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撩人 第74節(jié)
那雙眼睛忽而收回,對著單煜晗冷笑兩聲,“單大人,好幾家人的臉面今日都擱在這里,橫豎撕破了,我衛(wèi)嘉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反正我沒派官,又沒在哪個衙門當(dāng)差,我不怕笑話。咱們這樣,現(xiàn)就到順天府擊鼓升堂,辯個明白!” 萬籟寂靜,四壁空明,奚桓迅速把這個陷阱檢點一遍,處處都是破綻,可處處說不清。又料單煜晗十分在乎名聲,斷不敢聲張,他便氣定神閑地坐到榻上去,等他一個答案。 單煜晗想了千百種可能,最好的結(jié)局是他打贏了官司,但聲名盡毀,人們更愿意相信這樁桃色密聞是真的,不大關(guān)心真相。他不得不認(rèn)輸,可他依然挺直了腰,從不低頭,“說吧,你們要什么?” 團(tuán)團(tuán)圍裹中,衛(wèi)嘉豁然一笑,“單大人果然是個明白人,跟明白人說話,就是不費勁。好商量嘛,我也不是那等計較之人,要的,你都拿得出手。一嘛,我要二千兩銀子;二嘛,要你金筆題名,寫封休書?!?/br> 那奚桓立時在榻上洋洋地笑,“不用你費心,休書我都備好了,罪名是不敬公婆,明日拿到你家,請老夫人老侯爺一齊落個款,從此后,你單大人與我姑媽,再無瓜葛?!?/br> 單煜晗徐徐起身,一片背影由花紅柳綠的人墻里穿出去,“明日我在家恭候諸位?!?/br> 少頃,他有些撂倒的背影消弭在門口漆黑的夜里,人墻落空出來一塊,像道無血的傷口,經(jīng)年不肯愈合。 次日大早,衛(wèi)嘉等人皆至單家,衛(wèi)嘉在廳上等小廝去化寶鈔,花綢拿著休書要往單煜晗屋里,奚桓不放心,想跟去,花綢只叫他在廳上等著,獨個過去。 彼時晨曦從斜撒進(jìn)來,黃澄澄罩著妃色的貼,單煜晗請花綢對榻坐下,丫頭看了茶,他翻了貼閱覽,看了一會兒,倏地埋著首嘆了一聲,“我記著當(dāng)初送到你家的婚書上寫:喜單花兩姓聯(lián)姻,良緣締結(jié),書百年之約,秦晉之盟,愿此后鳳凰于飛,琴瑟調(diào)和,謹(jǐn)以此證?!?/br> 花綢不經(jīng)意一笑,“你還記得?” “我親筆寫的,自然記得?!?/br> 他也笑,花綢忽然發(fā)覺,她從沒認(rèn)得過他,盡管她把他的虛偽自私看得一清二楚。 他招手使丫頭取來筆墨,擺在案上細(xì)研著,“自秋花開后,望到如今,一年還多,幾不曾想,我們會慘淡收場?!?/br> 花綢捉了筆,親手蘸墨遞與他,“從沒有過兩情相好,也談不上慘淡收場?!?/br> 回想從前,的確沒有可靠的記憶來指正他們曾相愛過。但很奇妙,他在宦海辛苦蟄伏時,她也在苦海跌宕,那時候,他們的名字就綁在一起了,即便不認(rèn)得,甚至素未謀面,也是刻在彼此人生里的一道痕。 這時刻,他提筆的手頓住了,抬眼睇住花綢,“既有今天,當(dāng)初何必嫁給我?我想,以奚家的勢力,你要悔婚,一定能想個法子出來。” 大約因著是最后的道別,花綢十分坦誠,“當(dāng)初,我想過嫁給你,相夫教子,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日子,可我們倆,實在沒法子踏實過日子。你是個心思重的人,我也是,我們倆一個屋檐下,每一天都叫我喘不過氣來,太不松快了?!?/br> 這話說不清是褒是貶,單煜晗不再追問,龍飛蛇形地題名?;ňI接過她的那一份帖來瞧,是標(biāo)準(zhǔn)的小楷,她闔上,沒有一點拖泥帶水地走了。 這廂又到廳上,請魏夫人署名,那魏夫人一行提筆寫字,一行乜眼瞧她,“總算如了你的意了,我倒要等著瞧你往后的好結(jié)果!”言訖將帖子狠狠擲在地上。 花綢也不理她,拾起來檢看了姓名,原想開口討要嫁妝,可話懸在舌尖,想一想,又咽下,一行人告辭出去。 那衛(wèi)嘉拿了二千的寶鈔,笑得春風(fēng)得意,剛下了單府門前的石磴,像是想起來什么,磨蹭著朝奚桓的馬車走近。奚桓正攙了花綢上車,扭頭見他一張大大的笑臉頂在面前,心里有了數(shù),朝他擺擺袖,“衛(wèi)兄只管放心,我的票子,下晌就使小廝送到你門上去?!?/br> “噯、噯?!毙l(wèi)嘉忙不跌點頭,旋即也將袖一擺,“嗨,桓兄弟的為人我信得過,沒什么不放心的。你慢去,改日咱們再聚?!?/br> 須臾車轉(zhuǎn)兩頭,花綢靠坐著,心里狠松了一口氣,好似抗在肩頭的一個幾十斤的枷號被撤去,連呼吸都格外順暢起來。奚桓亦十分高興,將她攬在懷里,洋洋地抬著下巴,“今日高興,又是大過年的,我領(lǐng)你到外頭逛逛去?!?/br> 花綢一雙炯炯的杏眼抬起來,“去哪里逛呀?” “咱們往云林館去,那里的雪景更甚。” 于是馬車當(dāng)街調(diào)個頭,往南邊去,滑過無數(shù)青宇螭吻,蒼樹梢頭,雪影漸容,便是如火如荼的元宵。 按規(guī)制,元宵在京官員有十日假,各家得閑,皆往街市上觀賞盛景,長街游龍飛鳳,各式花燈,東舍多情才子,西鄰有意佳人,車闐馬咽,好不喧囂。 這時節(jié),韞倩因有身子,不大能去跟人擠,便悶在屋里,愁鎖眉鋒,瘦損芳容,欲對燈長嘆,反把燈吹滅,靜聽樵鼓送冬風(fēng),獨整炭火熏籠,行也無聊坐也無聊,越發(fā)懶得動彈。 二更聽見眾人熱熱鬧鬧地觀燈回來,不過片刻,又聽見二房小妾張羅宴席,使丫頭來請去吃元宵。韞倩仍不愿動彈,趟在床上翻轉(zhuǎn)身望丫頭,“你去回話,多謝你們二娘好意,只是我晚飯多吃了幾口,更吃不得元宵了?!?/br> 那小丫頭喜滋滋地笑,“二娘曉得太太近來脾胃不好,吃不動這些不好克化的,另備了小席請?zhí)?。還請了兩位女仙來說書,要逗太太個高興,太太挪動挪動,見天躺著,也不大好啊,瞧太太年節(jié)后,又瘦了幾分?!?/br> 蓮心見韞倩又要開口回絕,便拉著丫頭問:“老爺呢?” “老爺同幾位娘一路出門觀燈,在街市上撞見幾位朋友,與他們一道往碧喬胡同吃酒擺局去了,恐怕半夜才得回來呢,那邊只有幾個娘?!?/br> “那你先去,太太換身衣裳就過去?!鄙徯乃脱绢^出去,仍舊回屋里勸說韞倩兩句,見韞倩還是傷身不想動,便說起件叫她高興的事情來,“我告訴姑娘一件好事情。自那日在奚家鬧出事來后,衛(wèi)嘉得了好處,有些猖狂起來,又拿著這事去要挾咱們家老爺太太給銀子。老爺無法,給了二百兩,將二姑娘叫回去,打了一頓呢。” 聞言,韞倩果然笑起來,撐坐起身,“拿什么打她?” “拿馬鞭子,太太去攔,老爺氣不過,將太太一齊打了。太太心里有氣,就說:‘你既與姓單的有些交情,何不去問問他,只管打你自己的女兒做什么?’老爺卻嫌事情丟人,不愿意去,更何況,咱們老爺那個人,向來只問自己的前程,何時管過兒女的?他還怕去問,得罪了單大人呢,只把氣撒在太太與二姑娘身上。” “哈哈哈、痛快痛快!”韞倩將個巴掌鼓得啪啪響,適才愿意起身,叫蓮心拿衣裳來換,“范紗霧是這世上一等一的蠢貨,我要是她,稀里糊涂地身邊睡著個男人,拼死我也要問個明白的?!?/br> 蓮心見她來了精神,笑得益發(fā)高興,“她哪里敢呀,如今又不是在家坐姑娘的時候,事事有太太做主。她在單家,這事情恨不得再不提起呢,她還敢上趕著去問?聽說衛(wèi)嘉的那個小妾眼瞧要生了,愈發(fā)要騎到她頭上去了。” 舊愁萬種在韞倩眉間暫推開,整了妝發(fā),套上件緋紅灑金長襖,戴著灰鼠臥兔,往二娘屋里去。到時正熱鬧,三個聽著女仙說故事,三房小妾磕著瓜子笑在一處,唯櫻九在小席上,無人說話,有些冷清。 眾人見韞倩來,將她請在其中,栲栳圍著,親親熱熱的家人模樣。櫻九瞧不過眼,借故辭回房中,摔碟子砸碗,惱足了氣,坐在榻上烤火,半晌不吱聲。 小丫頭見她面色冷若霜雪,一頭上了瓜子點心,一頭在榻上勸,“五娘與她們置什么氣呢,她們都是幾百年的老人了,如今老爺還是最疼五娘的。” 櫻九冷笑,“姓盧的黃土埋在脖子上的人,要他疼我取什么用?她們會巴結(jié)呀,沒日子姓盧的死了,當(dāng)家的就是太太,眼前巴結(jié)好了,自然有她們的好日子過。我與太太,偏生是八百年的仇人,姓盧的要是沒了,還不知道要怎么發(fā)落我呢。如今再不想個法子把她料理了,只怕日后就是她來料理我?!?/br> 說話間,兩個人對榻盤著腿,嗑嗑吃起瓜子,銅壺架在炭盆上頭,咕嚕燒滾了,丫頭提起來瀹了壺茶,“五娘上回講那個林裁縫,不就是現(xiàn)成的把柄?您不是說見過他,是哪家的大官人來著?” “都察院施家的?!睓丫艗熘浇切πΓ拔艺f呢,怎么瞧著他總覺著面熟,好容易想起來,那時候太太出嫁,他與姓盧的一道去迎親,我送著太太出來,門口撞見過一面。這兩個jian/夫/yin/婦,不曉得是何時刮賴上的,竟如此膽大包天,只怕,肚子里那個,還不知是誰的野種呢?!?/br> “那五娘就將事情抖落出來,趁老爺還動得,就是顧著面子不休她,也要將這副家業(yè)另找個人擔(dān)著,這府里,除了五娘還有誰?” 櫻九將眼轉(zhuǎn)一轉(zhuǎn),朝她招招手,附耳過去細(xì)說一陣。那丫頭不迭點頭,搖得個珍珠步搖對著長燈熒熒閃光。 到四更天適才聽見盧正元回來,醉醺醺倒在鋪上,似猛地一陣地動山搖,將櫻九驚醒,回頭瞧見個肥碩的身子,恨得眉蹙春山,爬起來將床頭銀釭點上,站在床前厭嫌地瞪著他。 瞪了半日,爬到床里頭,將他搖一搖,“老爺,好歹洗漱了,脫了衣裳再睡不遲。老爺、老爺?” 半合兒,盧正元咂摸著嘴睜眼,迎面瞧見她來不及收斂的厭惡臉色,抬手就是一個巴掌,“好你個賤/人,你是嫌我臟?真是愈發(fā)抬舉得你不曉得自家是個什么身份!”說著撐起來,“老爺我就是八百年不洗身子,也比你高貴些,哼哼!” 他吭哧吭哧笑起來,櫻九卻淚眼婆娑捂著臉哭,哭了片刻,又是撒嬌又是耍橫地拿腳蹬他,“我什么身份?我原是你家挑糞擔(dān)水的丫頭,叫你收用在屋里,受著你的打罵,還要受著你幾房妻妾的氣。少不得是我命苦,何必活著,不如一頭吊死歸了西,到菩薩跟前問問,怎的遇見你這么個索命的閻王!” 那盧正元見她哭哭啼啼解下裙帶,往床梁上掛,酒立時醒了一半,忙軟下脾氣來勸,“使不得使不得,我的心肝寶貝兒,你要死了,不如先把我盧正元殺了,好到地下,陪你做對鬼夫妻?!?/br> 櫻九噗嗤一聲破涕而笑,匆匆又撅起嘴來,拿眼乜他,“哼,你也就在我面前逞兇霸道的,到你那太太跟前,你也敢這般欺她來著?呸、叫我瞧不上眼,你若有能耐,就不該叫人欺到家里來,還一條直直的腸子待人家。真是個八百年難遇的糊涂人,虧得經(jīng)營著這樣大的家業(yè),還做著官,真真是全耐祖宗庇佑。” 這一場鬧,盧正元酒已醒了,琢磨她這話有些暗里意思,便摟著問:“你休要諷我,什么叫被人欺負(fù)到家里來?誰來欺我?我盧正元上無父母,左右無兄無弟,縱有些親戚,也都不是同脈,家中大小事無不是我說了算的,誰還敢欺我?” “瞧,還真是個糊涂腸子?!睓丫磐扑话眩瑵M面冷峭,“實話告訴你,虧得我替你留著心,否則,你怎的死的都不曉得。你只顧在外頭鬼混,哪里曉得后院失火?人趁著你不在,把jian/夫都引到家中來了,你還做夢呢。” 盧正元臉色驟變,“什么jian/夫?又是哪一房?” “哪一房?哼,還不就是你那神天菩薩掐算來的正房太太?你不在家,那jian/夫就裝作織霞鋪子里的伙計,隔三差五往家中來,給她裁衣裳量身段。趕巧我那日也要裁件衣裳,請了那林裁縫來,迎面一瞧,便覺面熟,想了好些日子才想起來,你那正頭太太出嫁時,他還跟著你的馬往府里去迎過親,你道是誰?” 盧正元將兩團(tuán)稀稀拉拉的眉毛緊蹙起,“誰?” “都察院施尋芳施大人家的公子,如今在通政司當(dāng)差的施兆庵?!?/br> 忖一忖,盧正元連連笑著擺手,“你盡是胡說,太太也不大出門走動,如何與他弄在一處?你倘或說是哪個班子里的戲子,我還肯信些,這樣八竿子打不著的人,我斷不肯信。” 說著,見櫻九冷眼冷笑,他便又將一張臉迎過去,“你既說他們有jian,又是哪里認(rèn)得的?總不能是那小子放著官不做,喬成個裁縫專管進(jìn)人家后院jian/yin/婦女吧?況且那裁縫我見過的,施兆庵我也是認(rèn)得的,哪里是?” “哼,你見過他?可瞧清他長什么模樣了?” 盧正元埋首一想,偶然撞見那林裁縫,都哈腰躬身的,倒真沒留意他什么模樣。想一陣,仍有些不敢信,“大約是你認(rèn)錯了人吧?” 櫻九索性一頭倒下了,掣著被子翻個身背過去,“活該你做了這千世的王八,說給你你還不信,你且等著你這滿副家業(yè)落到別人手里好了,我才懶怠管你這些閑事!”說著,心下大火,猛地又翻坐起來,“你若不信,等節(jié)下過去,我叫了那林裁縫來,你躲在家里,好生瞧瞧!” 如此,那盧正元半信半疑,與她商議出個法兒來,合衣倒下,這一夜卻翻來轉(zhuǎn)去,輾轉(zhuǎn)不成眠。 未幾日過了元宵,到二十那天,殘臘將盡,春寒尚在。這日天晴無雪,大街上有人折了梅花來賣,樹綴瓊英,暗度香塵,裊裊牽著姑娘的裙,急急往那織霞鋪里奔去。 果然是櫻九跟前那丫頭,踅進(jìn)鋪子里,連連敲著柜臺,將老裁縫由門簾子后頭敲出來,便道:“你們鋪子里的那姓林的裁縫呢?就是常往我們家里去的那個?!?/br> 老裁縫隨口扯個謊,只說去人家家頭送衣裳去了。丫頭又道:“年前他往我們家去,丟了件東西在我們太太屋里,原早要來告訴的,誰知年下忙又給忘了。我今日出門,路過你們鋪子,才想起來,進(jìn)來說一聲,你告訴他一聲上我們家取去,我們太太還要裁件夏天的衫子,順便請他一道量了?!?/br> 那老裁縫只得先應(yīng)了,等她去了,便打發(fā)另個徒弟往通政司衙門去回話。趕上施兆庵正欲從衙門歸家,聽見這話,只當(dāng)是韞倩有要緊話與他說,便跟到鋪子里,換了衣裳往盧家去。 這時節(jié),韞倩才剛睡醒,鏡前慵整烏蟬鬢,換了衣裳,擺了早飯要吃。吃了兩口,就見盧正元走進(jìn)來,屋里顧盼一圈,榻上坐下來,兩個黑漆漆的眼緊盯著她。 她片刻察覺,擱下箸兒,“你瞧著我做什么?要吃飯就叫丫頭添了碗筷來,未必還要我請你?” “我不吃飯?!北R正元將眼收回,理一理衣擺,照著與櫻九商議的話說:“我要往陳家去一趟,恐怕二更天才得歸家,你懷著身子,夜里早些睡?!?/br> “曉得了。” 韞倩冷冷淡淡,打發(fā)他去了,又吃兩口,再吃不下,走到臥房榻上坐著。支頤半晌,無事可做,動起針線來,做一雙孩兒鞋面,紅彤彤的軟緞,綴繡著只金色的老虎,還差半個耳朵。 正好那耳朵了結(jié),聽見蓮心端著燕窩進(jìn)來,擱在炕桌上勸,“姑娘才剛早飯沒吃幾口,現(xiàn)再吃口燕窩好了?!?/br> 只恐她又連番嘮叨,韞倩少不得端起來,“再沒有像你這般逼著人吃飯的?!?/br> 搖搖頭,吃了半碗放下,倏地隔窗聽見個丫頭在院中喊:“太太在不在家?” 兩人還道什么事情,正疑惑,走到外頭扶門一瞧,廊下高高地立著施兆庵,仿佛是哪里來的冤孽,踏碎了韞倩那些朝思暮想、昏天暗地的日子,錐心刺骨地索命來。 她忽覺心跳陡止,魂飛九天,眼一熱,便泛了一場洪水,不知是福,是災(zāi)。 第72章 . 紗窗恨(八) “你已經(jīng)舍不得我了”…… 玉樓風(fēng)飐, 嬌怯春寒,陽光落了滿肩,卻有冬風(fēng)未殘, 春風(fēng)不暖, 冷似愁濃,難補(bǔ)眉間淡。 半壁云影動,韞倩匆匆將還沒滾出的眼淚斂了, 拽著施兆庵進(jìn)屋去。榻前架著熏籠,兩個人相對無言坐了半晌, 都似有滿腹相思話要說,又不知從何說起。 半合兒,還是施兆庵先開口,“你瞧著瘦了,不是懷著身子?人有孩兒,都是見胖, 你怎的倒愈發(fā)瘦了呢?” 韞倩容光憔悴, 打起精神笑笑, 摸摸稍有起伏肚子, “就因著這個孩兒,在肚子里總不太平, 打從有他起, 就鬧得人沒胃口。年節(jié)里又勞累, 東家來西家去的, 因此瘦了些,別的,倒沒什么。只是你好不好?你家中是如何過的年?” 爐篆香遺,施兆庵一眼不錯地瞧著她, “我家中人口不多,母親病雖見好,卻不宜cao勞,不過闔家坐在一處吃個年飯,初一起走了幾門親戚,到元宵才罷?!?/br> “也累得你?!表y倩低著下頜笑,帶著婉約的愀悲,如風(fēng)蘭泣露。 片刻無話,韞倩揣測他無端端來,必定是來要回他母親的那支芙蓉金釵,便十分通情地笑笑,“噢,你坐一坐,我去拿你的東西給你?!?/br> 言訖半搦腰肢,風(fēng)力病軟地走進(jìn)臥房,須臾出來,托著個長匣擱在案上,“你的東西,我也不好平白要你的,你仍舊拿回去,還給你母親,省得她四處找不見,問到你頭上,又鬧出事端。” 施兆庵稍稍一怔間,垂著眼皮苦笑,“是我對不住你。” “你情我愿的事情,哪里有什么對不???”韞倩泠然笑著,眼波里蕩著瀲滟的水光,像是一點淚水,遲遲不肯流下來,“你是世家公子,我不過是個庶女,還是有夫之婦,承蒙你眷戀一場,是我之幸。千萬別講什么‘對不住’,倒好像,你真欠了我什么似的?!?/br> 她把眼收回,途中,在他肩后瞥見半月前折來插瓶的一枝紅梅,曾轟轟烈烈地盛放過,只不過此刻凋敝了。沒什么是能夠萬世長存的,她很坦然地接受著失去,猶如一開始接受它的到來。 施兆庵笑眼一垂,自濃密的睫毛間墜下一滴淚,抬起頭來時,不見淚痕,仿佛只是個幻影,“也是我之幸。” 言畢,搜腸刮肚一圈,都是些儲存的想念,不能說。余下的,再沒什么好講的。 他拔座起來,將長匣推回她面前,“今日師傅講你讓我來拿件遺失的東西,我就猜著是這個了。既然是送給了你,我就不會再收回,你留著吧,就當(dāng),是咱們緣分的一個見證?!?/br> 可韞倩有更深刻的證明,就結(jié)在她肚子里,是他們曾背著人相愛過的證據(jù),她已經(jīng)不需要別的佐證。正要回絕,倏地腦子里回旋著他的話,噌地站起來,“你說誰叫你來的?” 轉(zhuǎn)臉見她額心攢疑,施兆庵亦疑惑起來,“不是你叫我來的?你們家的丫頭往鋪子里傳話,說是我丟了件東西在你屋里,你使我來取,順便給你量量身段,裁剪夏衣。怎的,不是你使人去叫我?” “我沒有。去叫你那丫頭,你認(rèn)不認(rèn)得?” 施兆庵搖搖頭,“我沒見過,是老師傅見了,使人去衙門里告訴我的?!?/br> 少頃,兩個都覺此中有詐,韞倩也顧不得什么芙蓉金釵,只顧著將他往外推,“你快走,必定是姓盧的察覺了什么,要捉咱們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