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開
徐向東的目光越過沈瑤落在王巧珍臉上, 她眼眶微有些紅腫, 臉上淚痕未干。 他真的讓她傷心透了, 心下嘆息, 過去替她擦了淚, 指腹在她臉上摩挲:“哭什么呢, 我一直都打算娶你的, 這想法從沒有變過。只是我更希望能得到我爸媽他們的祝福。我媽她們今天說的那些話,我很抱歉,她也是為了我好, 做父母,都希望兒女能過得好些,你能體諒的吧?” 提到他媽, 王巧珍頭往邊上側(cè)了側(cè), 一句體諒在徐向東說來多么容易,可親耳聽了那么多話, 老太太連聲音都透著刻薄, 要心無芥蒂談何容易。 想想從前徐向東說的他媽怎么怎么好, 王巧珍只覺得跟做夢一樣, 人說情人眼里出西施, 王巧珍想, 在兒子眼里,看母親怕也都是自帶美化效果的。 沈瑤在邊上哂笑出聲:“這話聽著挺有道理的,婚姻需要長輩的祝福, 如果你碰我表姐之前這么說這么做的話, 我敬你是個男人,現(xiàn)如今說這話不過是為你自己的懦弱猶豫和為家里人的行為開脫罷了?!?/br> 沈瑤眼神冷肅,徐向東家里人知不知道徐向東和她表姐的情況她不知道,知道的話還這樣折騰,只能說,那一窩也都不是好東西。 徐向東面上閃過一抹狼狽,他說:“沈瑤,說話何必那么尖銳,這是我和巧珍自己的事,你又知道什么?” 沈瑤鄙視,當真好不要臉,她表姐要嫁這么個人,她想想都氣,不過事己至此,她只能盡可能為她爭取得更多。 她表姐有糊涂,卻不是真傻到了家,只是如今人陷在局中進退不得罷了。她道:“你該慶幸現(xiàn)在是我來說這話,現(xiàn)在說不好的話,晚些應該是我舅舅舅媽過來找你談話了,自然,我爸媽應該也會過來?!?/br> 徐向東一口氣梗在心口,上也不得下也不得。 “我本來就是要娶巧珍的,不然我何必天天往家里打電話找罵呢,你這樣說倒好像我負心一樣?!?/br> 沈瑤點頭:“哦,本來就是準備要娶的啊,那明天到我舅舅家去吧,好好挑個日子,至于你家人的祝福,你且自己慢慢磨去吧,只是希望他們對我表姐放尊重點。當初在山上,我可是親耳聽到你信誓旦旦說你喜歡的你媽一定會喜歡,這樣的話背地里還不知你跟我表姐說過多少,我表姐單純,應該都當了真,你自己家怎么個情況你自己沒點數(shù)嗎?今時今日,反倒是轉(zhuǎn)過來讓我表姐體諒你家里人,合著被批得體無完膚的不是你,就沒有所謂感同身受是吧?” 也是,這世上又有誰能真的為旁人感同身受呢,大都是自私的,首先顧及的是自己,希望別人多顧及他的感受。 然后是親近的人,人都有遠近親疏,顯然在徐向東心里,她表姐是被排在最末尾的那一個。 沈瑤也不免俗,她站她表姐,說到底,徐向東當初拍著胸膛說他家里人那邊不會有問題,那今時今日要解決他家里人那一攤的就該是他自己,而不該拖著她表姐受盡委屈。 徐向東被噎得說不出話來,對著王巧珍,他總有說不完的道理,那不過是他占了先天上的優(yōu)勢罷了,對著沈瑤他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心里憋屈得要死,原本就沒想過不娶王巧珍,可自己上門求娶和被人逼著娶,這能一個樣嗎?王巧珍又該怎么看他? 是的,他到底是喜歡王巧珍的,也要幾分男人的臉面,這時候自然不可能完全不在意他在王巧珍心中的形象。 他哪里知道,他這十數(shù)天的不作為,在王巧珍心里的形象早就在一點點垮塌了。 王巧珍如今還要嫁他,不過是迫于這個時代對女性的束縛,對世俗的低頭。 盡管是個農(nóng)村女孩,可她從沒覺得自己就因此低人一等,王二舅待她和她弟弟王曉康是一樣的,甚至,她在學習上比她弟弟要優(yōu)秀,在家里姐弟二人中她是更得家長寵愛的那一個。 王曉康讀到初一讀不進去,回家種地賺工分去了,王巧珍卻是實實在在讀完了初中的,且成績始終在年級前三,如果不是鄉(xiāng)里沒有高中,王家的條件也供不起她去縣城讀書,她初中的老師是希望她接著讀高中的。 哪怕就是初中畢業(yè),他們周邊幾個村都在同一所中學,她那一屆讀完初中的女孩子滿打滿算就七個。 學習好、模樣好、家事農(nóng)活都好,從她十七歲起,附近幾個村多少人家打聽她的親事,他爸媽每每說起她總是驕傲居多。 哪怕徐向東媽對農(nóng)村初中生連個眼角都看不上,可王巧珍心里從未自輕過,以至于和徐向東戀愛時,她根本也沒覺得自己有哪里配他不上,包括今時今日她仍是這么認為,她折只是折在她犯了蠢,沒守住一個女孩子該守的底線,否則,何必受這樣的委屈。 可惜,人總是要吃到苦頭才會學到乖,教訓長了,虧卻也吃了。 徐向東看著微微出神的王巧珍,心里有些慌,他說道:“巧珍,我原本也是準備再跟我爸媽爭取幾天,他們再不同意的話,我也準備辦婚事了,我戶籍在這邊,婚姻是能自主的,倒不知道讓你有這么大的壓力,是我考慮事情不夠周全?!?/br> 王巧珍無可無不可的點了點頭,聲音微啞,說:“好,那你自己挑日子上我家里去吧。” 轉(zhuǎn)而跟沈瑤道:“瑤瑤,我們回去吧?!?/br> 拉了沈瑤離開了徐向東住處,出門沒走幾步,恰碰上下工回來準備先換身衣服再到沈家吃飯的賀時,他看到沈瑤很是高興,卻注意到她臉色并不好看,身邊還有個眼眶紅腫的王巧珍。 賀時愣了愣,下意識想喊一聲瑤瑤,意識到有旁人在,叫了聲沈瑤。 哪料沈瑤看他一眼,話都不愿多說,帶著王巧珍走了。 這是……徐向東和王巧珍出問題了?當著王巧珍他也沒追問,抬腳找徐向東問情況去了。 沈瑤倆人走到河邊,王巧珍停住了腳步,說:“瑤瑤,姑姑姑丈應該也回家了,我現(xiàn)在眼睛腫成這樣,就不跟著你回去了,我先回家?!?/br> 沈瑤理解她現(xiàn)在不想面對她爸媽,從口袋里掏出兩塊錢和一斤糧票塞進王巧珍手里。 “你現(xiàn)在回家,中午飯是趕不上的了,往鄉(xiāng)里繞一腳路吧,自己買點餅路上墊一墊,徐向東那事,你看看他這幾天什么反應吧,如果還是沒個態(tài)度,別自己扛著了,該跟舅舅說還是得說的,舅舅舅媽肯定會生氣會責怪你幾句,但過后一定是護著你的,正好,趁這些天你自己也思量清楚,他家這么個情況,你自己往后作什么打算。我現(xiàn)在每周能休一天,下個星期天也能回家來的,你有事也可以到廠里找我?!?/br> 王巧珍沒忍住抱了抱沈瑤,“瑤瑤,你的好姐記著一輩子,謝謝你?!?/br> 始終覺得說一句謝謝太輕飄飄,可此時此刻,她只給得出這一句謝。 沈瑤拍了拍她,姐妹倆才在溪邊這條大道上分了道,沈瑤站了一會兒,看著王巧珍走出幾米開外又回頭跟她揮手,她笑著揮揮手,直至王巧珍的身影看不到了,才轉(zhuǎn)身回家去。 徐向東那邊,他看著王巧珍離開后,臉埋在雙掌間說不出的頹廢。 賀時進屋看到的就是他那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問是怎么回事,徐向東看著他,說:“我真不知道事情會弄成這樣,現(xiàn)在里外不是人,我爸媽跟我生氣,巧珍,應該也對我失望了?!?/br> 他把家里的情況跟賀時說了,問:“我是真的很難,我媽鬧得厲害,今天早上直接說要上吊去了,我能怎么辦?” 賀時看著徐向東,表情很有些一言難盡。 “你媽上吊這話,你也信?” 還有,東子媽這可真是刷新了他的認知,他從前隱隱覺得東子媽勢力眼,但好歹是個要面子的,當著人面特別講究,很喜歡給自己維持溫柔可親端莊大氣的人設,對東子兄弟幾個很嚴厲,但大部分時候更喜歡打親情牌,是個能屈能伸,能軟能硬的強人。 幾年前他撞見過一回,東子大哥處了個女孩子,北京遠郊農(nóng)村一姑娘,當時他正好去找東子,親眼看到東子媽拿把掃把掃地,可那掃把一下一下都招呼在那女孩子腳上,那女孩子是當場被掃出門的,聽說第二天就吹了。 但這也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也是他無意撞見的,他們院里那種單元樓,一層就兩戶,干這事還真不容易被撞破。 平時東子媽在他們院里看著還成,敢情這回擱東子處對象,玩兒一哭二鬧三上吊了?這是離得太遠,掃把夠不著? 賀時莫名慶幸起來,相比起東子媽,他家梁佩君女士那種文明溝通方法反而顯得稍微讓人能接受點兒,想象一下梁佩君女士如果拎根繩子哭著嚎著說要去吊死,賀時顫了顫,那畫風,太詭異了。 他把奇奇怪怪的念頭甩出腦子,也想幫徐向東把腦子里的水晃一晃倒出來。 “你是真喜歡王巧珍的吧?”他和他確定。 徐向東道:“那是當然,一見鐘情?!?/br> 這一早上,他先是被沈瑤和王巧珍質(zhì)疑,現(xiàn)在連自己好兄弟也這樣,他表現(xiàn)得真那么差勁? “一邊是我喜歡的女孩子,一邊是我爸媽,還有家里那么多……” 他說到一半,被賀時叫停。 “打?。。?!親戚?你姑你叔伯你大姨?那些人和你什么相干?是你要娶相守一生的人,又不是他們要娶,喜歡王巧珍的是你,他們認識王巧珍是誰?她們站的是你媽的立場?!?/br> “我媽也反對,但是喜歡的人是我自己選擇的,以后也是陪我生活一輩子的,所以無論怎么樣,不能讓自己喜歡的人受那樣的委屈?!?/br> 他說到這里頓了頓,事實上沈瑤也受委屈了,賀時心下有些挫敗,不過當時他不知情,以后不會了。 他和徐向東道:“你自己想清楚點,喜歡的人以后是要相攜走一生的,她是即將要新加入你們家的成員,她認識的只有你,對你家里人都是陌生的,這時候,你如果不肯護著她,誰能護著她?至于父母,血緣關系在那里,還真能老死不相往來不成?你的態(tài)度得強硬,你自己搖擺不定沒個態(tài)度,你媽自然覺得再加點勁是能拿下你讓你改變主意順著她的,這樣一來只會折騰得更厲害。” “何況,你和瑤瑤她表姐的情況,你這時候態(tài)度不堅決不是要人家的命?”他拍了拍徐向東的肩膀,說:“咱們男人的肩膀比女人更寬厚是為什么,因為得有更多擔當?!?/br> 徐向東啞然,這些天,他跟王巧珍說希望她能體諒他媽,說為人父母那一套,說給王巧珍聽,何嘗不是在說服他自己呢,他,也在自己給自己洗腦,因為家里的反彈太過激,他也下意識給自己找理由,找空間。 可是,直到沈瑤和賀時輪番說了他一通,他才意識到,他這時候給自己空間躲避,壓榨的是王巧珍的空間,他把所有壓力,全都轉(zhuǎn)嫁到了無辜的她身上。 一直認為自己的猶豫搖擺都是因為孝順,直到被赤.裸.裸挑開那層遮羞布,才意識到,是渣。 他嘆出一口長氣:“我知道該怎么做了,謝謝你,還有沈瑤?!?/br> 想到剛才沈瑤那架勢,他笑:“不過,你真招架得住沈瑤?” 賀時疑惑:“怎么這么說?” 徐向東苦笑:“性格可真夠辣的,那張嘴,半點不饒人啊?!?/br> 賀時一巴掌拍他后腦勺上:“那是你該罵,我說瑤瑤怎么見到我沒一點好臉色,都是給你拖累的。” 就徐向東這樣的,他家瑤瑤兇點怎么了,兇得好。 溫柔都給他就好了,對著別人不需要,心里還擔心沈瑤給徐向東氣著了呢,也不管他了:“你自己琢磨去吧,我換身衣服去吃飯?!?/br> 徐向東:“你下午不還下田嗎?吃個飯換什么衣服?。俊?/br> 賀時笑,要緊的是吃飯嗎?要緊的是見他的小丫頭啊,怎么能就穿著下田的這一身過去。 瑤瑤過兩天可就到工宣科上班了,那姓陳的他見過幾回,穿襯衫皮鞋還戴副眼鏡,嗯,頭上好像還抹頭油來著,打扮得斯斯文文的,正是現(xiàn)在小姑娘喜歡的類型。 瑤瑤以后說不好天天對著他,可他呢,他一個月才能見瑤瑤幾天啊,可不敢那么敗壞自己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