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勾了勾唇，向?內(nèi)挪了尺許。

    巧媛回身掩上房門，滅了燭火，乖乖躺至他身側(cè)。

    自?那樁意外?發(fā)?生后，他體弱多病，一再拒絕與她親近。為了避免被她撩得狂躁，極少允準她同眠，即使需要?紓解，亦會采取其他法子。

    歸根結(jié)底，他好面子，怕面對雄風不及當初之局面。

    像今夜平靜并?躺在床、有一句沒一句閑扯的時?光，仿如隔世。

    巧媛道出長久以來的疑問，委婉說出對林千金前后變化太差的詫異，旁敲側(cè)擊問及他緣何甘愿把心上人拱手讓給弟弟。

    宋思勉拒絕回答：“這問題，不許再問。”

    “是?因為……她根本不是?阿微，對嗎？”巧媛不死心。

    “你、你聽誰說的？”他很是?震悚，驀地轉(zhuǎn)身面朝她。

    “我猜的?！?/br>
    她雖知?不配，內(nèi)心卻將阿微放在情敵位置上，自?然觀察入微。

    曾無?數(shù)次起意，終究沒敢往“調(diào)包”的彌天大謊處推測。對應晉王府兩兄弟、傅四姑娘的奇詭態(tài)度，她才品察端倪。

    宋思勉緘默少頃，幽然嘆息：“此事，你切莫外?傳，她確非阿微，只是?容貌相似，剛好沒了記憶?！?/br>
    巧媛心下惶然：“那您避開她，是?為等阿微？還是?……”

    ——還是?不小心愛上了代替者？

    宋思勉沒回答。

    巧媛深深吸氣，探臂輕擁他：“依我看，她和三公子走得很近，但也沒確切定下來，您既有心，何不忘了從前那位，將錯就錯？她柔善溫和，與您也談得來，巧媛定會成全和祝福。”

    “我……”

    “我冒犯過她，如她不容于我，等您成親了，我……我回謝家便是?。”

    巧媛語帶哽噎，字字句句，既有難舍難離，亦帶決絕心酸。

    “少胡思亂想。”

    黑暗中，他俯首而近，笨拙地在她唇上落下一印。

    巧媛懵了。

    并?非因為他的否認，而是?他突如其來的吻，輕且柔，快且淺，害得她懷疑自?己產(chǎn)生了幻覺。

    “您剛才……？”

    “睡吧睡吧?！彼麆e過臉，竟不打算認賬。

    巧媛呆然失神?，那些等待過、期盼過、遺憾過的怨念淡去，從天而降的驚喜令她無?所適從，禁不住抽噎。

    宋思勉轉(zhuǎn)向?她，尷尬中帶點憋屈：“嫌棄我了？”

    她把臉貼在他頰畔，戰(zhàn)栗雙手緊擁他。

    世間萬物已成虛無?，唯獨他消瘦的身軀予她真?實感。

    宋思勉遲疑片霎，回抱她，悄聲解釋：“我承認，我迷惘過，畢竟那姑娘……有著和阿微如出一轍的容顏。曾恨三弟橫插一腳，而今知?他們青梅竹馬，將心比心，我不欲摻合?！?/br>
    巧媛本想多問，又怕勾惹他更多念想，索性閉口不談。

    宋思勉又道：“你承諾會陪著我，今兒為何說‘回謝家’？”

    巧媛本想用“一時?失言”搪塞，又覺不合適，正自?躊躇，他的唇再次覆下來。

    他從來沒吻過誰。

    相比起已熟稔的雨云事，他的吻非常生澀；同樣地，和他糾合過千百回的她，亦緊張得不知?所措。

    相互以用唇描摹著唇，順著彼此唇線貼合，或用力摩擦，或胡亂撕啃。

    分不清是?誰先?試探地伸了伸舌尖，將隔簾觀花轉(zhuǎn)變?yōu)闇\嘗慢品，以極致誘惑引出深處久埋的躁熱。

    粘纏的唇瓣分開，他略微喘氣：“以前需要?你又刻意冷落你，是?為自?欺欺人，怕陷得太深，負了阿微；現(xiàn)今，如還裝作視而不見，則是?對你的不公……”

    巧媛淚水傾瀉，濕了枕頭，卻聽他沉嗓帶啞，“巧媛，為我生個元子吧！”

    她欲言又止，纖指則顫抖著，扯開他寢衣上的系帶。

    初秋靜夜，久違的魚水之歡與過往截然不同。因宋思勉多有不便，巧媛需加以遷就，乃至主歡。

    待激狂放縱的殘息散于賬內(nèi)，二人無?罅隙地相依入夢。

    生平頭一回，如此酣暢，如此疲倦，如此饜足。

    【五】

    歷劫后對阿微失望透頂?shù)乃嗡济悖匦抡湎鶕碛械囊磺校☉n心忡忡的老?父、外?冷內(nèi)暖的三弟、默默守候的枕邊人。

    也許因大半年沒喝藥之故，巧媛沒兩月便懷上了。

    宋思勉聞訊后喜出望外?，微笑著輕撫她平坦的小腹：“我該娶你為妻?！?/br>
    “您貴為世子，注定承襲爵位。小的出身擺在那兒……如何能當王府主母？請別讓王爺為難?！?/br>
    巧媛對名份從無?奢念，惟愿和他相持相伴。

    退一萬步，就算無?身份相當?shù)馁F女肯嫁給他，她也能效仿謝姨娘，代王妃cao持府中要?務。

    幼時?因醉意信口雌黃的那句“王爺有姨娘陪著，您有小的陪著”，竟一語成讖。

    差別在于，謝姨娘與晉王有名無?實，她和宋思勉終成身心合一的伴侶。

    因靖國公一案平反，三公子心急火燎娶“林千金”為妻，晉王府上下忙著籌備婚事，世子納妾之禮節(jié)諸事從簡。

    宋思勉對此懷藏歉疚，但沒過多久，讓他更歉疚的事發(fā)?生了。

    ——換了名字和身份的阿微，以他早年在牡丹園空心樹內(nèi)許下的諾言相挾。

    巧媛的心如緩緩下沉至冰湖深淵，惡寒陣陣。

    某些人天生成為眾人中心，凡事總有人圍繞著團團轉(zhuǎn)，習慣受人追捧后，即便到了絕路，仍會拚死爭奪一線希望。

    巧媛隔著屏風，都能聽出宋思勉的為難。

    他甚至道出一句，“可?是?，我有巧媛了”。

    至此，巧媛確信，她在世子心目中，已超越了傾慕日久的阿微。

    她有何可?求？

    阿微給宋思勉兩個選擇，一是?娶她，二是?另找可?靠之人娶她。

    幾番思量，宋思勉答應娶她為妻。

    巧媛唇畔漾起一抹苦笑，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借來的終歸要?還回去……幸而，她絕非一無?所有，腹中孩兒連接了她和他。

    從北山回城的路上，馬車之內(nèi)，巧媛如舊扶著宋思勉，卻比來時?路還要?沉默。

    宋思勉愁眉不展，幾度欲語未啟齒，最后溫聲道：“答應我，少胡思胡量?！?/br>
    巧媛輕輕靠在他肩上：“我懂?！?/br>
    千言萬語，化作兩句平淡無?奇之詞。

    他有身為男子漢大丈夫的難處，她也有作為伴侶的理解和包容。

    況且，她沒有鬧情緒的資格。

    晉王府世子的婚宴自?是?盛大而隆重，身懷六甲的巧媛再累再苦，依然積極協(xié)助謝姨娘籌辦各類事項。

    她做好了準備，與未來世子夫人和平共處。

    阿微今非昔比，過去的專橫飛揚也好，頤指氣使也罷，多多少少會收斂些吧？

    在此期間，宋思勉如往常一樣，搜集古琴，搜編琴譜，以琴會友，看不出有多興高采烈。

    此外?，他還下令整修母親謝氏生前所流連的庭院，重金修繕，添置最貴重奢華的家具，到攢繡齋訂做新衣、配備華美首飾及各式生活必備用具。

    巧媛對這事只字不提。

    無?論如何，改名“林媚兮”、以靖國公族親身份嫁入王府的阿微，理當一如既往被人捧在手心。

    ···

    成婚當日，宋思勉省去大多數(shù)禮節(jié)，只保留迎客、拜堂、宴賀等程序，又宣稱疲乏，將近一半時?間躲在內(nèi)堂。

    巧媛借機歇息，惜取獨占他的時?光；又因?qū)嵲诶ьD，只給他備了點滋補頓湯，未出席夜間飲宴。

    酉時?剛過，她換下錦繡華服，依靠在暖榻上，傾聽遠處飄渺宴樂聲，隨手翻閱一冊古籍手抄本。字句艱澀難懂，外?加心緒不寧，胎動頻繁，她半天也沒看進去幾句。

    無?意間瞥到一句，教她倏然心驚。

    ——大家婢為夫人，雖處其位，而舉止羞澀，終不似真?。

    仔細再讀，才知?是?對某位前人的書法評價。

    坐立難安，料想宋思勉宴會結(jié)束后將直接去新房完成三禮，和阿微同度良霄，一手管教的侍婢必定會服侍周到，她大可?少cao一夜的心，和腹中胎兒享受寧靜和暖的春夜。

    念及此處，她挺著肚子，洗漱一番，早早躺至床榻。

    吵鬧聲加上心浮氣躁，讓人輾轉(zhuǎn)難眠，直至笙歌漸散，她才迷迷糊糊入睡。

    夢里有她想像的山岳湖海、草木鳥獸，有他和孩子們。他坐在木輪椅上，邊撫琴邊笑看子女追逐奔跑，玉容彌漫前所未見的祥和美滿。

    夢境的華麗甜美使她沉溺迷醉，以至于隱約聽見房內(nèi)聲響時?，她只悠悠翻了個身。

    待察覺有人靠近，她立時?護住小腹，警惕睜目。

    孤燈下，宋思勉穿一身大紅中衣，以手撐床，徐徐坐到她身側(cè)。兩名丫鬟將木輪椅推至床尾方向?，躬身退下。

    巧媛愣了斯須，驚問：“您怎么回來了？”

    “我的房間，我不能回？”宋思勉抿唇輕笑，慢吞吞鉆進被窩。

    “這……”巧媛探頭，不見他的新娘子，狐疑相詢，“您與少夫人鬧別扭了？”

    宋思勉有須臾默然，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言語間隱含唏噓之意。

    “我確曾答應娶她為妻，盡力保護她，然則她棄我而去、以他人作替，事后又想坐享漁人之利……我豈會與她再續(xù)前緣？她要?這世子夫人之位，我給她便是?。”

    巧媛睡夢方醒，略有些糊涂：“您的意思是?……？”

    “都說‘一孕傻三年’，果真?沒錯！”宋思勉輕捏她鼻尖，“當初她提要?求時?，你也聽到的。我上哪兒去給她尋如意郎君？丟給誰不燙手？目下娶回府上，圈養(yǎng)而供，總好過她頂著我弟妹的臉到處招搖?。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