分房,就連推薦上大學(xué)這些都是廠委和工會共同推薦的,除了本身優(yōu)秀思想覺悟高,一定的群眾基礎(chǔ)也很重要,同等條件下,你群眾基礎(chǔ)好的話是能加分的……” 不得不說,陳易這些話輕易的就抓住了沈瑤的心思,轉(zhuǎn)正、分房這些都是她關(guān)注的點,她哪怕只當這工作是踏板,可轉(zhuǎn)正了以后這工作是可以傳給親屬的,分了房就能把家里人帶出農(nóng)村,這些對沈瑤來說都是很有吸引力的。 尤其是最后一條,推薦上大學(xué)。她不動聲色的聽陳易說著這些她之前并不了解的信息,有不明白的地方偶爾還問兩句,丁曉霞和孟金間或也能插一兩句話,四個人一邊走一邊說,遠遠看著,氛圍倒是格外的好。 陳易還是動員沈瑤報個名參加晚會的表演,他自己很清楚,他有私心,說的那些冠冕堂皇的好處都敵不過他想和沈瑤能多有一點接觸的機會。 賀時站在那里,只覺從頭冷到了腳。 離得太遠,他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可那男人在沈瑤沒注意到時流露出的神采他懂,那是愛慕。 沒有他,沈瑤身邊一點也不乏優(yōu)秀的追求者,賀時腦中有一根弦怦一聲被崩斷,如果沈瑤喜歡上別人,他要怎么辦? 只這么想一想都覺剜心的疼,此前的猶豫和糾結(jié)被他通通扔了出去,他大步向著沈瑤走去。 陳易說著話,忽然發(fā)現(xiàn)沈瑤看著前方愣住,連腳步都不自覺停下了。他順著她目光看去,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抿著唇看著他們,眉目間帶著幾分與年齡不符的冷厲,他打量他時,他也看向了他,眼神冰冷凌厲,讓陳易莫名覺得后背發(fā)涼。 賀時眼里看著幾乎并肩而立的兩個人,自動忽略了沈瑤兩個舍友的存在,只覺眼中刺痛,呼吸也不對了,眼里心里肺管子里,不知道到底是哪一處更痛。 血液像要沸騰燃燒起來,卻還知道這是食品廠生活區(qū),不能給沈瑤弄出不好的影響。 他不知道他是怎么開口的,只聽見自己說: “沈瑤,你陪我出去一趟?!?/br> 陳易皺眉看向沈瑤,問: “這是你朋友嗎?” 沈瑤看出賀時情緒不太對勁,而且他眼下有青影,眼睛也泛著紅,整個人的狀態(tài)都很糟糕,是她從沒見過的狼狽。 她點了點頭: “陳干事,你說的話我會仔細考慮,明天再答復(fù)你好嗎?” 她這樣說,陳易只能點頭。 沈瑤又和孟金兩人說先不回宿舍,讓她們先走,自己走向了賀時。 賀時聽到沈瑤那一句話,一顆心一點點沉入谷底,她要答復(fù)人家什么? 沈瑤走到他身前停下,問: “賀時,你怎么了?” 賀時一再克制才沒讓自己當著沈瑤的工友說出什么不該說的話,他道:“陪我出去一趟?!?/br> 率先往外走。 沈瑤有幾分猶豫,到底還是擔(dān)心他,咬了咬唇跟著走了出去。 身后陳易看著倆人背影,心里莫名有點危機感,那少年長得好,哪怕看著有些狼狽,也掩不去他原本的出色,沈瑤待他也不太一樣。 他問孟金倆人:“知道這人是誰嗎?不是我們廠里的吧?” 孟金當然知道啊,有可能是沈瑤的對象嘛。剛才,那是吃醋了吧,看著陳易那一眼冷得像甩冰刀子。 她看到陳易太興奮,一時把來找過沈瑤兩次的人都給忘腦后去了。 對象什么也是她猜的,這位陳干事十之八九對沈瑤有意思,她自然不會胡說八道,笑一笑道: “沈瑤一個村的?!?/br> 聽是村里人,陳易暗暗舒一口氣,他是江市人,至少這一點他比那人要占優(yōu)勢。 沈瑤雖跟著賀時往外走,可始終落在他身后兩步。 賀時心里那個氣呀,走出廠區(qū)范圍,轉(zhuǎn)到一條小道上,他停住腳步一把拉住了沈瑤手腕?!昂蛣e人就能并肩走,就對著我避之唯恐不及是吧?” “……”她和誰并肩走了???沈瑤被他拉著,急著往四下看了看有沒有被人看到,輕聲道:“賀時,你放開我?!?/br> 賀時一點理智都快被滿腔爐火燒光了,看側(cè)邊兩間宅子間有條窄巷,拉著人就往里去,沈瑤還沒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被他按在墻上困在他雙臂之間。 她后悔了,管他狀態(tài)怎么不好,有話就在生活區(qū)里說,跟他出來干嘛啊。 她去推賀時的手臂,他卻硬得跟個鐵人似的,撼不動分毫。 沈瑤氣惱,又怕被人發(fā)現(xiàn),壓低著聲音道:“我就不該關(guān)心你跟著出來,你能不能好好說話?叫人看見我們呆在這巷子里人家怎么想???” 擱從前要聽到沈瑤說關(guān)心他,賀時不知得多開心,這會兒他開心不起來,也顧不得太多了,紅著眼問她:“剛才和你走在一起的那個人,你要答復(fù)他什么?” 沈瑤怔愣的當口,賀時已經(jīng)氣極敗壞的道:“你不能答應(yīng)和別人處對象,沈瑤,你不能喜歡別人?!?/br> 沈瑤睜大眼睛看著他,她答應(yīng)跟陳易處對象?這什么跟什么? “你胡說什么?” 賀時聽不進去,心里這些天的痛像找到了宣泄口,他看著沈瑤道:“我之前,不敢來見你,因為你說不愿意,因為怕你委屈?!?/br> 他沒忍住,手貼上沈瑤腦后,拇指在她左側(cè)臉頰輕撫了撫,說:“可是怎么辦,剛才看到你和另一個男人走在一起,我快瘋了,沈瑤,沈瑤……” 他癡癡的喚,看著她道: “就算委屈你也得跟我在一起,不能是別人?!?/br> “我加倍疼你,只要你要,只需我有,什么都給你?!彼眍^滾動,額頭貼上沈瑤,幾近呢喃:“好不好?” 命都給你,別拒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