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文汐見琴濯一臉擔(dān)憂, 二人又似依依不舍，再三保證會把孟之微看好，一根頭發(fā)絲都不缺。

    琴濯對趙文汐還是相當(dāng)信任的，但也是基于他是孟之微的同僚。他們有不可說的原因, 琴濯只能偷偷叮囑孟之微, 讓她千萬警醒。

    送走孟之微約莫兩日后，琴濯也踏上了回京的路程。

    走的時候琴濯百般推辭, 阿昭和靈溪還是堅持要送她到碼頭。正說話間，門外有人敲響，琴濯開門看到笑瞇瞇的黃鶴風(fēng)，還有些不解。

    “老奴奉皇上之命，特來接夫人的，船已經(jīng)安排好了，正午就啟程?！?/br>
    黃鶴風(fēng)是薛岑的得力近侍，大內(nèi)的總管，朝臣眼中的大紅人, 他來差不多就等同于薛岑親自來了，琴濯著實有些受驚, 但為了不再勞動阿昭他們，便順勢道：“有勞公公了?！?/br>
    黃鶴風(fēng)忙稱不敢，見院內(nèi)還有人，也不催促，只在一旁候著。

    琴濯轉(zhuǎn)身同靈溪道：“這不就人來了，你們夫妻啊就別出去了，天寒地凍的，帶著孩子小心著涼?！?/br>
    阿昭和靈溪見狀，便拿著她的包袱將她送到門外。

    路邊已有一輛轎子停著，黃鶴風(fēng)將琴濯的包袱接過，忙又趕上前將轎簾掀起，“夫人請?！?/br>
    勞動皇上的近侍對自己如此禮遇，琴濯實在有些不敢受用，連謝不停。

    黃鶴風(fēng)只是客氣地笑：“夫人多禮了，狀元爺在外面給皇上辦事，皇上特意吩咐了，一定要照顧好他的家眷，免得狀元爺有后顧之憂?！?/br>
    這話聽著沒錯，琴濯搖搖頭拋開那一瞬的胡思亂想，上了轎子。

    冬日的碼頭也不似先前那么人來人往的，好些貨船都已經(jīng)停運(yùn)了，唯有幾艘客船載著來往回鄉(xiāng)準(zhǔn)備過年的人。

    薛岑是微服出宮，加上錢州還有些隱患，他的身邊就只有一個孤零零的楊大人，不過為了避免龍蛇混雜，薛岑還是單獨(dú)租了一條船，船艙內(nèi)寬敞些但條件也沒好到哪里去，這個結(jié)論在琴濯上船之后才明白。

    琴濯一直覺得他經(jīng)常大搖大擺地出宮不帶侍衛(wèi)挺任性，倒是沒想到他能入鄉(xiāng)隨俗到跟人一起吃大鍋飯。

    眼下已經(jīng)是臘月了，都是著急回鄉(xiāng)的人，上等的船只精致歸精致，普通人出不起這個價錢，船家也不會將就普通人開設(shè)船艙，所以只有一些普通的載客船只還在通行。

    他們租的這條船正好是兩兄弟經(jīng)營，兄弟負(fù)責(zé)開船，兩個妯娌則負(fù)責(zé)內(nèi)務(wù)。

    船家妯娌沒什么講究，做的也是尋常飯菜，倒也不至于入不了口，只是琴濯覺得這妯娌大概是典型的陳州人，做菜的口味極為清淡，加上船上的菜蔬補(bǔ)給又少，每日除了蘿卜炒白菜，就是豆腐燉白菜。

    眾人起先都沒作聲，琴濯覺得自己一手廚藝沒道理在吃上湊合將就，終于受不了自己上陣。

    菜蔬水果不容易存放，他們都是在沿途的鎮(zhèn)上補(bǔ)給，眼下正是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廚房里能用的東西十分有限，琴濯鼓搗了一中午，勉強(qiáng)湊出來個四菜一湯。

    雖然還沒嘗到味道，楊大人已經(jīng)樂得翹起了胡子，“吃了兩天白菜豆腐、蘿卜白菜，老夫這嘴巴都快淡得沒味了，還是得大侄女出手！”

    “廚房里能做的東西有限，菜也沒多少變化，只不過我變換了一下調(diào)味，可能比較適合我們?！庇械朗乔蓩D難為無米之炊，琴濯自己倒可以將就，不過也不想讓眾人期望過高，所以提前給他們打了個底。

    在楊大人眼里，她便是清炒個大白菜那跟別人都不一樣，在薛岑眼里亦如是。

    “今天還有豆皮，不錯不錯?！睏畲笕私K于看到除了白菜豆腐以外的東西，率先就朝那盤豆皮下筷子。

    “這是醬燜豆皮，顏色不是太好看，不過味道還行?！鼻馘卵︶床簧线@個菜的長相，推了下碟子解釋，后來一想他大鍋飯都不嫌棄了，沒道理自己的菜他會吃不下。

    她用水提前將豆皮焯過，去除了豆腥味，豆皮微煮之后十分軟嫩，只用青蒜和大蔥、辣椒一炒，加上醬油即可，炒出來的豆皮咸香微辣，最是下飯。

    吃了兩日的清湯寡水，眾人對這道醬燜豆皮是一致好評，就連桌上的醋溜白菜都沒剩下。

    眾人都不想再吃回白菜燉豆腐的寡淡日子，可大小風(fēng)不敢開這個口，薛岑又不想勞動她，他本來是想讓人舒舒服服地一路回到京城，沒道理上了船卻讓人做廚娘，雖然他很想念她的手藝。

    唯有楊大人仗著自己這把年紀(jì)和老臉皮，祈求道：“還得七八天才到，那白菜燉豆腐老夫是撐不到京城了，就勞累大侄女發(fā)發(fā)慈悲，先包我們幾天伙食吧？伙食費(fèi)都從皇上那里扣！”

    扣伙食費(fèi)薛岑沒意見，只是讓琴濯伺候他們大老爺們兒吃飯確實不在他的預(yù)想之中，他原本還想坐著船悠悠哉哉回京城，順便也瀏覽一下沿途的風(fēng)景，誰想快到年底了，船也租不到好船，統(tǒng)共剩下這么一家還跑船的，誰想又是這個結(jié)果。

    想到此處，薛岑不禁暗暗嘆息了一聲，為自己的失策而感到深深的自責(zé)。

    “做菜我倒是沒意見，說實話我也不想吃大白菜了……”琴濯咬著唇，抱歉地笑笑，“不過廚房里的食材不多了，我們得補(bǔ)充一些，不然還是只有白菜豆腐?！?/br>
    薛岑道：“這也好辦，等到下個市鎮(zhèn)的時候，我們自己多去采買一些，也不勞動船家了?！?/br>
    眾人一致點頭稱好。

    楊大人回味著琴濯的醬燜豆皮，卻也郁悶道：“說是菜蔬容易壞，可那豆腐不是更不容易放？這成天燉豆腐煮豆腐的倒是沒見缺，也不知道這船家哪來這么多豆腐。”

    “我方才見庫房里放著幾個豆腐架子，這豆腐應(yīng)該是船家妯娌自己做的，早上不還有豆汁送來么?！?/br>
    這船家妯娌做的豆腐倒是不錯，只是也架不住天天這么吃，若非琴濯做的豆皮調(diào)味充足，連日吃豆腐吃到嘴里都是豆腥味的幾人也是不想碰的。

    隔日一早，船只停靠在了附近一個大鎮(zhèn)上，琴濯把需要的東西的都羅列成一張單子，以防買的時候遺漏。

    薛岑原本要吩咐大小風(fēng)去采買，琴濯看這鎮(zhèn)子極大，中午的時候碼頭附近的街道就有不少熱鬧，便想順便下來瞧瞧。

    薛岑略一尋思，便沒強(qiáng)求，一道下了船。楊大人最害怕冬天，一味縮在船艙里躲懶，沒有跟來。

    “我還不知道這里有這么大一個鎮(zhèn)子，看起來比京城的熱鬧也不遑多讓?！鼻馘谥_尖看了看對岸，在船上呆了幾天，她也急需呼吸一下陸地上的氣息。

    “這是廣元鎮(zhèn)，算是京畿運(yùn)河中的大鎮(zhèn)之一了，后面約莫要走四五日才到下一個大鎮(zhèn)?！?/br>
    琴濯聽著薛岑的解釋，點點頭興趣不減，“這幾年我跟之微都沒怎么走動，等她有空一定要坐船從京城一路南下，把這個幾個大鎮(zhèn)都好好逛逛?！?/br>
    聽到琴濯的設(shè)想中首要便是孟之微，薛岑的笑意淡了一下，旋即掩飾得毫無痕跡，他看著繁華的河岸道：“孟卿到京城需得年底，夫人如果想在路上游覽一番，倒也不必太趕。四季好景各有千秋，也不必拘泥非得什么時候出門?！?/br>
    “我倒是不急，可皇上要日理萬機(jī)，若是再不回去，滿朝文武不得急了?！鼻馘獡P(yáng)著唇角，將此主意略了過去，心想也沒有她一個有夫之婦跟一國之君到處閑逛的道理，她跟孟之微的身份雖然與常有別，但在外人眼里看起來都是一樣的，她可不想平白落個話柄。

    琴濯話音一落，人已經(jīng)朝前走過去了，薛岑未出口的話倒是沒來得及說。

    鎮(zhèn)子上的集市不像京城分類細(xì)致，賣各種東西的都聚集在一塊兒，看起來琳瑯滿目。

    琴濯一路看一邊挑揀，也不忘詢問一下其他人的意見：“你們想吃什么？可以少買一些時鮮菜蔬應(yīng)付過今日。剩下的還是需要耐放的東西，河鮮之類的可以少買一些放在水桶里，用作最近一兩日的食材?！?/br>
    薛岑光顧聽著她說話了，卻沒注意到多少內(nèi)容，被問了兩遍方才回過神，“我們都是張嘴等吃的，一切由夫人定奪就好?！?/br>
    大小風(fēng)跟著點頭，臉上還隱有苦色，“只要不是白菜燉豆腐都好說……”

    琴濯看他們吃得面色發(fā)青的樣子，忍不住笑起來，“這兩日白菜燉豆腐給你們清干凈了腸子，往后啊我給你們做好菜吃！”

    “那便有勞夫人了。”薛岑看著琴濯臉上的明媚，再度失了神。

    第48章 臘八粥

    雖說是一國之君掏腰包，琴濯也不敢真的鋪張浪費(fèi)了，她跟孟之微經(jīng)歷過一段有上頓沒下頓的苦境，所以過日子還是以經(jīng)濟(jì)實惠為主，便是家里也從沒有過剩菜剩飯被倒掉的情況。

    “米面可以多買幾斤，到時候如果吃不了就留給船家，全當(dāng)辛苦他們一趟。白菜你們大抵吃膩了，這次就換個卷心菜吧，茄子、豆角可以多放一兩日……然后就是調(diào)味的……”

    集市比較雜亂，琴濯都是到得一處地方看看有沒有需要采買的，東西差不多置辦全的時候，她一回頭看到大小風(fēng)已經(jīng)抱了不少東西，就連薛岑也沒空著手，方才反應(yīng)過來，“瞧我都給忘了！”

    琴濯拍拍額頭，連忙跑到集市前頭雇了一個腳夫，托他將采買的東西送到碼頭邊有著黃色旗幡的船上。

    手里空了他們也可順便逛逛，薛岑還想自己的荷包或許有所用武之地，卻見琴濯只看不買，想主動開口又怕不合時宜驚動了她，讓她又對自己退避三舍。

    想到這個“又”，薛岑腦海里便浮現(xiàn)那晚的驚艷，連忙搖頭撇去那些雜念，再看琴濯的眼神卻是不由自主就多了幾分熱度。

    見琴濯停在一個賣龍須酥的攤子前，薛岑出言道：“喜歡的話也買一些回去，總不能光勞累夫人?！?/br>
    琴濯心領(lǐng)了他的好意，卻還是沒買，她倒是不太稀罕這些零嘴，只是孟之微喜歡，所以家里多半是給她放的。她這次走得急，自己也沒多的時間準(zhǔn)備，也不知道那人曉不曉得用零花錢。

    成天膩在一起的人一下沒在身邊，琴濯的心情登時落下來一截，沒精打采的。

    薛岑也只是稍微不解了一下她的情緒忽變，雖然沒有細(xì)問，也知道她為誰愁眉不展，連帶著臉色也變得灰暗起來。

    唯有大小風(fēng)兩個懵圈，不明白這集市怎么逛著逛著就氣氛不對了，黃鶴風(fēng)往前趕了一小步，道：“公子和夫人可是累了？不如找個地方歇歇腳?！?/br>
    琴濯也沒心思再逛，但是時候尚早，不想回船上悶著，四下看了一圈，見前面的佛寺外排著許多人，有路過的小孩捧著粥碗回來，問道：“今日是臘八？”

    黃鶴風(fēng)算算日子，點頭道：“是臘月初八?！?/br>
    “差點忘了……”琴濯用指背撫著下巴，不知看著何處微微走神。

    黃鶴風(fēng)去打探了一圈，回來的時候用竹筒裝著兩份臘八粥，道：“前面的大佛寺在施粥，老奴聽著鎮(zhèn)民說的門道頗多，也去討了個吉祥?！?/br>
    “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湊熱鬧，若是寺院施舍給窮苦人家的，你不白占了兩個名額?！?/br>
    琴濯知道黃鶴風(fēng)是好意，聽到薛岑數(shù)落，莞爾道：“大風(fēng)公公這吉祥也沒討錯，這臘八粥是為了紀(jì)念佛祖悟道成佛才有的，據(jù)說以前是寺院的僧人持缽化緣，將收集的米、栗等煮成粥接濟(jì)窮人的，久而久之大家覺得吃了這粥能得到佛祖的庇佑，所以每年臘八寺院施粥，不論老少貧富都會去吃粥，因而這粥又叫‘佛粥’?！?/br>
    臘八粥不是稀罕物，便是薛岑在白龍魚服時也吃過幾次，卻不知曉這名目背后還有故事。

    黃鶴風(fēng)由衷地夸贊：“夫人聰慧多才，老奴吃了半輩子的臘八粥，如今才知曉這粥還有這個說法！”

    “我成日泡在廚房里，對這些吃的喝的總是了解些，豈敢跟多才沾邊?！鼻馘月砸恍Γ诔田L(fēng)鋪好墊子的河岸石凳上。

    薛岑從黃鶴風(fēng)手里拿過盛粥的竹筒，順手遞給她，“既然是佛粥，我們也多沾點佛祖的光?！?/br>
    琴濯接在手里，卻沒有動，眼神變得悠遠(yuǎn)，“我記得小時候，每年我爹娘都帶著我去寺院吃粥，以求佛陀保佑?？上У氖浅粤四敲炊喾鹬啵詈蠓鹜訁s沒有保佑他們。”

    聽到琴濯的話，薛岑瞬時覺得手里的粥咽不下去，他記得孟之微說過琴濯的父母是遭了海難去世，連尸骨都沒找到，最后只立了衣冠冢。想必此時也是觸景生情了，暗道這粥吃的不是時候。

    “所以我從不信佛，也不祈求佛陀保佑，我只信我自己，求我自己。”琴濯忽而收起那一絲頹唐之色，又變得精神奕奕起來，把竹筒給了黃鶴風(fēng)。

    薛岑聽她這話倒有幾分特別，眼里帶著微光，問道：“連孟卿也不信？”

    “對她不是信不信的問題?！鼻馘桓野衙孛苷f出口，所以只能模棱兩可。

    “信自己確實沒錯?！毖︶€是贊同了她前面的話，也沒心思吃那佛粥，轉(zhuǎn)而給了程風(fēng)。

    方才見寺廟前人多，他原想提議去轉(zhuǎn)轉(zhuǎn)，不過幸而知曉了琴濯的態(tài)度，也避免了讓她心生不喜。

    琴濯遠(yuǎn)遠(yuǎn)望了眼寺廟后面矗立的大佛，前面的人群就如同世間微塵，毫不起眼。

    “蕓蕓眾生，佛陀又能普度多少呢。他度著眼前的這個，身后的還在受苦，與其等待佛陀的普度，還不如自悟自醒呢?！鼻馘p手合十，卻歪了下貼在自己臉上。

    薛岑聽她說的話發(fā)人深省，靈動的眼神卻還是個不懂卻硬懂的大姑娘罷了，頷首捧場：“夫人說的有理，佛陀可以寄托信仰，成事還是在人為?！?/br>
    琴濯覺得他濃縮了自己的意思，眼睛彎彎露出贊同的意思，隨后又笑道：“不過我覺得，信皇上還是挺有用的?！?/br>
    “怎么說？”薛岑饒有興趣地問。

    “大家都希望盛世太平，皇上執(zhí)掌了天下，這不就太平了？”

    琴濯這馬屁拍得順溜又自然，清新不做作，薛岑反應(yīng)了好半天才知道，笑了一陣撫著胸口道：“夫人這番贊譽(yù)比史官記載令人通透多了，我現(xiàn)在真覺得神清氣爽，再替萬民奮斗個一百年也可以?！?/br>
    聽著薛岑說話也有趣幽默，琴濯便知道自己這馬屁算是拍對了。她倒沒有主動往薛岑跟前湊的意思，不過既然同行，她做做好菜、說說好話，讓他高興高興也不過是舉手之勞，也許哪天就對孟之微的仕途起了不起眼的一點作用呢。

    也是她心思藏得深，薛岑龍顏大悅并未多思，若是知曉其中又牽扯著孟之微，那才真是要馬屁拍在馬腿上。

    方才采買食材的時候，琴濯沒有買魚蝦，想等最后上船的時候再買，就是圖個新鮮。

    在附近閑逛了一陣，沒有別的可看，琴濯又折回了集市上，見薛岑這一路也沒半點不耐煩，可她不敢大意，遂道：“這里嘈雜得很，皇上不如先回船上？”

    薛岑的個頭太高，琴濯每次詢問的時候都會下意識仰著臉，薛岑只需一垂眸便能將她整個面容看清，那雙秋水般的眸子里也映著他整個身軀，卻沒有半點令他意動的那種的關(guān)懷，可見她說這話也是真客氣。

    “不必?！毖︶目趷瀽灥?，拿過了她方才買的一包冰糖，讓她丁點負(fù)擔(dān)都沒有。

    皇帝當(dāng)久了，薛岑身上也多了些自己沒有察覺的冷峻，平日雖是喜怒不形于色，但也因為情緒的不多變反而讓周遭的人極為敏感。

    琴濯明顯聽出他的語氣不似先前平和，暗想他大概還是逛不耐煩了，當(dāng)下不敢耽擱，急忙找到河鮮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