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乘龍里(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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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副官去接甜辣椒之前,就把暖氣打開了,因此打開家門就是撲面的溫暖。一盆開放的水仙花就在書案上擺著,白粉粉、黃嫩嫩,被那暖氣一烘托,更加香融融。明明不是新居,身在其中,卻處處新奇,就連擺在窗臺一只普通花瓶,看著都比古董要值錢。甜辣椒欣喜地四處看,一會兒轉(zhuǎn)到臥房里去,見那只大床把臥室占去了大半,失笑道:“別人家里是房間里床,我們家里是床里一個(gè)房間?!钡?yàn)槭恰拔覀兗依铩保X得分外喜歡。 小客廳里亮著一盞橙色的燈,甜辣椒躺在張副官膝頭,照理當(dāng)她的“太后娘娘”;張副官一邊看她的手,又再捧了一本書,窗外化雪聲都能聽見。 “錢很重要沒有錯(cuò),”甜辣椒說,“沒人嫌錢多,但是,如果叫我選,是做個(gè)一般有錢但有很多愛意的人,還是做一個(gè)很有錢但沒有愛的人,我還是選前者。有一點(diǎn)錢,有很多愛,最最好。其實(shí)這家里也并非人人能住的,對許多人來說,這里何嘗不是個(gè)‘有錢人家’,但若要和公館比,這里又實(shí)在不能排上號,可是我住在那里,和住在這里,感覺完全不一樣。” 因?yàn)槭稚戏笾幏?,她不能亂動(dòng),于是張副官低頭吻她一下。她又趁勢再回吻,這樣蜜里調(diào)油,難舍難分。 “噯,我要去把這洗了?!闭f著,她就用肘一撐,人也起來了。 張副官趕緊捉住她手臂:“等等,還沒有到時(shí)間,要半個(gè)鐘頭才好?!?/br> “怎么還沒有到!” “才十分鐘。” 看著她雙手不能動(dòng)的模樣,張副官輕笑起來。“你要拿什么?怎么今天沒有耐性?!?/br> 甜辣椒秋水眼望住他,說:“是你讓我沒有耐性?!?/br> 他又一陣笑,眼神柔得吹不皺春水。但他堅(jiān)持道:“不行,半小時(shí),就得半小時(shí)。再說,金萍會怪我的?!?/br> 甜辣椒氣得用那藥粉在他臉上蹭了兩下,叫他臉上也沾著白白的粉膏,十分可愛。她只好再又躺下,閉上眼睛說:“好吧,為了金萍?!?/br> 把乘龍里當(dāng)成家的這個(gè)晚上,甜辣椒睡不著覺。這一切都是真實(shí)的嗎?翻身過來,是他溫暖的身體。而不管她什么時(shí)候翻身,他的懷抱永遠(yuǎn)為她敞開著。抱住他,就像抱住她過去遺失的所有美好。貼住他的心跳,仿佛聽見命運(yùn)的承諾。 “他們說你在鄭家時(shí),說自己是張嫂……”張副官道。 “嗯,張嫂聽起來年紀(jì)比較大,人家懷疑不到我頭上去?!?/br> “哦。”張副官干巴巴地說。 甜辣椒這才笑出來:“好啦,”她捏了兩下他的腰,“張,是你的張?!?/br> 他聞言淺笑,然心中洶涌,如果有一天,他們真能以夫妻相稱,如果有一天……會有那樣一天嗎?他的吻落在她的耳后,她依偎著他,手順著他的背脊一路向上,攀住他的肩膀。他喜歡聽她這種時(shí)刻細(xì)微的喘息,是絕對私密的,只有他能聽見的聲音。 翌日,張副官先前約了李同塵,得去赴約,他問甜辣椒可否要一同前往,但甜辣椒說不。 “不是十分好的時(shí)機(jī),你去吧。路上小心?!?/br> 張副官道:“因之前拜托同塵替我找住所,雖然很快就有了金萍的好意,但同塵也還是花了力氣,我得當(dāng)面感謝他才是?!?/br> 甜辣椒說:“再過半個(gè)月,就是除夕,到時(shí)候也許可以請你的同學(xué)來聚聚,如果他抽得出身?!?/br> 語畢,張副官便出了門。待張副官走出一會兒,甜辣椒也穿戴好了,也出了門。她要去的不是別的地方,而是那時(shí)他離開前,他們最后去的珠寶行。他雖然不講,但她知道,他還是想要擁有與她的特有的信物。 那珠寶行里的店員仍是同一個(gè),也認(rèn)出了甜辣椒來,笑道:“歡迎您,新年好。請問今天要看點(diǎn)什么?” “兩條鏈子,兩個(gè)戒指?!辈煌氖牵裉欤泊蛩銥樽约禾碇靡惶?。 店員眼尖,見這位小姐手上的鴿子蛋不見了,而且服裝打扮也與先前不同,檔次變低了。可是臉上的神色,卻比當(dāng)時(shí)要闊朗幸福得多。他見多了男女之事,相愛的,不愛的,這里每天送往迎來一二十。倒也不大驚小怪。只把她要的東西都拿出來,問:“那么,可要刻字么?” “要的?!?/br> 最后甜辣椒提了兩個(gè)小袋,一袋是他的,一袋是自己的。往回走。沒走幾步,卻碰上意外之人,安律師。那安律師的目的地也是珠寶行,見了甜辣椒的背影,一下認(rèn)出,叫了她一聲,果然是她。 “安律師?新年好啊?!?/br> “米小姐?!卑猜蓭熜Φ?,“好巧,新年好。原本咱們后天也該見面了?!?/br> “是,后天,我還帶一個(gè)人與我們一起,正好遇見,就先跟安律師打聲招呼?!?/br> “當(dāng)然沒有問題,是……” “是我男朋友?!?/br> 安律師一愣,她當(dāng)然沒有忘記這位米小姐說過,同那吳智引的父親吳將軍已經(jīng)結(jié)了婚,此刻又聽她說男朋友,倒也出乎意料。 “好。”安律師仍舊笑道,“米小姐已經(jīng)搬出金宵萍聚了么?那日我聽金小姐說,您很快就要搬離那里了?!?/br> “哦,是的,昨天我已經(jīng)搬走了的?!?/br> 安律師拿出紙筆,道:“那么可否給我留一個(gè)新住處的電話號碼呢?”安律師也把自己的號碼寫了交給甜辣椒,“之前也忘記給你我的電話?!碧鹄苯肥障?,見那落款是個(gè)英文名,amber的字樣?!昂茫沂障铝?。那么,我們后天再見?!?/br> 那邊李同塵也在問張副官:“現(xiàn)在住在哪里?” “同塵,我住回原來的家了,乘龍里?!?/br> “不是賣了么?怎么?又買回來了?” “不,我也是沾了光——沾了她的光?!?/br> 因把事情隱去重要信息,大致地跟李同塵說了說。李同塵聽后感嘆:“你那個(gè)‘她’,什么時(shí)候可以領(lǐng)我們見一見呢?” “那得聽她的意見?!睆埜惫傩Φ脺厝岷挽?。 李同塵看了半晌,有些打抱不平的語氣:“你這樣子倒和以前全然不同,只是,有些人看著不知是什么滋味?!?/br> 張副官聽出話里千秋,但只不問,他知這李同塵也是個(gè)熱心的倔強(qiáng)人,輕易不能說得通。因此又再說些別的。李同塵按下那事不表,說起另一樁正事:“年前我們說過要找事做,最近我父親說有中學(xué)要請老師,因有幾位老先生怕打仗因此避世回了鄉(xiāng)。走得很急,要盡快能頂上。我想你我倒能勝任的。你考慮考慮吧?” 張副官道:“我這樣的口才,也可以當(dāng)老師么?” “你口才不好么?你雖寡言,但真要說起話來,比誰都漂亮——再說教學(xué)也不全憑一張嘴的。你如果有意向,我也可請父親為我們講講要點(diǎn),我反正是肯定要去的。要說有什么可以為這國家做的,我想,教書育人,大概是最基礎(chǔ)的事情罷?” 張副官因說回去好好想想,這才散去。 一路往乘龍里回去,張副官覺得心里砰砰亂跳。家里有人等他——光是這樣想,他就覺得霞彩堪憐,雪景可愛。今天是元旦假結(jié)束后的第一天,小皮匠開了門,見了張副官很欣喜:“大人!您回來了?”張副官苦笑道:“我不是什么大人?!貋砝?。”又再往里,因天氣不錯(cuò),鄰居久違地開了門,一路招呼不斷,那位婦人道:“張先生!我侄女今年要來過年!屆時(shí),我?guī)銈冋J(rèn)識認(rèn)識可好?”原來她仍未放棄要將這兩人說合到一起。張副官道:“謝謝您,不過——”正說著,最底的門一開,甜辣椒探出頭來,見了他,燦笑道:“聽外面熱鬧,想著是不是你回來,果然是?!蹦菋D人一驚,張副官回首朝婦人點(diǎn)了點(diǎn)頭,就向甜辣椒走去。婦人這時(shí)才看見,怎么張先生,拄拐了呢? 進(jìn)得家門,甜辣椒就沖張副官的小腹上輕輕一敲:“我知道,那位應(yīng)該就是要為你做媒的鄰里。” 張副官笑說:“沒有的事,就是有,也都過去了?!?/br> “我看過不去,我都聽見了,侄女要來過年——” “見了你,也就都過去了?!彼终f。 甜辣椒哼笑一聲,說:“倒把我說成了夜叉似的!” 張副官拉她的手來:“在家里都做了什么?” “反正不是在吃醋就是了?!闭f完自己也笑了。 廚房里燉著湯,很香,窗玻璃上都是白蒙蒙的霧,用手指一劃,一道水滾著滴下去。兩個(gè)人平平常常地摘菜做飯,說些閑話。 “才剛同塵問我要不要去教書,在中學(xué)里?!?/br> “教國文么?” “嗯。說有幾位老先生怕打仗,回鄉(xiāng)里了,這才要急找老師。我倒是想找事做,只怕我教不好?!?/br> “那你先給我講講課,我若說好,你就去上課;我若說不好,你就再找其他事做。如何?” 張副官笑道:“好?!?/br> “說得好,就有獎(jiǎng)勵(lì);說得不好,要罰你?!?/br> “那怎么叫好,又怎么叫不好呢?” “全憑我感覺?!?/br> 張副官又笑:“好不公平!” 甜辣椒把白蘿卜切好了放置一邊,看羊湯燉得差不多了,把白蘿卜扔進(jìn)去一起燉。“你有意見?” 張副官趁開蓋的功夫,往羊湯上扔一把小蔥?!柏M敢?!?/br> “這就是了?!?/br> 兩人吃飯,家常菜色,桂花冬釀。 “我之前在姑蘇住過很短的時(shí)間,但恰逢是冬天,這桂花冬釀酒是我在那里喝的,配著羊rou,真可謂羊羔美酒?!碧鹄苯氛f,“而且這酒喝不醉人,我可沒忘記,某位先生酒量極差……” 張副官臉一紅,道:“哦?有這樣一位先生?” “有的?!碧鹄苯飞酚薪槭?,“據(jù)說那位先生長得好看,身材高大,只是一杯就倒,因此還未婚配呢?!?/br> “酒量又和婚配有什么關(guān)系呢?”張副官配合她,忍住笑。 “你不知那洞房花燭夜要喝交杯酒?那位先生酒量那樣差,喝完交杯酒就倒頭睡了,洞房都不能——”她撲哧笑出來。 張副官故意說:“我不知,我又沒有經(jīng)歷過洞房花燭夜?!?/br> 甜辣椒捏住自己的鼻子道:“好大的醋味!” 張副官終究笑起來,伸手去刮一下她的鼻子。 吃過晚飯,甜辣椒先去洗漱,張副官則開始簡單備課,他向來執(zhí)行力很高,說要做的,就去做。她特地洗得慢些,好讓他多準(zhǔn)備會兒,暖融融的浴室里,她覺得從里到外都甜蜜得要招螞蟻。待她洗完出去,張副官正拿著筆記本站在窗前看著。甜辣椒站在他身側(cè),伸過去看了看,說:“可以給我講課了?” 張副官把那筆記本啪地合住,道:“大約可以了?!?/br> 但是甜辣椒卻覺得什么東西縈繞在她心頭,她沒抓住。他幫她敷著手,說:“這樣一邊敷,我一邊講,你就不會覺得無趣?!彼研闹懈杏X甩甩開,專心聽他講。 張副官是適合講課的,因?yàn)樗f起話來很溫柔,又有十足的耐心,并且不把自己看得高人一等,聽他講授,只覺如沐春風(fēng)。甜辣椒聽著聽著,不免想,要是她過去能遇見這么一位教書先生就好了。又羨慕起如今能夠當(dāng)張副官的學(xué)生的那些孩子來。 張副官說完,有些忐忑,卻見甜辣椒拍起手來,她忘了手上還有藥粉,這一拍,兩手黏在一起了,她一臉驚訝,很少見甜辣椒臉上有這樣的神情,張副官看著,笑了起來。當(dāng)然,他也知道這節(jié)課的效果,是好的。心里便也有了底。 夜里安歇下來,張副官這日有些累,一沾著枕頭就睡了,安安靜靜的,很乖順。甜辣椒道:“我還沒給你獎(jiǎng)勵(lì),就睡著了?!睋卧诖差^看了他一會兒,忍不住輕輕吻了吻他。甜辣椒也睡下來,將睡未睡間,感覺到他擁住了她。于是她睡得更沉了。