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連著上了好幾天的晚自習(xí)，每天四五節(jié)課輪著上，在林霜出發(fā)前一天問她：“你明天怎么去？開車還是火車？”

    監(jiān)獄所在地和北泉在省內(nèi)一東一西，開車五個小時，林霜以前都是坐火車，這回打算開車去。

    “我明天上一二節(jié)課，十點就下課了，你把車開到學(xué)校，我們一起去，來得及?！?/br>
    “你上課怎么辦？”林霜微愕。

    “落下的課我已經(jīng)補完了，等后面回來再補就行了?！?/br>
    她低頭摳著指甲：“不用了，還有幾個月就高考了，不能耽誤學(xué)生?！?/br>
    “你不是不喜歡開車嗎？我去給你當(dāng)司機。”

    林霜扭捏了一下，目光一本正經(jīng)：“不用?！?/br>
    “就這么說定了，下完課我在學(xué)校大門等你?！彼皖^繼續(xù)寫報告，“兩個人出門總比一個人好。

    林霜心頭那么一點點雀躍，禁不住笑了，眼睛彎彎，在他身上蹭了蹭。

    周正摸摸她的臉頰。

    她順勢窩進了他的懷里，不說話，卻乖乖的，靜靜的，黏糊糊的貼著他。

    “等我寫完東西陪你，乖乖的?！敝苷p輕拍。

    “嗯?！?/br>
    她心滿意足，呼嚕呼嚕枕著他。

    ***********

    兩人第一次出遠門。

    旅途其實是愉快的，車在高速上前進，路景從車窗倒退，能清楚看見風(fēng)的軌跡。

    本省山多，即便是深冬，山頭也是蔥蔥郁郁的，視野清新開闊。

    只是離北泉越來越遠，離目的地越來越近，林霜的神色就越平靜。

    周正切換了自己的歌單。

    “這是你.......快樂的歌單。”林霜目光從窗外返回。

    “心情不好的時候，聽聽歌，時間會過得比較快。”

    “你這話以前對我說過一遍?！绷炙⌒÷?，不屑一顧拗頭，“誰說我心情不好了?！?/br>
    “沒人說你心情不好，但聽點舒緩的音樂，心情可以更好點。”他柔聲道，“你也可以睡一覺，很快就到目的地了?！?/br>
    “我睡不著。”林霜倚在車椅上，“這種時候，我通常都睡不著。”

    音樂聲里，她也特別有傾述的欲望，只是壓抑著自己少說話。

    “我可以跟你一起進去嗎？”周正目不轉(zhuǎn)睛，“我的意思是........去看看叔叔。”

    “不可以，你不是直系親屬，需要提前申請才允許入內(nèi)。”

    “那，里面是什么樣子的？”

    “就電視里的那樣吧，不過我去的地方，也只是探監(jiān)室而已?！彼ゎ^，“監(jiān)獄的全貌，我也不知道。”

    車里的氣氛靜了靜。

    “每年我都去兩次，以前我姑姑也去過一次，后來也不去了，常跟我爸寫寫信什么的，就剩我一個人?！彼p聲道，“一開始我也不想去，硬著頭皮去的，每次都要哭，后來也習(xí)慣了，今年是最后一年了?！?/br>
    “叔叔因為什么事情進去的？”

    “貪官落馬，我爸是蠹蟲的錢袋子，權(quán)錢交易吧，他那公司關(guān)系亂的很，幾個經(jīng)濟糾紛一路被牽連?！绷炙届o道，“也是咎由自取?！?/br>
    “一審判了十年，我姑姑姑父那邊有點關(guān)系，把家里所有資產(chǎn)都抵押繳了，減了兩年刑。”

    “其實我還有個繼母和meimei，一開始我還不知道他們結(jié)婚了，以為那是我爸的女朋友，后來女的懷孕了，我爸把她接到家里來，那時候高考剛接結(jié)束，我一直在外頭玩，再后來念大學(xué)，家里添了個小meimei，我爸挺高興的，我也偶爾回家看看?！?/br>
    “出事的時候，我不知道，有一天早上，我爸給我打過個電話，問我生活費夠不夠，給我轉(zhuǎn)了點生活費，我心里沒在意........后來還是我姑姑給我打電話，說我爸爸關(guān)押進了看守所，要我回去，商量請律師見人，我回家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家沒有了，姑姑說我繼母和我爸在風(fēng)聲之前就離婚了，拿了一筆錢，帶著孩子遠走高飛了?！?/br>
    “這么多年都過去了，服刑結(jié)束，很快就能家人團聚?！彼p聲安慰她，這安慰如隔靴搔癢。

    “也是我爸罪有應(yīng)得，他是真的飄了?！绷炙獓@了口氣，“他以前是建筑公司的工程師，能力挺強的，后來自己出來單干工程，賺錢了，人也膨脹了，脾氣很壞?！?/br>
    “那時候我還念小學(xué)呢，我爸每天都要喝酒應(yīng)酬，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打交道，我媽不樂意，兩人就經(jīng)常吵架，有時候動手砸家，后來我媽鬧著要離婚，我爸激她，說離婚可以，一毛錢都別帶走，我媽就梗著脖子空手走出了家門，把我也留下了。沒了我媽管，我爸就更飄了，酒rou朋友也多了起來，借錢的，吃喝玩樂的，找關(guān)系的......開始劍走偏鋒?！?/br>
    “要是我媽不離婚，要是我爸不走錯路，或許一切都不會是現(xiàn)在這樣........”

    那樣她大概會有一個簡單完整的家庭，物質(zhì)富足，高中畢業(yè)后，她大概會出國深造，成為一個服裝設(shè)計師，可能和初戀男友修成正果，或者在婚戀市場擁有絕對優(yōu)勢——絕不可能淪落到，分配給一個貧窮普通的數(shù)學(xué)老師相親。

    他也寧愿，她永遠是掛在天上的那顆星星，他只能抬頭仰望那輝光，默默回味一會，而不是摘在手里。

    可她現(xiàn)在就在他身邊。

    說不清這是種什么情緒。

    車子到達目的地，兩人在市區(qū)找了個酒店落腳，林霜帶他去吃完飯：“這里有家店的粉面特別好吃，每次來我都要去吃一頓，這么多年一直都開著，開成一家老店了。”

    周正跟著她去，是一家普普通通但人氣很旺的小店，一份餐才十元，兩人花最少的錢點了兩碗招牌，店主夫妻看兩人衣著光鮮，聊天的語氣不像是本地人。

    “兩位是外地來的？出差還是旅游的？”

    “我們來探親的?！敝苷跺X。

    “怪不得，我們這店都是附近熟人來吃，挺少有陌生人的。”

    第二天一早，兩人跟著導(dǎo)航出發(fā)，監(jiān)獄在一個山區(qū)，臨著勞動農(nóng)場，位置很偏僻，道路格外空曠，林霜進去辦手續(xù)，周正在外面等。

    他站在大門外，來來回回踱步，等了挺久。

    時間流逝得格外的慢。

    林霜從監(jiān)獄里出來，看見周正站在馬路對面，豎著黑色大衣的衣領(lǐng)，手揣進兜里，低頭踱步。

    她的心情突然就好起來，有點釋然，有點雀躍，腳下步伐加快。

    周正抬頭看見她過來，停住腳步，溫柔沖她笑了笑。

    林霜撲進他懷里。

    “你的手好冰。”他握住她的手，伸進自己毛衣內(nèi)，“暖一暖?！?/br>
    “怎么不在車里等?！彼洁?，“外頭多冷啊?！?/br>
    “我在車里坐不住，出來透透氣。”

    兩人黏黏糊糊摟在一起，像甜甜蜜蜜的小情侶。

    沒關(guān)系的啦，這兒這么荒涼、空寂、往來的人身上都帶著故事，理解這堵高墻衍生出來的情感。

    “我跟我爸說好了，下次再來，就是刑釋來接他，還有六個月?！彼闪丝跉?，“我爸今年才53，不算老，身體還不錯，出來后還有發(fā)揮余熱的機會?！?/br>
    “真好?！彼嬲\發(fā)問，“我可以跟著一起來嗎？”

    “我不知道?！彼樕鲜且驗楹涠逆碳t，“也許我們應(yīng)該帶點衣服來接他？應(yīng)該人多點熱鬧點？還是人少點讓他清凈點？帶他出門散散心？還是先接回家里？”

    “他要是想工作，就給他找個工作，要是不想在北泉呆著，想去找我繼母和小女兒，就讓他自己去找一找。”

    “對了。”林霜想起一件事，戳周正胸口，“我爸沒地方住，只能住家里，我要把你掃地出門了?！?/br>
    “好好好，沒問題，我肯定搬走?！彼羌獠渲谋羌猓拔艺娴奶α?，回去還有好多事情，看在我來回開車十個小時的份上，能不能幫我挑挑新房家具？以免我后面無處可去，流落街頭?！?/br>
    “可以?！彼龘Ьo他，閉著漂亮嫵媚的眼睛，“包在我身上。”

    第65章 你的前女友，他的現(xiàn)女友

    再回到北泉，就是過年的氣氛。

    北泉高中的其他年級相繼期末考，準(zhǔn)備結(jié)課放寒假，只有高三還留守陣地，期末考試之后，還有考后綜測和寒假補課。

    但有春節(jié)假期這個盼頭，學(xué)習(xí)氣氛沒那么緊張嚴肅。

    奶茶店的生意隨之清閑，不需要三個人都蹲在店里，kevin和娜娜輪流上班，林霜只負責(zé)每天早上去煮料，晚上打烊，日子閑散有余。

    張凡也處于無課放假行列，但學(xué)校體育生早晚有cao練，每天還是去學(xué)校點卯。

    空閑的時候，林霜跟著張凡在cao場打羽毛球，周正和謝曉夢要是沒課，也過來打一局，加上學(xué)校其他的老師，其實挺能打發(fā)時間的。

    周正的新家，林霜是跟著張凡和謝曉夢一起去的。

    因為離北泉高中近，森林公園這個樓盤反響不錯，學(xué)校好幾個老師有購房想法，打球的時候大家說起，正好有空，順便去看了眼。

    屋子沒什么花里胡哨的設(shè)計和裝飾，簡單的木地板和大白墻，暖色調(diào)，配著窗外郁郁蔥蔥的林景，有幽靜明快的氣氛，工人趕著在春節(jié)前完工，這幾日正在抓緊做收尾工作。

    房子原本是三室兩廳，周正重新設(shè)計過格局，只保留了兩個臥室，把一個次臥一半改成了步入式衣帽間，一半改成了書房，和主臥連通起來。

    林霜和謝曉夢走進去觀摩。

    謝曉夢抱著手：“衣帽間容量挺大的?！?/br>
    為誰改的，不說也知。

    林霜在闊大的落地鏡前打量自己。

    她住過很多不同的房子，別墅小樓，合租單間，五星級酒店，精裝套房。

    回到北泉后，一直沒有重新買房的念頭，畢竟裝修太麻煩，現(xiàn)在想........要不然她也給自己在這小區(qū)買一套？

    她有一點點的心動，畢竟新房子住起來的確比較舒服。

    張凡給周正出主意：“等房子弄好，我們幫你組個局，找個機會在這求個婚怎么樣？真挺合適的。”

    “不怎么樣?！敝苷芙^。

    結(jié)婚這兩個字，并不是輕輕松松就能說出口的。

    新房房型看過了，林霜著手幫周正挑家具，主要也是家居的風(fēng)格和色調(diào)選擇，她審美好，奶茶店全是她一手布置出來的，風(fēng)格很獨特。

    本地家裝市場不成熟，林霜在網(wǎng)上挑了些，周正照單全收，列了清單，卻遲遲沒有付款，因為——沒錢了。

    有品位和不將就的另一個代名詞叫做“貴”。

    “我給你找點別的？”林霜挑的東西有考慮過性價比，價格的確不算夸張。

    “不用了，我覺得這些就合適，我很喜歡?！?/br>
    “要不要我借你？”林霜手撐著腦袋，跟他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