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天冷，這些幾乎沒動過的菜都能放得住，林遠南收拾好后，倒水洗了臉這才回屋。這是第一次他沒往書桌邊坐徑直躺倒在床上，連油燈未點，在黑暗的屋子里望著頭頂長長的吐了口氣，那些難堪又傷懷的過往更讓人覺得疲憊不堪。

    不覺中想起阿蟬今天在自己眼前不斷變換的表情，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她倒是半點都藏自己的心思，緊張時兩只黑亮的眼睛會一眨不眨地盯著他好似不會疲倦，而當(dāng)橫在面前的緊張消除，萬事塵埃落定，她在說那句：“既然與我成親，便不能與別的女人有牽扯……”時的樣子分外堅定，迷了他的眼，讓他如山般巍然不動的心剎那間微微搖晃了一下。

    第八章

    方家內(nèi)宅。

    裊裊檀香在屋子里游走，方夫人正沿著帕子上平整的紋路摩挲，不停地說著自家女兒嫻雅大方不愁林家老夫人瞧不上，臉上更是止不住地得意。旁邊坐著的正是方家當(dāng)家方老爺，他手執(zhí)茶碗，嚴肅的面頰上難得浮現(xiàn)出一抹柔色，略渾濁的眼眸低垂看著地面，嘴角彎起弧度，終是聽不下去，趕忙開口道：“咱女兒都快被你說成天上女仙了，差不多點罷，別給人聽了笑話，人總得謙虛些?！?/br>
    方夫人也覺得自己過了些，掩著唇嬌笑，雖說是年近四十的人了，因保養(yǎng)得當(dāng)看起來依舊動人嫵媚，方老爺更是大愛，剛伸出手要拉她，這時從外面進來個下人讓他不得不收回手。

    “回老爺夫人，小姐不知怎的又回府了，連家二小姐差人過府問了好幾次，說全都等著咱家小姐開席呢?！?/br>
    方夫人臉色的笑淡了幾分，沖著下人擺擺手，轉(zhuǎn)頭和老爺說話：“這妮子又使什么小脾氣？真是不禁夸，前腳說她好后腳就給你撂挑子，你剛從外面回來先坐著歇歇，我去看看她?！?/br>
    方老爺甚少過問女兒的事，外面的事忙完了，可算是能好好歇陣子了，抬手擰了擰泛酸的肩膀剛想躺下，外面?zhèn)鱽韯屿o極大的腳步聲，一蹦一跳的，不用想肯定是他的小兒子方輝。只見很快從簾子后面鉆進來個戴著小皮帽，穿著厚毛皮衣裳的漂亮孩子，兩眼放著精光撲到方老爺懷里小聲告狀：“爹，jiejie又去見那個窮書生了，我讓她不要去她還掐我，你看我胳膊上有這么大的黑青?！?/br>
    方老爺剎那間黑了臉，面目狠厲又陰寒，他很快意識到兒子在旁邊，慈愛地摸著他的頭，笑道：“爹知道了，你先去玩，不要讓你娘和jiejie知道是你告訴爹的，不然你娘又要打你屁股了。”

    方輝點頭應(yīng)了聲跑出去了，沖散了一室檀香。

    方夫人快步趕到女兒閨房，見她半倚在床上發(fā)呆，兩眼放空，秀眉緊攢，連人進來都沒聽到，還是方夫人咳嗽了一聲她才坐起身來。

    “連家派人傳了幾回話了，你怎么還賴在家里？不管怎樣怎得有個緣由，免得讓人家覺得咱們方家人誠心給人家甩臉子，讓人難堪，聽娘的，別讓人家等?！?/br>
    方瑤欲言又止，明知娘不想聽到他的名字，可還是緊攥著衣裳下擺，眼眶中含著幾滴清淚，委屈道：“娘，為什么爹不讓我和三哥來往？都是林家人，就算是庶子身份，他勤奮聰明不比那兩個兄弟差，咱們方家又不差錢，到時候多幫襯著些，哪用愁沒好日子過？娘您放心，我知道方家的所有東西都是留給弟弟的，就當(dāng)是我們借的還不成？等我們熬過去了，準還還不行嗎？”

    方夫人臉上的神情不變，笑得溫柔慈祥，言語悠悠：“咱們方家雖說比不上林家，可也是清水鎮(zhèn)數(shù)得出來的大戶，你和林遠南門不當(dāng)戶不對的，別委屈了自個兒。你爹和林家二爺那是打小玩大的情分，你嫁給他兒子那是親上加親，兩家都高興的事，你別沒眼色到你爹那里找不痛快?？茨氵@樣子，出門遇見他了？”

    方瑤急得連連搖頭，隨即又點頭，嬌婉的聲音不復(fù)平靜，焦急道：“娘，您向來疼我，這次幫我在爹面前說說話兒成嗎？我和三哥打小就玩的來，若不是爹阻攔，我們何至于耽擱到現(xiàn)在？”

    方夫人微笑著摸著她的頭發(fā)，疑惑地問：“我怎么聽說他已經(jīng)定親了？你看，他這人不踏實，你跟著這樣的人能有什么好日子？這世上什么身份對什么身份，他也只能娶個阿蟬那樣的女子。不要再執(zhí)迷不悟，如果你爹知道，他會發(fā)脾氣的。”

    方瑤眼中閃現(xiàn)出來的希望在母親的話中熄滅，爹發(fā)脾氣很嚇人，他不會在自己人身上出氣，倒霉的只有——遠南！她心里不忍，遠南肯定會有好前程，她咬咬牙抽出絹帕擦去眼角的淚水，泛紅的眼眶透出楚楚可憐：“我這就去連家，娘不要和我爹說，我會好好想清楚?！?/br>
    殊不知她的弟弟早把她費勁心思掩藏的事情捅到方老爺面前，有些事一旦開了頭很難讓它靜止不動，那些無可預(yù)知像是從地底下鉆出來的蛇纏繞在人的脖子上，稍有不慎便會遏制你的氣息，讓你命歸黃泉。

    阿蟬和林遠南分開，在院子里將臉上的灼熱散去這才回屋，關(guān)門時才看到那邊屋子竟然沒有亮燈，本是一家人卻過得是兩家的日子，人只要心變了，一切都難再回到過去。周良……她搖了搖頭，回到里屋見飯桌上已經(jīng)擺好了飯菜，無奈道：“不是說等我回來做嗎？您的腿得好好養(yǎng)著，下次別這樣讓我擔(dān)心了?！?/br>
    周祖母蒼老布滿皺紋的臉上帶著笑，示意她趕緊動筷子，邊吃邊說道：“我想來想去覺得人還是得動，不然只怕成了朽木，到時候只能躺在炕上拖累你，我心里更難受，你也別攔著我。太陽落山那會兒阿良和他媳婦急匆匆地走了，我尋思著是去他丈母娘家了，我這會兒也就盼著你們早點把日子定下來，事沒成誰知道會出什么岔子。王家人不是省油的燈，我是怕他們又攛掇你那個沒腦子的大哥來害你。當(dāng)初想著好不容易看他成親了，心事總算了了一樁，哪知道是給咱家招了頭狼進來，真是造孽?！?/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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