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得燦爛 第49節(jié)
說完這話,荊璨才看清了荊在行和宋憶南的眼睛。宋憶南說他對于情感的感知很敏銳,的確是這樣的,所以此時此刻,他能清楚地看清他們眼底的情緒。有擔(dān)心、有心疼,可唯獨沒有……信任。 這樣的認(rèn)知讓荊璨的心理徹底坍塌,他喃喃道:“你們不相信我……” 這話像是對宋憶南和荊在行說,但只有荊璨知道,他是在對自己說。沒有人會相信他,從他變成同學(xué)們口中的“瘋子”開始,就已經(jīng)沒人會相信他了。他們會說,聰明又怎么樣,可惜是個精神病。 “你們不相信我……” 荊璨不住地重復(fù)這幾個字,聲音越來越弱。 “小璨,我們沒有不相信你,只是……” 不待宋憶南說完,荊璨便開了口:“他昨天還在問我什么時候回去,他還給我的小狗做了個家……” 他的聲音不大,像是自言自語一般,說到最后,更是淚水代替語言,劃上了句號。 “小璨……” “我要去找他?!?/br> 窗口有刺眼的陽光透進(jìn)來,荊璨逆光望去,忽然挺直了背脊。 “我要去找他?!?/br> 在宋憶南和荊在行還沒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荊璨已經(jīng)跌跌撞撞地沖到了門口。門被拉開,又重重闔上,巨大的聲響震得宋憶南的淚水一下子滾落。荊在行他們連忙追著荊璨跑出去,小區(qū)里的行人被他們一家三口的架勢嚇到,都停下動作,愣在原地看著這邊。 荊璨的視野已經(jīng)是全然的模糊,他沒跑多遠(yuǎn)便重重摔到了地上,忍著疼痛起身時,便看到身前站著自己很熟悉的那個人。 許何謂。 “要去徽河嗎?”許何謂像曾經(jīng)無數(shù)次那樣,朝他伸出手,要扶他起來。 這雙手在荊璨最不知所措的時候拉過他一把,他陪他走過了最為痛苦無措的歲月,他曾經(jīng)是荊璨心中唯一的好朋友。許何謂一直都沒變,依舊是溫和的模樣,不慌不忙的神情。 荊璨緊緊卻咬著唇,不回答他,也沒有動。他看著許何謂落淚,許何謂開始時平靜地回望他,在荊璨的淚水越來越克制不住的時候,許何謂微微皺起了眉。 “荊璨,我以為我們是朋友。”他又朝荊璨伸了伸手,“把手給我,我?guī)闳フ宜?。?/br> 荊璨搖頭,晃得淚水都到了地上。 他自己起了身,想要繞開許何謂朝前走。許何謂卻不依不饒,挪了挪身子,擋在他身前。 荊璨被許何謂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他朝后退了兩步,有些狼狽地回避許何謂的靠近。 “我真的不明白你為什么要把自己搞成這樣,你不理我能改變什么?你看看你現(xiàn)在的樣子,實在是……一團(tuán)糟?!?/br> 一團(tuán)糟? 荊璨頓住腳步,將拳頭攥得緊緊的。 對,他的確把自己搞得一團(tuán)糟??捎姓l又知道,他是花了多大的力氣才讓如今的場面只是糟糕成這樣。 荊璨走神間,許何謂已經(jīng)又貼到了他的面前。他低下頭,蠱惑般輕聲說:“像以前那樣,我們一起做題、一起討論,不好嗎?” 在這句話的影響下,從前那段看似平靜的人日子一下子閃到了荊璨的腦袋里。畫面里的陽光很好,荊璨在如今卻感受不到任何溫度。他閉了閉眼,搖了搖頭。 許何謂追問:“為什么?” 牙齒變得越來越不受控制,鋒利地刺進(jìn)唇瓣,激出鮮血。血腥的味道使得荊璨的神經(jīng)變得更加紊亂,他忽然對如今的處境有些懷疑,也忽然記不起事情完整的前因后果。 他怎么會站在這?怎么會和許何謂這樣對峙?他又是怎么被宋憶南和荊在行發(fā)現(xiàn)的? 他好像對于每個問題都有個模糊的答案,可回憶又不那么清晰。 “不知道,”荊璨渾渾噩噩地?fù)u頭,繼續(xù)重復(fù)那唯一的念頭,“我得去找賀平意?!?/br> 許何謂聽了,笑了一聲:“你找不到他?!?/br> “我找得到!”這句似乎完全激怒了荊璨,他朝著許何謂大吼,“他和你不一樣!” 許何謂沒有說話,而是像被荊璨的話刺痛了一般,看著他,深深地擰起了眉。 宋憶南和荊在行已經(jīng)追了上來,周圍的人開始議論紛紛,這場景荊璨再熟悉不過。他不想留在這,一刻也不想,這里每個人的眼神都讓他喘不過氣。 荊璨想要繼續(xù)朝前跑,荊在行卻用力拉住了他。 “放開我!我要去找他!” 荊璨拼了命地掙扎,上衣都在兩人的拉扯中被拽變了形,領(lǐng)口將脖子勒出了一道道紅印子。 “小璨!”荊在行用胳膊將他死死箍在懷里,在他耳邊大聲喊,“不要跑了!我去開車,我們帶你去找他?!?/br> “對,”宋憶南哭著說,“你不要再跑了,你受傷了,等你爸爸去開車,好不好?” 聽到他們這么說,荊璨才慢慢停止了掙扎。他的雙眼始終凝視著前面空蕩蕩的地面,他重新回歸了安靜。 四周慢慢起了議論聲,剛開始還克制著,到后來聲音卻越來越大,有個小孩子用很正常的音量問:“mama,那個哥哥怎么了?” 荊璨眨眨眼,沒抬頭。 去徽河的路上始終沒人說話。荊璨和宋憶南坐在后座,宋憶南看著他不住地用指甲摳著一個大拇指,試圖阻止,可荊璨卻像根本聽不到她說話似的,只機械地重復(fù)著這個動作。 車子停在七中門口,還沒停穩(wěn),荊璨便沖下了車。門衛(wèi)開始還攔住了他,荊璨哽著聲音說:“我是這里的學(xué)生?!?/br> 門衛(wèi)好歹對他還有點印象,看他臉上的表情不大對勁,便猜測說:“你這是錯過考試了啊,趕緊進(jìn)去吧,不過這都快考完了,不知道現(xiàn)在還讓不讓你考啊?!?/br> 大門打開,宋憶南和荊在行也跟著一起沖了進(jìn)去。 荊璨跑到二十一班門口,扒著窗戶往里看了一眼,在看到全然陌生的臉后,才想起,這次考試是要打亂順序考的。 他不知道賀平意在哪個考場。 “不在這,”荊璨強裝鎮(zhèn)定,對已經(jīng)跟上來的宋憶南和荊在行解釋,“這是他的班,但這次考試考場打亂了,他不在這里考試。” 荊璨說完,便開始一間教室一間教室地找,實驗班這邊的樓找完了,便又往其他教學(xué)樓跑。他每到一個班級,都會有在里面考試的學(xué)生好奇地看向他,他們或許都沒有惡意,但在那越來越多的探究的目光下,荊璨的腦袋里的世界變得越來越模糊,他開始像從前一樣,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宋憶南、荊在行、許何謂都跟在他的身后,他們臉上的表情都是焦急的、關(guān)切的,荊璨在這一刻又開始覺得,許何謂和宋憶南他們真的沒什么兩樣。他知道自己這種想法是錯的,他不住地修正著自己的思想,在他沒意識到的情況下,他的步伐變得越來越快、越來越亂,最后幾乎是從一個班級的門口撲到另一個班的門口。 手臂被人一把拉住,許何謂扶著他的肩膀,逼他看著自己:“荊璨,你不要這樣,你冷靜一點?!?/br> 荊璨下意識地?fù)u搖頭:“許何謂,你幫我找他……” 話說到一半,他才想起了什么。他看到許何謂身后,荊在行和宋憶南悲痛的臉。 荊璨愣了愣,猛地朝后退。 “荊璨,不要這樣?!?/br> 許何謂伸手,想要拉住荊璨,荊璨卻像發(fā)了瘋一般甩開了他的手臂:“你別管我!求你了!是我不對,都是我不對!但我求求你別再管我了!” “小璨!” 宋憶南跑過來,想要抱住他,可荊璨拼命揮著手,根本不給她上前的機會。 他近乎瘋狂的動作和喊聲很快招來了兩位老師,老師們不清楚是什么情況,便厲聲朝這邊呵斥:“你們在干什么!現(xiàn)在在考試,你們不要擾亂課堂秩序?!?/br> 荊璨朝他們看了一眼,而后便緊咬著唇,不再說話。他邁著已經(jīng)有些僵直的腿,躲過圍在他周圍的所有人,打算去下一間教室。 “這一層找完了,”荊璨喃喃地說,“要去樓上找了?!?/br> “荊璨!” 樓道里響起熟悉的聲音,微一愣后,荊璨迅速回了身。 賀平意在一步一步朝他走過來,還張了開手臂。 “賀平意。” 隔著或真或假的世界,荊璨輕聲喚了他的名字。 這一刻荊璨清晰無比地認(rèn)識到,他來找賀平意,不是為了證明什么,他不是為了證明賀平意是真的,他也根本不想朝任何人證明。他只是在產(chǎn)生了那種被這個世界排斥的孤獨感后,瘋狂地想要見他而已。 想見他,想抱抱他。 一直忍著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荊璨朝賀平意跑過去。他因為過快的速度而失去了重心,身體不受控制地朝前傾,在重心降低更多之前,又被一雙手牢牢接住。荊璨緊緊地攀住賀平意的身體,繼續(xù)叫:“賀平意……” 賀平意撫著他的頭,也將他抱得很緊。 “怎么了?”許是也經(jīng)過了劇烈的奔跑,賀平意說這話時,胸膛仍在劇烈起伏。他的聲音有些哽咽,連帶著眼睛也酸了起來。 荊璨所有的力氣好像都在剛才用光了,他的腿是軟的,渾身都在打顫。他使勁搖著頭,心里的委屈伴著淚水傾斜而出:“他們說你是假的?!?/br> “我怎么會是假的?!?nbsp;賀平意用下巴抵著荊璨的耳朵,撩起眼皮,紅著眼看了一眼前方站著的人,“他們說錯了?!?/br> 荊璨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此時已經(jīng)發(fā)出了嗚咽的哭聲。 “可是他們不相信我……他們都不相信我……” 賀平意已經(jīng)心疼得快要喘不過氣來。他抱著荊璨,一只手一直揉著他繃得很緊的脖頸,試圖緩解他過于緊張的精神。然而這樣的安撫像是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懷里的人還在抖。 “我相信你?!?/br> 賀平意忽然抱著荊璨,閃到了樓梯間里。他扣著荊璨的腦袋便吻了下去,一只手還不住擦著荊璨臉上的淚。 哭聲漸漸弱了,荊璨仰著頭,近乎癡迷地感受著這個吻。他緊緊抱住賀平意,在這個吻里,他的恐懼好像已經(jīng)無法掩飾,他害怕被人當(dāng)成瘋子,害怕自己真的變成一個瘋子,更害怕…… 不是更害怕,是最害怕,最害怕賀平意也把他當(dāng)成一個瘋子。 所以他瘋狂地向賀平意索要著一份安全感,他想起賀平意說過會“陪著他”,那么,他就想用這個吻告訴賀平意,他真的需要他。 “我永遠(yuǎn)都相信你,好不好?” 吻完,荊璨已經(jīng)是泣不成聲。樓道里回蕩著他不知所措的哭聲,賀平意又將他抱回懷里,說:“哪有人哭著接吻?” 荊璨哭得一直在倒吸氣,賀平意親了親他的耳朵,等他的情緒稍微平靜。 “不哭了,我們回家。” 聽他這么說,原本已經(jīng)平靜了一些的荊璨卻又開始瘋狂搖頭。他忽然用雙手推著賀平意的身體,想要讓他離開自己。 “你去考試?!?/br> 賀平意皺著眉將他摁住。他現(xiàn)在怎么可能有心思去考試。 “求你了?!辈恢趺吹?,荊璨好不容易被安撫下去的情緒好像又變得激動起來,他突然朝著一旁大喊,“我沒有!” 荊璨的眼里滿是恐懼,和那日在滿是人的賽車場上一樣,淚水再一次克制不住地溢出來。 賀平意愣了愣,朝空蕩蕩的旁邊看了一眼,慌忙又把荊璨抱在懷里。 “小璨,怎么了?還有誰在這里?” 荊璨將額頭抵住賀平意的肩膀,哭著說:“我沒有要拖累你……你去考試吧,求你了……我回家等你,我誰都不理,就等你回來……” 賀平意萬萬沒想到,關(guān)于荊璨的真相會是由荊璨自己這樣揭露。他問過自己的心理醫(yī)生,他原本想要找一個合適的時間,在一個溫馨的環(huán)境下和荊璨聊聊這些事。在他的計劃中,應(yīng)該是他抱著荊璨,在新年的屋子前,親一親他的眼睛。 然后告訴他,沒關(guān)系,這不可怕。 可糟糕透頂?shù)默F(xiàn)實卻沒給他任何安排的機會,前兩天他還在憂心的“夜長夢多”成了真,荊璨哭著回到了他身邊,帶著已經(jīng)崩潰了的一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